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四十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冬天如期而至。

有天夜裡,村長讓他的兒媳司馬桃花和兒子村松不停地把村裡男人往他前叫。每進去一個男人,在他邊站蒼蠅蚊子那麼一點功夫,就都出來了。進去的臉上平平靜靜,出來時都淚水汪洋。問說了啥?答還是那事兒。男人們在杜家院裡擦肩而過時,這麼兩句話,就都明白村長的喉病加重了,多則三五個月,少則十天半月,也就要離開人世了。於是,在初冬的那個夜裡,女人們不知道村長給男人們一一說了啥,男人們回到家,先在上靜默悄息地躺一陣,然後冷丁兒就從上坐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行起了房事來。

初冬的寒氣裡還夾雜有秋末最後的黃香。玉蜀杆都靠在房前屋後,未及乾枯的氣息和掛在簷下、樹上的金黃的玉蜀黍的味兒從門縫叮咚著擠進屋裡,醒著的村人們,都聞到了那半半曖的淺黃氣息。村街上夜深人靜,飄零的枯葉聲如更鳴一樣響亮。司馬藍不知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不在了原來的上。原本他同虎、鹿與母親是睡在東屋上的,可他翻了身用手去摸母親的袋時,卻摸著了哥哥司馬森那和石頭一樣的頭。

他睜開了眼。

他發現他們弟兄六個像一排蘿蔔順在西屋上,用一條被子蓋著,而父親卻不在西屋時,司馬藍的心莫名地跳起來,身上的狂熱,把血管煮得四處崩裂,彷彿立馬會把黑的屋子濺染浸成一方紅池子。他懾手懾腳下了,耳朵豎起來,往正間堂屋走了一步,聽到東屋的鋪哭哭泣泣,幹腿在板下面壓著嗓子叫。於是不祥的預籠罩了他全身,汗水轟一下把他淹沒了。他知道有一件事情已經發生了,正在進行著。他不明白了到底是一件啥事,但他朦朧明,那是父親欺負母親,母親又甘願受欺的事。鋪乾裂的嘶叫,像刀子破開的竹,時斷時續的叫聲中,隱藏了父母那急促的息。司馬藍聞到了從那息中傳來的渾汗味。他小心地穿過堂屋,朝東屋靠近,為了不再出響動,他用手摸著東西探路。椅子又冰又涼。木凳腿像樹一樣硬。界牆下卷站的葦蓆和豎起來的棺材一樣。走到屋子中央,他分明記得那兒是放著一簸籮玉蜀黍粒,是娘領著他們剝蜀黍,剝滿了簸籮才都讓他們上睡了的,可這會兒摸不到那個簸籮了。地上的玉蜀粒在他腳下硌得腳心又癢又疼。他不敢挪動一步。他怕冷丁兒踢出一個響動驚了父親和母親。他有一種被父母從東屋騙進西屋的受辱,還有一種他發現了賊的緊張。他覺摸他眼下是在進行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情,彷彿經過了這件事情,他就成為一個大人了,世界就是他的了。鋪聲忽然歇下來,誘人的息也略顯平靜了。司馬藍在屋子中央,冷丁兒被失落浸泡著,好像眼看要捉到賊時,賊卻拔身跑掉了。

他以為是父母發現了他。

他把自己的呼戛然截斷在喉嚨裡。

屋子裡靜得彷彿連屋子也不復存在了,暗黑動的聲音一如烏雲樣從他耳邊飄過去。

──會懷上嗎?

──會。村長說初冬也是女人最能懷娃的一個季節哩。

──他真的要死了?

──過不了冬,喉嚨腫得像是一塊燒紅鐵。

──我怕我再生一胎就死哩。

──哪會哩,你放寬心。咱有六個娃,再生一胎說七個,一條命換七條命,都像你和梅梅,三姓村就不會人頭也越來越少了。

接下來鋪就又轟轟隆隆響起來,息聲像鞭炮一樣炸鳴著。響聲急促而又烈,父母的息也是急促而又烈。屋子裡滿了乾柴烈火的灸烤,司馬藍被熾熱燒得渾身刺麻腫腫。他希望那聲音如剛才一樣戛然而止。他忽然沒有了捉賊的興奮的動。他朦朧知道父母是為了按著六弟虎往下生娃兒,可心裡的屈辱卻無論如何不肯退下去。他知道他該回到西屋的上去,可不聽使喚的手腳卻爬在地上了,貓兒狗兒樣,小心翼翼地往東屋父母那兒爬過去。東屋鋪的叫聲無休無止,父母的息也無休無止,且還夾有母親快快活活細潤的尖叫聲。母親快活的尖叫從他耳邊紅綢子樣滑過時,他豆粒一樣幼小的心縮成籽麻子。他到他的心被母親的叫喚得一緊一縮,變成血汁要從前的孔眼裡出來。他爬到了東屋門口兒。屋子變得小起來,牆壁朝他嘩嘩啦啦擠壓著,他彷彿被鎖進了母親那半截磚頭樣的針線盆子裡。他爬過了界牆門,心跳得如他和森、林、木們在山坡上拾柴用石頭砸那天的棺材板,咚咚咔咔,震得他脯的骨胳跳跳蕩蕩。為了平息心跳,他又蹲在那兒不動了,鋪喚喚叫叫,板笑笑鬧鬧。母親說不管你讓不讓我活過四十,我這輩子都會像牛馬一樣待奉你。父親說只要我當了村長,我就讓全村人滿山遍野種油菜,讓人人都活五十六十,七老八十。母親說你能當上村長嗎?父親說我能哩,我妹妹都嫁給他家孩娃了。司馬藍的心裡開始有一層溫水在浮動,心在溫水裡慢慢地舒展開,像一樣東西在水裡膨脹著,活起來,如羊羔樣在田野跳動了。他抬起了頭,月光從柳條窗裡洩過來,如一盆井水潑在鋪上。把目光投在鋪上,他的眼睛在黑暗裡亮起來。他看見被子落在下邊,父母在上相疊著,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四條腿像四條在上游動的大白魚。他聞到了一股拌有鹹味的腥氣,拌有血味的腥臊氣和拌著汗味的香味,混合著從父母緊抱的身子中間擠出來,吱吱啦啦浸下,把一個屋子淹沒了。司馬藍被那一股白.一股紅,又一股紫的氣息的五彩線纏繞著,喉嚨裡又幹又癢,極想咳嗽一下吐出一樣東西來。鋪的響聲依然無休無止,鵝孵石樣往他的頭上打,父母白條魚的身子誘得他手如蚊叮一樣癢,使他直想過去摸摸那身子。他想把父親如掀掉一條麻袋一樣從母親身上掀下來,然後偎在母親的懷裡,雙手抱著母親的袋子,這當兒,母親把頭從那嘰哇聲中掙出來,司馬藍看見月光裡母親的臉呈出的深紅,宛若一塊紅布溼了水。父親把她抱得又死又緊,如要把母親勒死在他懷裡。可母親卻說,森他爹,你再摟緊些,越摟緊我就越受活。司馬藍聽到了父親用力摟抱母親時,母親上身的骨頭白亮亮咯咯的響。司馬藍到了喉嚨如得喉症樣憋得發慌,手裡的汗順著大腿到了腳面上,小身子裡的血脈,湍急的河樣叮叮噹噹響。他有些頭暈。他想對在上忙著快樂的父母說,爹、娘,屋子在轉著圈兒呢,桌子、鋪和你們都在轉。想說我熱哩,我想喝口水。可他沒作聲,把汗手伸開來,貼在了泥牆上。泥牆又冰又涼,吱吱吱地叫著把他手上的汗水乾了,一股涼氣順著他的手心,穿過胳膊,一下遍了他全身。

終於,那鋪的響聲歇下了。

歇下來了,他就開始強迫自己原諒父母的這一夜過錯。他站在那兒,用了極大的力氣,讓自己別往那方想,卻又無論如何想不到別的地方去。他滿腦子都是熱紅的念頭,像一片燒紅的釘子釘在木板上,把那木板都烤出了焦燎味。

他想,娘要再生一個娃兒了。

他想,不生也許村裡的人真的越來越少哩。

他想,那好結實呀,咋就沒塌呢?

他慢慢地躡著手腳走到前,把掉在下的被子抱起來,放到了上去。

父母驚一下,哐一聲凝住不動了。

誰?

爹,被子掉了。

你是老幾,快回西屋睡去。

我是藍…被子掉了。

啊…,是藍呀,回屋睡吧,我讓你娘再給你生個妹子哩。

司馬藍在邊,爹在孃的身上,用手撫了一下他的頭,娘把手從爹的的肩下探出來,摸了摸他的臉,他便從東屋出來了。

司馬藍回西屋摸黑穿上衣服,悄悄開了屋門,站在了院落裡。他不想睡覺,莫名的興奮在他渾身上下如兔子樣竄來竄去。忽然之間,他到自己長了十幾歲長成大人了。他明白了人世上最為神秘的的一件事。他想和人說話兒,三個哥卻都睡得和小豬小羊一模樣。鹿、虎兩個弟又弟太小,說了他們也不會明白他經見了的事。院子裡月光厚得如新從織機上缺卸下的生白布,涼風習習,吹得笛音蕭聲。他打了一個寒顫,用手摸了一個娘摸過他的臉。臉上冷出的雞皮疙瘩如播下的谷種一樣兒,可他從那冷涼中,摸出孃的手溫蒸汽一們還掛在他臉上。

屋裡的聲又音樂一樣傳過來,在院落如三四月間的雨般浠浠瀝瀝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