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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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翠沒有出門接男人。
在上聽到她哥杜柏喚著說村人們回到村口時,她心裡一個驚喜,披上衣服,趿上鞋子,走到院落忽然立下了。她看見葛和蔓也從屋裡出來了,急忙忙都朝院外跑。她喝了一聲把兩個閨女喚立住“不用去接他,”她說“看他一回來是先到那王家還是先到自已家。先到那王家就是他死心不要我們娘們了,先回來就是他還捨不得丟了我們娘兒們。”葛和蔓便樹一樣栽在院落裡。
竹翠就領著她的兩個閨女在院裡靜靜地聽著村口的哭鬧,聽著司馬藍時大時小的說話聲,聽著聽著,司馬藍揹著鍁和大錘推開大門進來了,三人一怔,兩個閨女同時叫了一聲“爹。”竹翠說:“回來了?還沒洗臉吧?”司馬藍看了一眼葛和蔓,覺得葛、蔓有些長高了,可他啥兒也沒說,把鍁和錘扔在院落裡,就徑直往上房屋裡走。
葛說:“爹,我去給你打洗臉水。”他說:“不用啦,我瞌睡,我睡不醒你們誰也別叫我。”便進屋倒在上睡去了。沒有脫鞋,沒有脫衣,頭挨著枕頭,瞌睡炊煙一樣升上來,他便雲霧瀰漫在瞌睡裡。
醒來已經是天黑,連個夢都未及做就把一天睡將過去了。熱得很,是汗在眼裡把他泡醒了。睜開眼開見窗口有朦朧灰,院裡村裡都靜得能聽到隔山隔梁的蛐蛐叫,認為那叫聲中該夾有七戶人家的悲哭聲,可那叫聲卻清純亮麗,如皓月一樣淨著,沒有一絲一毫的雜音。
他從屋裡走出來。
女人竹翠立刻從灶房端出來一碗荷包雞蛋。司馬藍了那碗雞蛋,才忽然發現,媳婦竹翠洗了頭髮,洗了身子,換了一件白的滌確良布衫,身上有一股香胰子的氣味。時為月初,月亮遲收了許久,院落裡朦朦的白,淡得如雨薄水。就在這隱約的朦裡,在半年多前司馬藍和竹翠那一陣情事瘋狂的樹蔭下,竹翠又在那兒鋪了席,放了枕。她坐在那席上,眼巴巴地望著他,說你一走大半年,人家男人大都回過村,就你沒有回。看他沒反應,她又說葛和蔓都不在家呢,打發她們去鹿的棺前守一夜,家裡不會來人的。這樣說時,她去他手裡接過了雞蛋碗,說鍋裡有面條,蒸的籠面,給你挖上吧?
“不用。我飽了。”司馬藍似乎被女人撥動了哪弦,他身上顫動一下,藍四十的影子風一樣從他面前刮過了。他忽然奇怪起來,離開村子前,他兩眼發綠,想四十想得整夜不能睡,就是到了靈隱渠將要挖通時,閒下來村人談論女人,他還能看見四十豐潤的脯和豐潤的,還在不算過分勞累的夜裡夢見過藍四十的身子,夢見藍四十的,夢見自己起伏盪漾在四十水樣柔潤的身子上,醒來汙了自己的褲衩和身子,於是就想四十和別的男人在上是如何一個樣,都說些什麼話。想著想著,身上便火燒火燎,心裡噼啪作響,便一個通宵睜著雙眼了。然就在靈隱渠將通未通的半個月,在三、四個男人被暫時丘在一個土房的三四個棺材時,藍四十從他心裡退去了,退得乾乾淨淨,空空蕩蕩,他極少再想起女人們的事。疲累和瞌睡使他把一切都忘了。似乎把四十忘得丁點兒沒有,及至今早兒回村,他壓就沒想起看一看四十去沒去村頭接了他,沒想起從四十家門口路過時,扭頭看一眼那兩扇柳木門。他覺得他這樣有些對不住藍四十,對自己很長一段子能把四十忘得窮窮淨淨,到莫名的奇怪。就像一個人為著另一個人去尋一樣東西費盡辛勞,待那東西尋到時,他卻忘了該把東西送給誰。他木然在月光裡,努力聽著村子裡的一些動靜,好像要捕捉半年前他在村落的一些記憶樣,目光望著掩了的大門不說一句話。
“把大門閂上吧。”女人竹翠貓聲貓氣地問。
他把目光從大門移開來“我得去看看那七家的喪事咋樣兒。得看看鹿媳婦。”他不看媳婦竹翠一眼,就像她不在他眼前一樣,說著從她渴巴巴的視線裡出來了。一牙月亮已經勾到村頭,地面的月濃了許多,幾丈開外能認出人的臉來。從司馬家衚衕走過去,到鹿弟家門口,他沒看見司馬鹿家門口有靈棚,沒聽到院裡有哭聲。走近前去,司馬鹿家大門竟然鎖了。左右鄰居家大門也都鎖了。心裡不生疑,又朝杜家衚衕走去,朝藍家衚衕走去,結果凡有死人的門戶都嚴嚴鎖著,一個村落多半人家的院落也都空著,三條主道衚衕躺在夜裡,如三條空下的麻袋,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抬頭朝著村口望去,才見村外的打麥場上,鋪鋪展展一場燈光,隱約的樂聲潺緩叮咚地從那兒漫到四面八方。
他朝村外的打麥場上走過去。
面碰到一個小夥子。
“村人們呢?”
“是村長呀。人都在麥場上。”
“死人哩?”
“都在那兒。”走至村口,遼天空地的夜就四面八方了,遠處的山脈在月光中淡成一片模糊,如起伏不定的清水,使整個世界都漂在了湖面上。能聽見夜的息隱隱秘秘傳過來,合著秋夜蟲鳴,神喻一樣響在司馬藍的耳朵旁。他淡下腳步聽了一會,像領會了神喻,開始朝著村外走,就果然看見村裡杜家那大的麥場中央,並列放了七口棺材,黑亮亮一片油漆和棺木的氣息,在夜空中又彌又漫。棺材前的七張小桌上,依次放了七個死人的畫像,擺了三七二十一碗油炸供品和七隻紮了紅筷,煮成半的供雞崽。供雞的前邊,是在半碗沙中的三草香,繚繞的三枝青煙,在燈光下染成黃,有聲有響地蕩在半空。黃白的草香味清清淡淡。在那麥場周圍剛收過秋的玉蜀黍茬地裡,樹了許多房椽和竹杆,每椽上都吊著一盞馬燈。晚風習習,燈光晃晃,一片明亮中微微地飄擺著人影棺影。而那七口棺材的下邊,都鋪滿了麥秸和草蓆,死人的媳婦和兒女們披麻戴孝坐在棺下的草上和席上,沒有哭聲,也沒有哀傷,她們就著燈光有一搭沒一搭地納著鞋底,和別的女人們盤腳坐在一起,相互說些什麼,納鞋拉繩的白響聲,胡樂一樣,響在棺材與棺材之間,偶而傳來的幾句談話聽了使人心裡熨熨帖帖。
“死就死了吧,不修渠也活不了二年啦。”
“反倒少受些喉嚨罪。”
“不過有些虧,喉不疼就能多活幾十年。”還說別的,說女兒出嫁,說孩娃成親,比鞋底兒大小,讓年輕的幫著認線,直到棺材前的油燈快乾了,三炷細香快滅了,才去續上油,續上香,重又坐回到原處去。
“哪一天水能到村裡?”男人們說:“就在這一天半天裡。”在棺材外圍的燈柱下,每兩燈之間,都圍了幾個男人或青年,他們或打牌,或下棋,吵吵鬧鬧,學著城裡人的章法,凡輸的把一隻布鞋頂到頭頂上,或把紙條貼到鼻樑上,再或把一麥秸、青草進鼻孔裡。鼎沸的人聲吵嚷得秋風打顫,月悠晃,甚至為誰偷了一張牌打鬧起來,幾個人將他按在地上,扒下褲子,扔到棺材邊的女人堆裡去,或掛到竹杆上。整個夜空,漫滿了三姓村人五顏六的歡快。孩娃們在大人中間做著一代代傳下來的捉藏的遊戲,藏到他爹或他叔的棺材後,搖得架在凳上的棺材咯吱咯吱響。靈隱渠通了,歡快如寒冬的暖一樣把村落照得四處都洋溢著喜慶氣。說笑聲從棺材邊上漫過來,將耙耬山脈淹沒了。人們都浸泡在花紅柳綠的笑語裡和一片黑的棺材間。司馬藍立在麥場邊,他看見連杜柏都在和二豹們打著撲克牌,看見司馬鹿媳婦納著鞋底不時地把針在頭髮上理一下,看見杜柏寫的對聯果然地寬天長,紅紙黑字,貼在入場口的一棵榆對和一棵椿樹上,且兩棵樹上還掛了兩個大紅的綢燈籠。這燈籠是村裡集體買的,平常誰家合鋪兒借給誰家用,如今掛在兩棵樹上,如兩輪紅屈身落在了三姓村。他沿著田地埂兒往那樹下轉了轉,看見了那樹上的對聯是修改過的很老的兩句俗話兒:引水來壽比南山不老松送人去福如東海長水嚼了一陣聯句,品出許多味道,司馬藍想讀書多的人就是不一樣,竟能把許多意思用十幾二十個字寫出來,想明年後年,村裡該辦一個小學,免得孩娃們讀書都跑十里八里到別處,求到人家的房簷下,且跑著跑著,就忽然輟學了,村裡的文盲就豐收的莊稼一樣多起來。在那燈籠前,能看見十幾個村裡的年輕人,坐在棺材的一角,胡亂地吹著響器手的樂器,陪著請來的響器班們在喝酒。酒瓶子就放在一盞馬燈下,拖出的影兒扁擔一樣長。而那胡亂吹出的樂聲,如一盆一碗潑出去的水,響亮而亂了節律,還不如笑聲朗朗有些叮咚,然而,亂了節律又依然該吹的吹著,該拉的拉著,該敲的敲著,一刻也沒有停下,卻又顯得凌亂得和諧,如沒畦沒行的一片草地,反而自然了幾分。他的女兒葛和蔓都在五叔司馬鹿的棺材邊,陪著司馬鹿的一個女兒在摸紙牌,一遞一張揭著牌,不時地要把牌伸到馬燈下面看看揭起的到底是啥兒。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司馬藍在場外轉了大半圈,他沒有找到藍四十。沒有找到藍四十,他卻看到在人群外的一棵樹下,他的六弟司馬虎躺在鋪開的麥秸上,頭頂放了一個收音機,腳頭放了一盞又亮又大的馬燈。他的媳婦正在把他的左褲腿脫到大腿下,把他包著的沙布揭開來,在割過皮的上用棉花沾著黃水和白膿,然後用麥秸去那化膿的腿上一下一下往地上撥著啥東西。司馬藍從人群繞著場邊朝六弟走過去。從司馬虎頭頂傳出的豫劇祥符調溫暖暢如同曬熱的河水一樣過來。他就踏著那祥符調走到了收音機的樂曲裡,看見司馬虎的右腳一彈一動,已跟著樂曲節拍著。血膿的腥氣像青草氣一樣彌散著。弟媳婦穿了一條新的料褲,專心致志,一下一下,從血膿裡撥掉的東西小米粒樣在地上動幾下,粘上一層灰土就不再動彈了。司馬藍看見他撥下的東西是剛剛長成的小蛆兒。他說:“化膿了?”司馬虎兩口愣一下,司馬虎坐起來說:“四哥,沒事兒。”司馬藍說:“熬點中藥洗一洗。”司馬虎哎了一下問“我當民兵營長的事不會變卦吧?”
“等把水引到了村,”司馬藍說:“誰能不聽我的呀,我說讓你當,誰能不先你?”司馬藍站一會又朝前邊走去了,祥符調在後邊追著腳後跟。他又朝村裡走回去,腦子裡空空蕩蕩,又粘粘稠稠一團,像沒有睡夠一樣。麥場上守靈的村人們把他對死人的那點哀傷得渺無影兒了,他開始輕腳快步,朝藍家衚衕走,慚慚地瞌睡就去了,疲累也沒了,心裡開始重又蕩起對四十的情愛來。他開始往村頭的東北角上去,路上碰見女兒藤顛著大肚往打麥場的守靈地裡來。藤隆起的肚子在月光中鮮鮮明明,石磙樣橫在他眼前。
藤說:“爹,你去哪兒?”他說:“不去哪兒。”藤立下來,說自己去守靈,要守她婆家叔,還要守著司馬鹿叔,然後就往靈場拐去了。望著藤走了很遠,司馬藍又追了一嗓子,問杜去放水回來沒?藤說沒回來,怕他是跟著水一道走,新渠裡的水走得慢。如此應著,藤就進了靈場去。司馬藍裝出往家走的樣兒,朝衚衕深處走了一截,見村裡靜謐無人時,又折回身子去推藍四十的大門了。原來大門虛掩著。他在門外叫一聲,推一下,那門嘩的一聲就開了。隨著大門的開,他身上的血慢慢脹起來。反身閂了大門,扭回頭時,比半年前那一夜聞到的中藥氣味更紅更烈的藥味鋪天蓋地捲到了他鼻下。立住了一鼻子,藉著朦朧月,他看見院落中央依然放了那個大盆兒,盆裡的半盆藥水,水面上結了一層飯皮似的硬皮兒。
他立在了那大盆前。
“四十──”無人應,又叫,“四十──”仍是沒有反應,他把聲音抬高了,“我回來了四十。”上房門是關著的,沒有燈光,窗戶在一蓬樹影裡黑成一張厚紙,他站到窗戶下。
“四十。”再到茅廁前。
“四十。”又走進茅廁裡,“四十。”終於去推了上房的屋門。屋門居然被手指一沾就開了,的厚黑如牆壁一樣朝他砸過來。連叫了幾聲四十,不見回應,又返到灶房的鍋臺裡找著火柴。點上了燈。昏黃的光亮就把灶房照亮了,掃下一眼,看見面板上落的灰和菜刀一樣厚。菜刀在牆上掛著,鏽得和牆壁一個。水缸裡水是滿的,卻有幾草在水面漂動著,還有一個死老鼠在水裡又脹又白。司馬藍的心立馬縮緊了,不祥的預堵在了他的喉嚨裡。他用手護著燈頭從灶房走出來,第一眼看到炊房門口堆了一堆牛草似的中藥渣,的片的,深紅深黃,踢一腳,如火如荼的苦烈氣息開了的水閘樣朝著院落轟轟隆隆。讓燈光撒到院落裡,看見那大半盆中藥湯上結的皮兒如一張紅牛皮,看見盆子旁的兩鋪席大的腳地上,因為她常倒中藥水,汪汪成一片赤紅血血的水池子,墳子在那水面上稠密匝匝如鋪了一層黑單子。他立在灶房前的一級石頭臺階上木待著,身上剛剛脹鼓的血冷凝了。他開始搶著腳步朝著上房走,腿微微地有些軟,過門檻兒時差點被絆倒。屋裡的桌子、凳子,牆壁的影兒都在他的燈下踢踏踢踏轉。開界牆門上的門簾兒,灰塵撲了他一臉。伸了燈,又進了頭,將目光送到裡屋上時,他的腦裡轟然一聲,有樣東西天塌地陷從頭頂落下來,把他腦裡的七七八八砸成了血漿兒。他釘死在界牆門裡不動了,護燈的右手硬在半空中,顫抖出一串串白冷冷冰粒似的聲音落在油燈下。空氣中滿了驚愕和血氣,擠得他如鑽進了靈隱渠的寒樣悶脹眼珠。
藍四十死了。
果真是死了。
她橫躺在鋪上,穿了常穿的青素的布衫兒,沒有穿褲子,只穿了件薄亮的粉褲衩,兩條腿搭在下,如吊著的兩個秋後青黃的長絲瓜。她的上身仰躺著,頭靠近裡的牆邊下,雙眼直怔地睜著,死死地盯看著枕頭邊上的一樣東西。那東西是打開來的一塊舊紅布,舊紅布里有一塊黑藍布,藍布裡有一塊褪發脆的門聯紙,紙裡一清二白地躺著一枯腐灰白的男人的頭髮或鬍子。她似乎是為了掙著身子看那鬍子或頭髮死了的,死了眼裡的白光還和那枯腐的白接連著。司馬藍的目光碰著那枯腐的白時,他身上不靜不動地一個震顫,人也如死了一樣,呼停下了。時間聲急響烈地從他四周過去。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把目光從那枯腐上移開了。他想動手把那枯腐包起來,可卻立著沒有動一下。他開始把目光地動山搖地朝著別處移,他看見她的下身,那曾是雪白如粉如今卻呈出菜青的兩條大腿間,粉誘人的薄褲衩兒被她用那把寒寒的剪子從正面用力紮下了五六剪、七八剪,甚或是十幾、二十剪。那褲衩的前部已經成了一團紅蜂窩,從蜂窩口漫出來的和血漿在她的兩腿間枯蔫的牡丹一樣爛漫著。有一股怪異的臭味,從她的腿間生出來,幾絲幾股地朝著屋外。順著她的兩腿下的血,一半浸在鋪藍太平洋圖案的單子上,一半在前地上結成了一片深紅的餅。一層蒼蠅、蚊子正在那餅上叮出嘹亮的吱吱聲。司馬藍站在門簾下,有幾隻蒼蠅、蚊子看見他,便飛將起來,落到藍四十的腿間歇息了。這一會他也如站著死了樣,只是手抖和燈光的搖晃,才使他知道他還活在四十的這間屋子裡。屋子裡的沉靜厚得如同城牆或山脈,擠壓得他身子和心都乾癟成了一張紙,使他的呼彷彿無影無蹤地消失了,停止了。他看見燈光下有一種殷紅、怪異的氣味在鋪散,鋪散開後又聚攏。那怪異、殷紅的血氣撕著他的嗓子到喉嚨深處擠成團兒堵住不再動了,使他喉間如又有了年初的喉嚨症,又幹又透不了一口氣。在昏紅的燈光裡,他看見那氣味半青半紫從門縫和房沿下朝著屋外的夜空擠,猶如山樑下窩的一壑風兒要朝山樑以外撲。他把目光從那氣味上拽回來,生生澀澀地看著她的兩腿間,看著搭在她腿上的手和鬆開掛在手指上的剪,慢慢朝前走過去。他的腳步聲動山河,把屋裡的沉靜踢得一皺一折。蚊蠅被他驚飛了。屋子裡飛滿了蒼蠅的綠亮和蚊子的白肚子,嗡嗡聲褐一片。他到前時,那些蒼蠅都落到了牆壁上,只還有那隻又大又綠的仍在四十的眼珠上轉。司馬藍伸了一下手,在她眼前扇一下,綠蒼蠅不情願地飛落到了腿上。可她的眼,依舊泛著無光的白眼珠,死盯著房上的哪椽。他知道,她壓兒死過了。她身上的寒氣如風口一樣吹著他。再低頭望她的兩腿間,把頭湊到幾寸近,他聽見了她腿間的黑臭和赤紅的中藥氣息經渭分明地汩汩響。他看見她腿間碎爛的血中,有星星點點動著的白粒兒和六弟媳婦在六弟身上用草撥的米粒一模樣。他聞到那怪異的臭味就是來自於那些白粒兒,望見那白的豆粒時,他不驚不異,木木然然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時間也死了,如干涸的河樣動消失了,他就那麼呆一會。他就那麼呆了歲歲月月之後,開始動手把她的褲衩拉開來。那褲衩是一種淺藍,血在藍上成了凝重的黑。黑的褲衩從她身上剝離時,發出了樹皮被從樹身揭下的滋啦聲。待那聲音過後,他仔細又仔細地看清了她腿間的褲衩下,長滿的白粒如同一盤開盛又碎的白的花,他盯著那一盆白花朵,終於便明瞭──她這次賣的營生,得了不可治的婦女病。
她是每天都用半盆中藥水在洗她的下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