第一回飄香谷主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夕陽透過蒼翠的松林,幻作萬縷金霞,映照在文殊道院的山門。
綠草如茵的廣場,三三兩兩,散坐著許多繫長劍的年青武士和長袖飄飄的道侶們,歡笑之聲不時從人群中傳出。
明天就是華山劍派一年一度的大會手,每年一到這個時,哪怕遠在數百里以外,行道的門下弟子,也都得如期趕回丈殊道院,一則是為了考量弟子們的藝業和功績,二則也可使先後入門的師兄弟們有個親近的機會。
正當那群師兄們,天南地北,聊得十分起勁之時。
當、當、當,大殿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雲板聲,無疑地是發生什麼緊急事件了,廣場人聲倏斂,驚愕地彼此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向大殿奔去。
大殿已經到了不少人,觀內四大執法,各抱家法肅立兩旁,其餘的道侶們則按著班輩,雁行排列,個個神肅穆,鴉雀無聲。
不多一會,後殿傳來一陣急疾的腳步聲,掌門人鶴棲道長,一臉怒容,大步進入殿中,甫行落坐,便寒著臉高聲喝道:“杜君平來了嗎?”人群中應聲答道:“弟子在。”人群一分,走出一個猿臂蜂,年約十八九歲的俗裝少年來,搶前兩步,跪下行禮道:“弟子杜君平參見掌門人。”鶴棲道長重重哼了一聲道:“你進入本派幾年了?”杜君平略略怔了一怔道:“弟子投列門牆已經五年了。”鶴棲道長又問道:“未入本派以前呢?”杜君平遲疑了一會兒道:“天涯,詳細內情早已向師伯稟陳。”鶴棲道長突然把臉一沉,抖手擲出一個紙包來,厲聲道:“你看看這個?”杜君平俯身拾起一看,立時面容大變,那是一張墨跡淋漓的書簡,中間還包著一方血痕斑斕的鬼頭令符,匆匆看完書簡,略略定了定神,仰著臉,動地道:“弟子不屑,也不敢如此妄為,掌門人明鑑。”這方令符一經出現,人群立起一陣騷動,誰都認識這是“天地盟”的神鬼判,神判所指,任何天大的恩怨糾紛也可平息,而鬼判傳出,卻是追魂奪魄的鬼魄勾魂令,饒是窮兇惡極的魔巨盜,也難逃一死。料不到這方鬼判會出現華山,元兇竟然還是一個未出師門的少年,真叫人百思莫解。
鶴棲道長未答理杜君平的申辯,目光掃過大殿,慨嘆一聲道:“我華山派自祖師開山立派以來,一向門規嚴謹,收徒尤嚴,向為江湖尊為名門正派,想不到投入本門的弟子過去竟犯過行,真是萬死不足以滅除本派之羞。”長嘆一聲,又沉痛地道:“天地盟乃是武林各派共尊的盟主,既已傳出鬼判令,本座縱有袒護之心,也是愛莫能助。”他一字一字,緩慢地吐出,猶如一陣陣的刺骨寒風,將大殿的空氣逐次凍結,每個人的心頭都像壓著一塊鉛,雖都有心為這位人人喜愛的小師弟說幾句話,但在事情未完全明白以前,任誰都不敢開口,只有暗暗對他投遞同情的一瞥。
半晌之後,杜君平突然直身子,動地說道:“弟子並不惜命,但讓我這般含冤負屈而死,實是死不瞑目…”語聲一頓,黯然接道:“弟子死後,黃泉之中不過多一個屈死冤魂,但華山派的清白,就是傾盡黃河的水也難洗清…”鶴棲道長沉下臉,截住話頭,喝道:“住口,難道天地盟的執法會冤枉你不成?”這時杜君平神突然鎮靜下來,徐徐地道:“弟子今年十八歲,倒算回去五年那該是十三歲,應該是一個發育未全的童子,如何能犯下行?”就在這時,殿外一陣腳步聲響,走進一個高大的灰髯道人來,畢恭畢敬,向掌門人稽首行禮道:“小弟因一點事遲來一步,掌門師兄恕罪。”鶴棲道長微一欠身道:“二弟遠來辛苦,不必多禮。”來者乃是華山三鶴的老二雲鶴,此人急公好義,嫉惡如仇,在長一輩中,他最為護犢的一個,目光對著地下跪著的杜君平瞥了一眼,復又轉過來對鶴棲道長稽首道:“此事小弟已略知一二,反正限期三天,可否將杜君平小弟看管,容小弟重作查問,再行發落?”鶴棲道長沉思片刻,點點頭道:“也好。”隨即高聲道:“你們可以退下去做功課了。”殿中弟子極快散去,鶴棲道長回顧雲鶴、白鶴兩位師弟一眼,道:“你們跟我內室一談。”雲鶴憐惜地從地下把杜君平拉了起來道:“把‘鬼判’給我,你且到我丹室歇息。”杜君平躬身答應,轉身而去,雲鶴輕籲一口氣,追在鶴棲道長身後行入院內。
四個背劍的童子,早已在室外等候,鶴棲道長一揮手,道:“你們去外面巡行,任何人未得我允准之前,都不許進入這文殊內院。”四個童子應了一聲,飛身而去。
鶴棲道長帶雲鶴、白鶴,行入丹室,雲鶴道長已搶先說道:“我華山派下一代中就數杜君平這孩子有點出息,掌門師兄,你真的忍心把他送進枉死城去嗎?”鶴棲道長長嘆一聲道:“愚兄也存有懷疑,只是我現掌理著這個門戶,一個處理不當,便將引來無窮禍患,是以不得不慎重應付鬼判。”雲鶴道長緩緩落坐道:“小弟回觀之時,路遇一件奇事,還未及向師兄稟報呢。”他仰著臉追憶著當時情景道:“小弟進入咱們華山地界時,已經是未牌時分了,為了早一步趕回觀中,便施展輕功,抄近路走,行過一片松林之時,竟有人施展傳音之術…”鶴棲道長目光閃過一道異彩,接道:“此人嗓音十分蒼勁,類似關中口音,對嗎?”雲鶴道長愕然道:“他也和師兄見過了?”鶴棲道長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當白鶴師弟把杜君平帶回山來之時,只因他身世不明,愚兄還在猶豫是否該收留他時,便有這麼一個人,施用千里傳音之術,告訴愚兄,他說此子大有來歷,也並沒有名師,只為他殺孽太重,借重我華山派嚴厲的門規,配合玄門清靜的修為,管束三五年,使他能夠變化一點氣質。”靜坐一旁的另一位灰髯道人,也就是杜君平的師父白鶴道人,此刻才徐徐接口道:“小弟當時收容杜君平原出一片惻隱之心,想不到竟是人家的有意安排。”鶴棲道長道:“只因事關重大,是以愚兄一直未曾對你們說過,還有一件事,你們可曾留心他像什麼人?”頓了頓又道:“如果他真的是此人之後,天地盟發出追命的鬼判便不為無因了。”雲鶴、白鶴似都不曾留心這件事,是以愕然同聲問道:“他像誰?”鶴棲道長道:“此事未得證明之前,愚兄也不願妄言,但本派此刻已面臨考驗,‘鬼判’之事一個處理不當,華山派就有冰消瓦解之慮。”鶴棲道長道:“他正要咱們如此,近年來愚兄巳隱隱覺出,武林亂象已萌,不久便將發生大變。想不到首當其衝的竟是咱們華山派,唉…”雲鶴道長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拍大腿道:“我簡直是氣糊塗了,怎麼把這事忘了呢?”鶴棲道長詫異地望著他道:“是什麼事?”雲鶴道長道:“小弟剛才聽說有人對我傳音之事,給你一打岔幾乎忘了,他說為了華山派數百年的基業,希望我們凡事務必忍耐,至於杜君平…”突然放低了聲音,輕言數語。鶴棲道長雙目神芒一閃,似是下了最大決心,毅然點頭道:“這事只有走這一著了。只是以他武功恐怕不容易吧?”雲鶴道長道:“不勞師兄心,小弟倒想見識一下天地盟中的人物,是不是三頭六臂的人?”他冷哼一聲又道:“天地盟雖是各派共尊的盟主,但以近二三年的作風看來,與一般魔匪盜組織何異?咱們華山派堂堂大派,不能再聽他們的了,我們乾脆退盟。”鶴棲道長嘆一聲道:“此事談何容易。”雲鶴道:“難道我們就任憑他宰割不成?”鶴棲道長道:“時機未到之前,只好這樣了。”站起身子,揹負著雙手,在房中央回踱了兩圈,倏地停下腳步道:“事情極為明顯,第一,杜君平是一個未出師門的後生小輩,天地盟竟會知道他是帶藝投師,可見各派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監視之下。第二,來信上指出他於五年前犯下了先後殺的行,告發的人,卻是惡名久著,下五門的賊趙三麻子,你們說這是不是莫須有的罪名?”雲鶴道長重重哼一聲道:“這簡直是對華山派的一種汙辱,咱們退回鬼判,給他個相應不理。”鶴棲道長仰臉望了望窗外的天,徐徐地道:“夜已深了,二位師弟也休息去吧,愚兄還得做一會功課。”雲鶴、白鶴都深知掌門師兄此刻心情極亂,當下起身一禮,退出了文殊內院。兩人先到白鶴道長丹室,收拾了一個小包袱,白鶴取下壁上一支長劍,給師兄雲鶴,長嘆一聲,道:“師兄保重。”雲鶴道長卻豪壯地一笑,大步出室。行回丹室,只見室內木桌上燭火融融,杜君平面無表情,呆呆地坐著。立時舉手一掌,煽息燈火,把包袱長劍遞給了杜君平道:“平兒隨我走。”杜君平遲疑著道:“這樣行嗎?”雲鶴道長道:“一切有二師伯擔當。”杜君平道:“弟子誼去向師父辭別一番。”雲鶴道長道:“不用了。”一拉他的衣袖,人已穿窗而出,徑向觀後奔去,晃眼已越過幾重大殿,落到後牆之外。
二人對華山每一座山頭,每一株樹木,都悉異常,雖是黑夜之間,仍然奔跑如飛,杜君平腳下跟著師伯奔跑,心裡有如刀割一般刺痛,他在華山一住五年,不僅師徒之間親如骨,和一般師兄弟們,也都情如手足。想不到瞬間禍變,身負大冤,落得個黑夜逃亡,心中自傷之際,耳際間已傳來雲鶴的聲音道:“孩子,留神點,天地盟今非昔比,凡屬鬼判令到,暗中便有人盯梢,不得到結果,他們是決不放手。”杜君平擔心地道:“弟子逃走後,掌門人拿什麼向天地盟代呢?”雲鶴道長道:“這不用你擔心,最多是師伯我看守不嚴。”杜君平嘆一口氣道:“但願不會牽涉到師門,不然我真是罪孽深重了。”雲鶴道長突然停下腳步,牽著杜君平,身形一晃,閃身避入一叢灌木之內。
杜君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抬頭向前路望去,只見路旁隱隱似倒臥著幾個黑衣人,低聲說道:“前面好像是幾個死人?”雲鶴道長搖頭道:“江湖險詐,咱們先瞧瞧再說。”兩人避了約有兩盞茶時刻,雲鶴道長忽地一長身,猶如一隻灰鶴向黑衣人掠去,杜君平也飛躍而起,緊隨身後。
雲鶴道長腳落實地,伸出手中長劍,貫注內力一抖,地上黑影應手翻了過來,這才發現果是被人一劍貫而死,而看其他的屍體也是一般,而且傷口大同小異。不悚然道:“這是什麼人下的手?”杜君平道:“也許這是江湖上普通的仇殺事件,與我們的事無關。”雲鶴道長搖頭道:“看他們的衣著,極似是天地盟派來的人,如此一來,只怕事情越鬧越大了。”杜君平擔心地道:“他們會把這帳記在我們華山派上?”雲鶴道長若有所思地沉了一會,道:“此去前面可能不會再有攔阻,你好好地去吧,師伯得馬上趕回觀去。”杜君平依戀地道:“弟子也不想逃了,事情既由我起,豈可一走了之,而把禍患留給師門。”雲鶴道長臉一沉道:“你留此只能壞事,憑你那一點本事又能如何?”語聲突轉緩和,接道:“包袱裡有一封信,你可去衛山南嶽觀暫住些時,記住,從此刻起,你已不是華山派的門下,如有機緣,可以不必拘泥。”杜君平呆了一呆,道:“弟子已經被逐出師門了?”雲鶴道長輕輕地從地下拉起杜君平,溫言道:“這是一時權宜之計,對你和華山派,都有益無害,時間已不多了,你快些去吧!”伸出手去,撫在杜君平的頭上,接道:“孩子,堅強點,世間無不散的筵席,你這番離開師門,便得自己去闖蕩了,如有什麼急難,仍可傳信華山,師伯決不袖手。”說完話,騰身躍起,返向原路奔去。
杜君平目注師伯背影方向,暗中嘆一口氣,轉身放開腳步一路急奔,心中盤算,只須再有一個更次,便可脫離華山地區了。
心中思起伏,腳下卻是疾如奔馬。驀地裡,身後風聲颯然,一條入影飛掠追至,厲聲喝道:“站住。”杜君平霍地收住腳步,抬頭一看,來的竟是一位黑袍老者,他從不曾在江湖走過,是以也不知來者是誰,但猜想定必是天地盟的人。”來人將杜君平截住後,冷嶺地道:“你是束手就擒,還是見過真章以後就範?”杜君平揚眉答道:“咱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我束手就縛?”黑袍老者沉哼一聲道:“老夫是奉命行事,如你不肯就範那就只有得罪了。”杜君平知道再多作解說,亦是無用,暗中凝功戒備,雙目緊盯對方,不再多言。
黑袍老者似覺不耐,冷然接道:“老夫給你一個拔劍相鬥的機會,如等老夫出手,你就沒有拔劍的時間了。”杜君平略一沉思,亮劍出鞘大喝一聲,連人帶劍,猛向老者攻去。
老者哈哈一陣狂笑,手掌輕揮,打出一股強勁掌力,就勢大袖一拂,靈蛇般向長劍捲去。
杜君平吃了一驚,手上長劍一沉,腳尖墊勁,猛地往回一縮,總算見機得早,堪堪避過了這一招。
黑袍老者森冷一笑道:“憑你這點工夫,聽老夫相勸,還是束手就縛的好。”杜君平心知對方並非誇口,但為情勢所迫,也只有放手一拚,碰碰運氣了,振劍再攻,長劍抖起六朵劍花,點向老者前。
華山派的少陰劍法,乃玄門正宗劍法,素以凌厲快速,見重江湖,此刻杜君平情急出手,勢道十分驚人。心中暗忖:這一劍縱不能傷著他,至少也可迫使他閃避讓路。
哪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長劍遞出,只覺眼前一花,對方已失蹤影,心中一驚之下,手上招式立變,可是仍然晚了一步,但覺一陣勁風兜面襲來,震開長劍,跟著右腕一麻,長劍脫手,一種求生本能的反應,杜君平突然一個橫移,閃開六尺。
但聽黑袍老者哈哈大笑道:“華山派的劍法不過爾爾,聽老夫之言,你還是束手就縛的好。”杜君平定了定神,他雖學藝多年,但實際與人過招這還是初次,不想第一遭便受到這般折辱,呆了一呆,道:“閣下武功高強,在下不是敵手,但大丈夫威武所不屈,在下會自作了斷。”反手一掌,拍向天靈。
黑袍老者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剛烈至此,竟是寧作玉碎,不為瓦全,事起意外,縱想救援,已自無及。
就在杜君平掌近天靈之際,身後林內,突然出一縷暗勁,擊中右肘,一陣朗朗大笑聲後,緊隨著慢步走出-個滿頭銀髮,臉罩一方銀假面具的銀衣老者道:“年紀輕輕的,為什麼這般想死?”杜君平嘆息一聲道:“晚輩技不如人,但不願被擒受辱,只有一死了之。”銀面老者嗯了一聲,道:“你大冤未明,豈可輕易言死。”目光轉到黑袍老者身上,接道:“讓他過去,咱們也好見好就收,如是你不肯買這份情,那就劃出道子來吧!”黑袍老者一見對方那身裝束,這分明是傳說中的一位棘手人物,但那人已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動,心中又泛起了一份僥倖之想,道:“兄弟與他本無仇無怨,我是奉命行事,閣下要我放人,豈不是強人所難?”銀面老者朗聲笑道:“何必那般奴才像,你如不答應,乾脆手底分高下,不然就讓我領著他走路。”黑袍老者臉一變,道:“閣下如想憑仗著這身穿著,和一點過了氣的聲名,想唬住老夫,讓我留人,未免太便宜了。”銀麵人哼了一聲,道:“好!那咱們就來真的。”右手一揮,一股暗勁如湧般宣迫過去。
黑袍老者吐氣出聲,雙掌猛翻,竟然硬碰硬地接下了銀麵人一招。
不過接是接下了,人卻被震得踉蹌倒退,銀麵人劈出一掌後,身隨掌進,倏忽之間又攻出了三掌。
銀麵人攻出三掌後,突然停手不攻,徐徐地道:“朋友,勝負已然分明,難道真個要到血濺當場才成嗎?”黑袍老者一臉鐵青,息著道:“承蒙手下留情,兄弟敗得心服,不過以閣下一個人的力量,要保全他,只怕不太容易。”說完縱身一躍,徑往斜裡一片松林中奔去。
銀麵人嘆口氣搖了搖頭,望著那黑袍老人去向出神。
杜君平拾起地上的長劍,趨前行禮道:“多謝前輩援手…”銀麵人閃身-旁搖手道:“現在不是多禮之時,你可沿著山向西奔走,那裡自有接應你的人在等候。”杜君平遲疑地望著他道:“前輩可否賜示姓名?”銀麵人搖搖頭道:“來方長,此刻不用多問,你快走吧,老朽也要去了。”縱身突起,躍上樹梢,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