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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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第七次會面,依然在堂屋前簷階上,那天有點太陽影子,比平暖和。
蔡大嫂的烘籠放在腳下,把金娃子抱在懷裡偎著,奇怪的是搽了十來天的脂粉,今天忽然不搽了,並且態度也是很嚴峻的。
顧天成本不是怯兒,不曉在今天這個緊要關頭上,何以會震戰起來?說了幾句談話之後,看見蔡大嫂眉楞目動的神情,更其不知所措了。
蔡大嫂等不得了,便先放一炮:“顧三貢爺,你是不是奉洋教的?”她說了這話,便把金娃子緊緊摟著,定睛看著他,心想,他一定會跳起來的。
他卻坦然的道:“是的,今年四月才奉的教,是耶穌教。蔡大嫂,你會曉得呢?”第一炮不靈,再來一炮:“有人說,洋人指名告羅德生,是你打的主意!”他老老實實的道:“不是我,是陸茂林!”第二炮不但不靈,並且反震了過來,坐力很強,她臉上的顏全變,嘴
也打起戰來。
金娃子一隻小手摸著她的臉道:“媽媽,你眼睛為啥子這樣駭人呀!”她彷彿沒有聽見,仍把顧天成死死盯著,嘎聲說道:“你說誑?”也算得一炮,不過是個空炮。
“一點不誑!陸茂林親口告訴我,他想你,卻因羅五爺把你霸佔住了,他才使下這個計策。大嫂,我再告訴你,我與羅五爺是有仇的。咋個結下的仇?說來話長,一句話歸總,羅五爺張佔魁把我勾引到賭博場上,耍我的手腳,了我千數銀子。我先不曉得,只恨他們幫著劉三金轟我,打我,我恨死了他們,時時要報仇。你還記得正月十一夜東大街耍刀的事不?
…
”蔡大嫂好象著黃蜂螫了似的,一下就跳了起來。把金娃子跌滾在地上,跌得大哭。鄧大娘趕快過來將他抱起,一面埋怨她的女兒太大意了。
她女兒並不覺得,只是指著顧天成道:“是你呀!
…
哦!
…
哦!
…
哦!
…
”渾身都打起戰來,樣子簡直要瘋了。
鄧大爺駭住了,連忙磕著銅菸斗喊道:“么姑娘…么姑娘!
顧天成蒙著臉哭了起來道:“大嫂,…我才背時哩!
…
本想借著你,臊羅五爺張佔魁們一個大皮的,…我把你當成了羅了,…那曉得反把我的招弟擠掉了!
…
我的招弟,…十二歲的女娃兒,…我去年冬月死的那女人,就只生了這一個女娃兒,…多乖的!
…
就因為耍刀,…掉了!
…
我為她還害了一場大病,…不是洋醫生的藥,…骨頭早打得鼓響了!
…
嗚嗚嗚!
…
大嫂,…我才背時哩!
…
嗚嗚嗚,…我的招弟哇!
…
”蔡大嫂似乎皮人洩了氣樣,頹然坐了下來,半閉著眼睛瞅著他。她後父眼力好些,瞥見她大眼角上也包了兩顆亮晶晶的淚珠,只是沒墜下來。
鄧大娘拿話勸顧天成,但他哭得更兇。
蔡大嫂大概厭煩了,才把自己眼角揩淨,大聲吼道:“男子漢那裡恁多的眼淚水!你女兒掉了一年,難道哭得回來嗎?
…
盡哭了!真討厭!
…
倒是耍刀時候,還象個漢子!
…
你說,後來又咋個呢?”他雖被她喝住了哭,但咽喉還哽住在,做不得聲。
她臉大為和緩了,聲音也不象放炮時那樣嚴厲,向他說:“是不是你掉了女兒,就更恨羅五爺了?”他點點頭。
“是不是你想報仇,才去奉了洋教?”他點點頭。
“是不是因為三道堰的案子,你便支使洋人出來指名告他,好借刀殺人?”他搖搖頭道:“不是我!
…
我原來只打算求洋人向縣官說一聲,把羅五爺等攆走了事的。…是一天在省裡碰見陸茂林,他教我說:‘這是多好的機緣啦!要鴆羅歪嘴他們,這就是頂好的時候。你要曉得,他們這般人都是狠毒的,鴆不死,掉頭來咬你一口,你是承不住的。要鴆哩,就非鴆死不可!’我還遲疑了幾天,他催著我,我才去向曾師母說:有人打聽出來,三道堰的案子是那些人做的。
“你因為羅五爺他們逃跑了,沒有把仇報成,才特為來看我,想在我口頭打聽一點他們的下落,是不是呢?”他點點頭道:“先是這麼想,自從看了你兩次後,就不了。”
“為啥子又不呢?”他是第一次著女人窘著了。舉眼把她看了看,只見她透明的一雙眼睛著自己,就象兩柄風快的刀;又看了看鄧大爺兩夫
,也是很留心的看著他,時而又瞥一瞥他們的女兒;金娃子一雙小眼睛,也彷彿曉得什麼似的將他定定的看著。
她又毫不放鬆的追問了一句。他窘極了,便奔去,從鄧大娘手中,將金娃子一把抱了過來,在他那不很乾淨的肥而的小臉上結實親了一下,才紅著臉低低的說道:“金娃兒,你莫嘔氣呀!說拐了,只當放
!你媽媽多好看!我渾了,我妄想當你的後爹爹!
…
”鄧大爺兩夫婦不約而同的喊道:“那咋個使得?我們的女婿還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