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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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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臘盡歲殘的時候,北邊的天氣冷得特別早,從立冬開始,天就幾乎沒放過晴,陰冷陰冷的風,成天颼颼不斷的颳著,把所有的人都在房子裡?鞍四翹歟湎鋁私衲甑牡諞懷⊙庾×訟孿緄男÷罰卜庾×私塹墓俚饋4蠹腋懷雒帕耍瞿杲誚嗣嵌濟ψ旁詡譯繢吧罩螅急腹輟u庵質焙虻慕值雷蓯搶淝邇宓摹l炱叛緦葙矸故狽鄭焐屯耆韜諏耍話愕昶蹋繼崆胺追狀蜢齲閽詡依鏤ё怕穡曰鴇踝印?br>這時,韻奴卻急步在街道上。披著一件早已破舊的多羅呢河詵篷,斗篷隨風飄飛起來,出裡面半舊的粉蓮藕裙。繡花鞋外也沒套著雙雪屐,就這樣踩著盈尺的積雪,氣急敗壞的跑到鎮頭那家名叫“回老店”的葯材店門口,重重的拍著門,一疊連聲的喊:“朱公公!朱公公!朱公公!開門哪,朱公公!”朱公公是這鎮上唯一的一家葯材店老闆,也是唯一的一個大夫。因為年事已高,大家都尊稱一聲朱公公。這晚由於天氣太冷,早已就關了店門上了炕。被韻奴一陣急切的拍打和叫喊,只得起身看個究竟。小徒弟早就掌著燈去打開了大門。

“朱公公,朱公公在嗎?”韻奴著氣問。

“在家,姑娘。可是已睡下了呢!”那名叫二愣子的徒弟回答著。

“求求他,快去看看我媽,快一點,快一點!”韻奴滿眼淚光,聲音抖索著,嘴裡噴出的熱氣在空中凝聚成一團團的白霧:“求求他老人家,我媽…我媽不好了呢!”朱公公走到門口來,一看這情形,他就瞭解了。絲毫不敢耽誤,他回頭對小徒弟說:“二愣子,點上油紙燈籠,跟著我去看看。”穿上了皮裘,讓徒弟打著燈籠,朱公公跟著韻奴走去。韻奴向前飛快的跑著,不時要站住等朱公公。朱公公看著前面那瘦小甭單的影子,那雙時時埋在深雪中的小腳,和那沾著雪花的破斗篷…不深深的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可憐哪,越是窮,越是苦,越是逃不了病!”來到了韻奴家門口,那是兩間破舊得僅能聊遮風雨的小屋,大門上的油漆已經剝落,窗格子也已東倒西歪了。那糊窗子的紙,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全是補釘。看樣子,這母女二人,這個年不會好過了。朱公公嘆息著跨進大門,才進堂屋,就聽到韻奴母親那氣聲,呻聲,和斷斷續續的呼喚聲:“韻奴,韻奴,韻奴哪!”韻奴搶進了臥房,一直衝到邊,抓住了母親那伸在被外的、枯瘦而痙攣的手,急急的喊著說:“媽!我在這兒,我請了朱家公公來給您看病了!”朱公公走近邊,叫韻奴把桌上的油燈移了過來,先看了看病人的臉,那枯黃如蠟的臉,那瘦骨稜稜的顳骨,和尖尖峭峭的下巴。他沒說什麼,只拿過病人的手來,細細的診了脈。然後,他站起身來,走到堂屋去開方子。韻奴跟了過來,擔憂的問:“您看怎樣?朱公公?”

“能吃東西嗎?”

“餵了點稀飯,都吐了。”韻奴含著淚說。

朱公公深深的看了韻奴一眼,白皙的皮膚,細細的眉,黑白分明的一對大眼睛和小小的嘴,瓜子臉兒,翹翹的鼻子。實在是個好的姑娘,卻為什麼這樣命苦?他嘆了一聲,提起筆來,一面寫方子,一面說:“我開副葯試試看,姑娘,你今兒晚上,最好請隔壁李嬸子來陪陪你!”

“朱公公!”韻奴驚喊,一下子跪在朱公公的面前,淚水奪眶而出:“朱公公,您要救救我媽!求求您!朱公公,您一定要救救我媽…您一定要救救她,您一定要救救她呀…”

“姑娘,你起來!”朱公公攙了韻奴一把,鼻子裡也酸酸楚楚的。

“我回去就抓葯,你也不必跟來拿了,我叫二愣子給你送來。葯馬上熬了給你媽吃下去,如果能咽得下去,一切都還有指望,如果咽不下去…”朱公公搖搖頭,沒說完他的話:“總之,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彆著急,我明兒一早,就再來看看。”

“朱公公,您一定能救我媽,我知道,您一定能!”韻奴像溺水的人,抓到一塊浮木般,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朱公公的身上,她仰著臉,滿臉的祈求與哀苦,淚水在眼睛裡閃著光。

“只要您救活了我媽,我雖然沒錢,我可以給您做一輩子的針線活,做您的丫頭來報答您!”

“姑娘,我會盡我的力量來救你媽的!”朱公公憐惜的說:“你快進去吧,我去抓葯了。聽,你媽在叫你呢,去吧,陪她說說話,給她蓋暖和點兒!”真的,韻奴的母親正在屋裡沙嗄的呼喚著韻奴,韻奴匆匆的抹去了眼淚,又合著手對朱公公拜了拜,就急急的跑進裡屋去了。朱公公再搖了搖頭,叫著徒弟說:“二愣子,跟我去拿葯吧!不過,葯是救不了她了,好歹看命吧!拿了葯,你去請隔壁李嬸子來幫忙守著吧!”韻奴跑進了臥室,走到母親的邊,坐在沿上,她用雙手緊緊的握住母親的手,怯怯的喚著:“媽!媽!”病人勉強的睜開了眼睛,吃力的看著面前的女兒,枯瘦的手指下意識的緊握著韻奴,她息的,斷續不清的說了一句:“韻奴,你媽…是…是不行了!”

“媽呀!”韻奴大叫了一聲,撲在棉被上,不住淚下如雨,她一面哭泣著,一面喊:“媽,您不能走,您決不能走,您走了,要我怎麼辦?我不如跟著您去了!”

“韻奴,孩子,別哭!”做母親的掙扎著,用手無力的‮摩撫‬著女兒的頭髮,她努力的在集中自己逐漸渙散的神志。她有許多話要說,要在這最後一刻說出來,但她的舌頭僵硬,她的思想零亂,緊抓著女兒的手,她痛苦的叮囑著:“聽我說,韻奴…你…你一定要…要繼續走,到×城…裡去,找…找你舅舅,他…他們會照顧你!”

“媽呀,不要,我不要!”韻奴哭得肝腸寸斷。

“我要跟著您,您到哪兒,我到哪兒!”

“孩子,別…說傻話!媽…去的地方,你…不…能去。韻奴,你…你把頭那…那拜匣給…給我拿來,快…快一點!”病人痙攣的、費力的指著頭的小几,那上面有個紅漆的小拜匣。紅的底,上面漆著金的送子觀音,由於年代的久遠,送子觀音已模糊不清,紅漆也斑斑剝剝了。韻奴淚眼婆娑的捧起了拜匣,她知道,這裡面是母親一些有限的首飾,當她們離開家鄉,想到×城去投奔舅舅,一路著出來,就靠母親這些首飾,走了好幾百里路。而今,母親病倒在這小鎮上已經兩個月了,為了看病岸房租,多少首飾都變賣掉了,她不相信這拜匣中還能剩下什麼。即使還有些未變賣的東西,又怎能抵得了失母的慘痛?她把拜匣放在上,泣不可仰。母親摸著拜匣,說:“鑰匙…在…在我貼身小衣的…口袋裡,拿…拿出來,把…把匣子打開!”

“媽!”韻奴哭著說:“您省點力氣吧!”

“快!韻奴,快…一點,打…開它!”病人焦灼的說。

“快…一點呀!”

“是的,媽。”韻奴不忍拂逆母親的意思,伸手到母親的衣襟裡,取出了鑰匙,她淚眼模糊的把鑰匙進鎖孔中,打開了鎖,拜匣開開了。韻奴含淚對拜匣中望過去,裡面除了一個藍錦緞的小荷包之外,已經一無所有,顯然,這荷包中就是母親僅餘的東西了。她把拜匣推到母親手邊。

“這兒,媽,已經開開了。”病人伸手摸索著那錦緞荷包。

“打開…它!”她喃喃的。

“打開這荷包嗎?”

“是…的,是的,快!韻奴!”韻奴打開荷包,從裡面取出了一樣東西,她看看,那是一枚手鐲,一個透明的水晶鐲子。水晶鐲子並不希奇,奇的是這水晶鐲的雕工,那是由兩隻雕刻的鳳盤成的鐲子。鳳上的翎、尾巴、翅膀…都刻得細緻無比,神情也維妙維肖。水晶原是石頭中硬度極大,最難雕刻的,而這鐲子卻雕得玲瓏剔透,千載也難一見。韻奴舉著那鐲子,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她必然有心情來欣賞這個稀世的寶物,但現在,她什麼心情都沒有,只隱隱的有點兒詫異,跟著母親長大,她居然是第一次見到這鐲子。

“給…給我!”母親成了一團。

“這兒,媽。”韻奴把鐲子遞到母親手中。

病人握緊了那鐲子,摸索著上面的花紋,那鐲子在透明中帶著些極淺極淺的微藍,在油燈的紅燈暈中,就顯出一種奇異的淡紫。病人吃力的審視那鐲子,放心的嘆了口氣,拉過韻奴的手來,她把鐲子放在韻奴手中。經過這一番挫掙扎,她似乎已力盡神疲,低低的,她像耳語般,聲如遊絲的說:“拿好它,韻奴,這…這是一件寶貝…一件寶貝。這鐲子…跟了我…跟了我十幾年了,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保存它。聽著,韻奴,我…我…我要告…

告訴你,關於…關於…關於這鐲子,它…它…啊…哎!”病人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頭猛的向後一仰,握著韻奴的手頓時一鬆,腦袋就從枕頭上歪到枕頭下去了,再一陣全身收縮的痙攣之後,就一動也不動了。韻奴狂號了一聲:“媽…呀!”她撲過去,抱住了母親的頭,緊緊的,緊緊的搖撼著,嘴裡不停的呼喚:“媽呀,媽呀,媽呀!”但是,病人不再回答了,那嘴上最後的一絲血,也逐漸消褪了。韻奴狂呼不已,力竭聲嘶,好半天之後,她終於放開了母親,坐正了身子,不相信似的望著母親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龐。難道這就是生命的結束嗎?難道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後就只剩下這樣一個不說不動的軀體嗎?她傻了,愣了,痴呆了。她不再哭,也不再說話,只是這樣痴痴傻傻的坐在那兒,一瞬也不瞬的瞪視著上的人。窗外,風聲在呼嘯著,雪花撲打著窗紙,發出一連串的簌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