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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未諳滄海路何處玉山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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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天閣的光風堂裡,重新佈置起了歐陽軒的靈堂。火災之後,人們發現棺木並未被毀壞,現停在光風堂大廳的東北角上,靈柩前拉起了一道雪白的幕布。淡紫的輕煙從白幕中洩出。

天氣越發冷了。冷雨零零落落地滴下來,堂中瀰漫著揮不去的氣。那雨水滴在手心裡,方覺出格外冰涼。原來是細小的冰珠兒,倏忽融化了。

因為有了喪事,紅漆的大門被打開了。從門口一路進去,用白布和大的長竹竿搭起了長長的喪篷,從門廳直至大廳。各式各樣的江湖人,紛紛從這喪篷下面穿過來。這些都是遠道來奔喪的,代表圓天閣勢力與情所及的各個大小門派。這些人一面撣著身上的水珠兒,一面儘量做出鎮定自若的表情。

圓天閣是南方、特別是兩湖一帶勢力最盛的組織。然而最近一個月裡,閣主歐陽軒暴死,閣中內亂,大公子出走的消息亦不脛而走。只剩下了多年不面的女兒女婿出來料理。有些人嗅覺靈,急急忙忙趕到漢口,懷著看圓天閣熱鬧的心思,更有人想著能趁亂撈一把也未可知。大家都心照不宣,圓天閣的輝煌時代,怕是到頭了。

此時,林落夫婦一身縞素地立在”光風霽月”的牌匾下,彬彬有禮地招呼著客人。兩人的臉上都輕輕籠著一層憂,顯得溫文爾雅。一時間那些悼客也被兩人的氣度震懾住了,廳上一派肅穆氣氛。不過有心細的人發現,原先那個總是如影隨形跟著老閣主歐陽軒的總管江思源,現在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一直不曾面。

看看正午將至,林落開始說話了,他如今的身份是代表著歐陽世家。大夥兒看見這林落,模樣頗為羸弱,語聲聽來有些中氣不足。說出來的也無非是些套話,謝大家前來弔唁,圓天閣人丁凋落,晚輩不得不帶病出來主持,還要靠江湖上的朋友們多多扶持等等。

“林公子啊——”忽然人群中有人脆生生地招呼了一聲。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門邊站了一個黑衣短打扮的少年,眉清目秀的,嘴角掛了一絲詭譎的微笑。

那少年身法輕靈,三步兩步就到了林落夫婦面前,自報家門道:”在下廬山派徐言。奉掌門之命前來弔唁。”下面立刻有人議論起來,自來沒聽說一個什麼徐言的。可是廬山既為天下第一大派,能人輩出。看這少年矯矯不群,說不定是盧澹心暗中栽培的新秀。

林落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微笑道:”原來是廬山的徐少俠。失敬失敬。只是——”出其不意的,林落伸出兩指頭,彈向徐言的手肘。徐言一翻手,忽然就轉到林落身後,抓住了他的肩膀。這一招有個名目,叫做”雁過孤山”廬山弟子學會。常常拿來同伴間戲耍用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再無人懷疑徐言的身份。

林落一面被徐言扣著,一面無奈道:”我是說,徐少俠不該帶著劍上歐陽閣主的靈堂。”

“誰說我帶著劍了?我下山之前,盧掌門特意待,上人家的靈堂不可以帶劍的。”原來徐言的劍鞘裡卻是空的。

林落苦笑:”敢問盧掌門還有什麼別的話麼?”

“盧掌門說,歷代的圓天閣主都有佩劍作為標記。八年以前,上任閣主把‘風鳴九霄’劍封存的時候,盧掌門有幸到場為證。盧掌門此次派在下前來,是要提醒新任圓天閣主,不要忘了把那柄曠世寶劍找出來。”

“這個自然。”林落頗為自信地說,他瞟了一眼堂上的牌匾,”歐陽閣主封劍的時候,我未曾到場。不過事後他親口說過,‘風鳴九霄’就在‘光風霽月’之後。”說著他飛身而起,袖子一卷,抄下了一個落滿灰塵的布包。

林落掂了掂布包,臉上忽然閃出一絲驚慌。布包抖開,現出一把魚紋的古式長劍,只是那劍鞘裡面竟然也是空的!

言冷笑:”林公子,原來你也不敢在歐陽閣主的靈前亮出兵刃啊。怎麼,莫非是心虛,還是你本不知道‘風鳴九霄’劍放在什麼地方?”這時堂中眾人開始竊竊私語。林落不吭一聲,是真有點慌了。他本來十拿九穩,想不到‘風鳴九霄’劍竟然失蹤。沒有這劍,要做圓天閣主還真有些彆扭。他沉聲道:”本門寶劍失竊,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呵呵,查什麼查。依我看,是歐陽閣主早就把劍從上面拿了下來,給下一任閣主了。你當然不知道在哪裡。”林落聞言,臉也白了。去年入冬以來,歐陽軒沉痾多時,從沒離過夫二人的眼線。若說是他把‘風鳴九霄’從牌匾後面悄悄拿了出來,而未驚動樓中旁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何況,歐陽覓劍到家之時,歐陽軒已經死了。父子倆未曾見過面啊。但聽眼前這黑衣少年說來,似乎…難道說歐陽覓劍不曾在木蘭谷中被燒死?

“你究竟是何人!”他衝著徐言嚷道。

這時有一個圓天閣的僕人走到林夫人歐陽輕身邊,輕聲說了些什麼。”他不是廬山派的,”歐陽輕忽然厲聲道,”快把細捉起來!”呼啦啦,徐言身邊頓時圍滿了刀刀劍劍。只聽他”嘻嘻”一笑,誰都沒看清,他已經掠上了房梁,恰好坐在那原來藏著寶劍的牌匾後面。

林落冷笑道:”這位少俠不知是何方神聖,與我圓天閣有何淵源,還是快快說清才好。一會兒廬山掌門就要到了。你若說清楚,或者念在你——”

“盧掌門就到了?這麼快——”徐言訝異道,”師叔,師叔——”他坐得高、看得遠,底下眾人還不知道他在嚷嚷什麼。突然只見一個青衣白髮、仙風道骨的老者立在門口。也沒見這老者邁步,忽然他就飄到了靈堂前,看見牌匾上的黑衣少年,忍俊不道:”你這丫頭,怎麼到人家靈堂上胡鬧呢!”原來這廬山少年徐言,正是小謝扮的。小謝的大半功夫都是義父沈瑄所傳。十五歲那一年,沈瑄送她到廬山見過盧澹心等人,又跟著盧澹心的大師姐徐澹影學了三年廬山武功,所以也算廬山門下,盧澹心的師侄。所以她自稱”徐言”言,謝也。

眾人看這無名少年正拆著林落的臺,忽然又跟廬山掌門招呼起來,想來來頭不小,這圓天閣的好戲可算開張了。

小謝飛了下來,拜過盧澹心。

“過來,跟我一起祭拜你姑父。”盧澹心攜了小謝,在歐陽軒靈柩之前點上青香,拜了三拜。青煙從簾幕中飄起,冉冉如雲。一時光風霽月堂上,人人都不敢出一口大氣。林落似乎覺得不妙,扯了一下歐陽輕的袖子。

盧澹心卻發話了:”林公子,貧道此來,有一樁要緊事情相告。”他轉過身來,慢慢地掃視一圈,”正好,江湖上的朋友,很多也都在這裡——”廬山掌門德高望重,武功蓋世。他有話要說,自然是頂頂重要的事。只見他抖了抖袖子,亮出一柄佈滿鐵鏽的重劍道:“這就是‘風鳴九霄’。”座中譁然。圓天閣的鎮山名劍,竟然只是這等破銅爛鐵?然而礙著盧澹心的面子,沒人敢大聲質疑。

盧澹心搖搖頭,嘆道:”可惜它蟄伏多年,不見天,如今竟變成這般模樣。半山堂主,你和歐陽閣主是多年舊,當認得此劍。請你過來看看,也替貧道識辨識辨。”半山堂主湊了過去,細細看著:”劍尖上有一道鳳尾紋。劍身上的第六道雲圖案是缺一角的。二十五年前在下隨家父造訪圓天閣,老閣主歐陽雲海曾將此劍出示,一同欣賞。不錯,正是它!”

“劍,雖然是鏽了鈍了。可是圓天閣還在,也應當有年輕人令它重現光彩了。”盧澹心抬起眼睛,望了望林落,”林公子,不知你可有法子?”林落一字一句道:”十年磨劍。”盧澹心點頭道:”十年磨劍,其志也誠。林公子果然見識不凡。”他微微一笑,又道,“貧道還是解釋清楚比較好。這‘風鳴九霄’劍,當初的確是封存在了光風霽月堂的牌匾後面。但是歐陽閣主覺得,圓天閣主之位事關重大。而風鳴九霄劍的位置又不成其為秘密,倘若在他逝後,這劍落到了平庸之輩手裡、甚至被佞小人佔據,那可就貽害無窮了。故而歐陽閣主另想了一個法子。承蒙他看得起,曾將此劍暗中託付於貧道。說將來圓天閣的後輩中,誰能除了上面的鏽跡,誰就是新的閣主。”小謝聽了這些話,覺得有些奇怪,這不明明是說謊麼。那把”風鳴九霄”劍,當然不是歐陽軒給盧澹心的,而是歐陽覓劍從木蘭谷的秘道中帶回來,請廬山掌門主持公道。她卻又不敢問師叔。

半山堂主對圓天閣的家事頗為有數,早就不耐煩了:”什麼劍不劍的!歐陽軒不是有一個兒子麼?年紀也夠大了,他爹死了,當然是他當閣主,哪能落到旁人手裡!”他狠狠瞪了林落一眼,”還不快把你的外甥出來!”

“慢——”盧澹心道,”閣主之位也須能者居之,否則總有人會不服。歐陽閣主有此遺願,自有他的道理。”林落冷哼一聲。

盧澹心悠然道:”林公子,你有宏願說是十年磨劍,方可除去鏽跡。未知歐陽覓劍公子意下如何?”座中又是一片譁然。林落和歐陽輕驚得倒退一步。可是環顧四周,哪裡有歐陽覓劍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