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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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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層的小樓,舊家在五樓。一口氣爬上去,許連雅有點,打心裡佩服起負重勇登二十七樓的趙晉揚來。

打開門,一股沉悶的氣息幾將她撼倒。屋裡傢俱都蒙著白布,灰塵零落,看著孤獨又悲涼。許連雅打開通往陽臺的門,一層樓高的仙人掌也有了枯萎的勢頭,她去澆滿了水。

回到客廳許連雅把蓋在電視桌上的相冊扶正,那是她小學時代和她爸爸的合照,背景是桂林市區的象鼻山。相片上的男人正值大好年華,器宇軒昂,走出來不會比趙晉揚差。

許連雅花了一個上午收拾乾淨,又曬了被子,吃過晚飯才從現在家裡晃過去。

時間飛逝,除夕來得特別快。許彤下了通牒,今晚無論如何一定要全家一起跨年。許連雅應了,算不上妥協。她說:“回去上班前我會一直住家裡。”許彤才算滿意。

趙晉揚曾問這樣做的意義。許連雅並不是在緬懷什麼,要說最大的意義,她想了想後老實告訴趙晉揚——“為了少聽我媽媽嘮叨。”趙晉揚在電話那端不由笑了。

他如約每天一條電話,時間不定,但真的一天不落。

許彤閒聊時提起科室裡小年輕們談戀愛的趣事,有個男醫生天天午飯後給女朋友打電話。許連雅偶然問起,她爸爸年輕的時候會不會也天天給她打電話。

許彤的眼神有瞬間愣怔,許連雅才想起失語。

其他人家家裡,老人含飴孫的時候可以雲淡風輕地與後輩提起往事。許連雅卻要避開雷區。

“應該不會吧,爸爸那麼忙。”許連雅亡羊補牢地說,想匆匆結束話題。

許彤說:“談戀愛了?”

“嗯?”

“我說你。”

“沒有…”許連雅說“我只是…我只是突然好奇…沒有別的意思。您要不想說,就當我沒有問吧。”許彤哪能聽不懂她的意思,隨意一擺手說:“都過去十來年了,有什麼不能說的。我都活了一大把年紀了,難道還看不開麼。”許連雅無話可答。

“你那個爸爸啊,忙起來幾個月不見人影,尤其那時候打電話還很不方便。”

“也是。”

“不過有一次,應該是你幾歲的時候,他在外頭,託人給我捎了句話,說,要過大概多少天才回來。我就好奇了,以前他都是要回來就直接回來,從來沒有過預告。”許連雅聽著,上身不由稍稍前傾,催促著:“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我就問送信那人老雷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許連雅心裡不由跟著咯噔一下,幾乎無意識地跟著問:“出了什麼事?”許彤朝腹部比劃一下“捱了一刀。”許連雅縮了縮脖子。

許彤有點牙癢癢地笑了笑“嘿,送信的也是年輕人,經不住我問,就全招了。你那個爸爸,怕我擔心,不敢告訴我。可後來還不一樣知道了。兩個人處久了,一丁點異常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許連雅莫名有股浮在雲端不著地飄忽“你去看他了嗎?”

“去啊,不知道我肯定不去,都知道了難道還能不去?”許彤說“我見到他就先把他給罵一頓,要瞞著也不瞞緊一點,放什麼煙霧/彈。”許連雅默默垂眼,看著擱在膝蓋上的手指頭,想到了別的事。

她雖然見過趙晉揚的朋友,卻跟任何一人都不悉。她跟他像兩個相切的圓,唯一的點是她與他的聯繫。如果有一天聯繫斷了——她有直覺會是他先斷的——她和他的整個世界也脫節了。

許彤站起來,順手理了理衣襬,說:“準備出門買菜,你也來幫手吧,今晚要夠忙的。”許連雅只好將自己從泥濘的小世界裡拔/出來,應聲:“好。”何家老人早已不在,何家三兄弟每年節輪到其中一家相聚,今年輪到老大何彥鋒。所以吃過早飯,家裡就要忙開了。

何津工作後,也是輪在爸媽家過除夕和初一,今年是在爸爸家。

下午三點,陸續來人。許連雅忙著給大人倒茶,給小孩端點心。

除了何銳,許連雅在何家排行最小。兩個哥哥在談論工作,兩個嫂子在聊著育兒經。照看小侄子的任務便自然落到許連雅身上。

知道她養了貓,小侄子吵著要看。貓躲在被窩,他去掀被,一團影子嗖地躥出來,躲進了底。小男孩受到驚嚇,哇哇大叫,驚來了他母親。他又趴在地上看貓,被他母親訓斥著提起來,拖出了客廳,伴隨著小男孩不樂意的嗷嗷哇哇,可謂雞飛狗跳。許連雅幫著哄,喊何銳來帶他打遊戲,小男孩才停歇。

不久,許連雅開門來何津,像來了同類,謝天謝地般說:“你終於來了。”何津瞭然,說:“才一個小孩就讓你這麼苦惱,以後你怎麼辦。”許連雅說:“又不是我的小孩。”何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進門和其他人打招呼。吃飯時候,何銳嚷著要坐何津和許連雅中間,被許彤拽到了旁邊。何津滿足了一個渴望長大的男孩對於成年的憧憬,英俊高大,舉手投足優雅人,何銳很喜歡他哥哥。他糾結再三,最後坐到了何彥鋒和何津之間。

許連雅和何津作為同輩裡僅有的兩個單身的,免不了捱了一番轟炸。同在大齡單身問題上,大眾對男人的態度比女人的寬容得多。許連雅成了關心與好奇的焦點,她有點惱,有幾次忍不住就招了。後來想想幸好沒有,不然將是一場更猛烈的狂風暴雨。

何津今晚留下過夜,於是放開了喝得兩頰通紅。

酒足飯飽,一桌人進入閒聊階段。何津靠在椅背上,伸了一個懶,長臂自然搭在許連雅的椅背上。

許連雅也吃得懶了,輕輕往後靠,肩背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她往後瞧清了,不由又。何津慢騰騰收回手,欠了欠身,低聲與她說:“真單身?”酒氣伴著熱氣,吹得許連雅耳朵有點發癢。她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回他:“不然像你一樣假的?”何津眼睛眯起來,笑容更離了“我是貨真價實。”

“我也如假包換。”何津不置可否,換了個話題“聽阿姨說,你自己開車回來的。”她嗯了一聲,何津說:“什麼時候回去,載我一程?”接收到許連雅疑惑的眼神,又補充:“我出差了,直接飛回來的。”許連雅點頭,說:“好啊,又多了一個司機。”桌上茶壺裡水倒得差不多,許連雅端著進了廚房。

水燒開斟上,剛好手機震了一下。許連雅以為又是拜年短信,隨意看了一眼。

就這麼一眼,她彷彿沉入水裡,跟外面的聲音隔絕了。

為什麼會想到水,許連雅事後也想不明白,也許是因為初遇那個溼漉漉的雨天,也許是月夜海上的那條小船,無論哪一種,那一個世界裡只有他和她,安安靜靜,沒有紛擾。

短信內容很簡單,趙晉揚說:“你什麼時候有空,就打電話給我。”

“你上街買水呢,那麼久。”何津不知幾時飄到許連雅身邊,輕悠悠來了一句。

許連雅合上手機,匆匆進衣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