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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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希望你腦旗樂些、開心些,不要看起來這麼的…寂寞!”如月光一般璀璨的淚珠滾落了她的面頰,銀閃閃的,像她毫不掩飾的情意,如此晶瑩、如此珍貴、如此美麗。
商無憶動容,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震動了,一股暖沖刷著他的心牆,在他中盪起莫名的波濤洶湧。
他怔忡地鬆開手,望著她雪皙腕上的瘀痕,好半晌,他只是盯著那塊烏青的傷痕,不說話。
驀然,他俯下頭,溫柔地吻住了她手腕上那圈觸目驚心的瘀紫。
他灼熱的呼及溼潤的觸,印在她手腕急促跳動的脈搏之上,殷詠寧心中一顫,像是有股奇異的電,從手腕內側襲向她的心口,震得她整顆心,微微發麻。
一股熱衝上了她的臉,她只覺雙頰發紅發燙,整個人不腦控制地灼熱起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的手勁這麼大,你該提醒我放手的。”商無憶聲音暗啞,眼神晦暗離。
“不要對我太好,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為了保住恆憶集團,我什麼事都能做,即使是把香港推入經濟崩盤的深淵裡,我也完全不會在乎。”他放開了她的手腕,轉身走開。
殷詠寧輕輕按住自己被他親吻過的手腕內側,他的溫熱似乎猶存在她的腕心之中,一種情悸的顫抖,傳遍她的全身。
她怔忡地看著他冰冷落寞的背影逐漸走遠在夜裡的防波堤上,心頭一股莫名的疼湧上來。
“你說你不在乎,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不在乎。”她對著他走遠的背影大喊,邁開細碎的跑步,執著而毫不放棄地追在他背後。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絕情的人,否則當初你不會冒著受傷的危險,從我的腳踏車底下,救了一個小孩。”她追逐的足音響在石鋪的坡道之上…要追上他,不能放他一個人在黑暗孤獨的世界裡沉淪,不能任他的心,封鎖在層層桎桔的冰窖底層。
“你想要扼殺自己的靈魂,但我永遠記得那個在格拉斯救過一個小孩的商無憶,我不會看錯人,我也不會輕易就愛上一個陌生人,我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在格拉斯那個像守護天使一般的商無憶。”商無憶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優雅冷寒的背影在黑暗裡孑然孤立,有種說不出的孤獨和寂涼。
殷詠寧氣吁吁地在他背後止住了追逐的腳步,望著他不肯回頭的背影,一種心疼的酸楚,佔滿了她的心頭。
商無憶凝視著泊在避風塘中,隨微微晃盪的各式船舶,那有節奏的海韻律,輕輕緩緩拍擊著他如岩石般冷硬,堅決築起的心防。
“我十歲時,曾經被綁架過。”他突然開口了,冰沈幽冷的低語就像貝殼裡的海聲,隱在最深最沈的心裡面,要屏息凝神,全心全意傾聽,才能聽得見。
“我自幼和母親住在英國,只有每年寒暑假時才會回香港來小住,就在我十歲那年和母親回香港度假時,有一天去跑馬地觀賞賽馬,卻在路上被一群蒙臉的歹徒製造假車禍,把我昏了綁走。”他森闇飄忽的嗓音在聲中悠回低喃,有某種黑暗的情緒在他眼中鑲嵌得很深、很深。
“那是最恐怖的噩夢裡也無法想像的恐懼…我的手腳被綁著,眼睛被矇住,被綁匪丟在冰冷透骨的山中小屋裡,整整三天三夜。”他回過頭來,注視著因過度驚訝而倒一口冷氣的殷詠寧。
“三天中,那些我見不到臉的綁匪只肯讓我喝冰冷有氯味的水,我沒吃過任何東西,被矇住的眼睛看不到一點光線,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和無止盡的掙扎和恐懼。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獲救,只能在生死邊緣掙扎,害怕著自己隨時隨地都可能被那些綁匪撕票。”從海面反映的月光映著他臉上晦澀離的神情,他是如此冰闇而矜冷地壓抑著童年時便纏繞在心中的陰影和噩夢,不容許自己有絲毫情緒上的潰決。
“那三天,我受盡心理上的恐懼和煎熬,一心一意只想著我要活下去,我絕不能死在一群我連臉都沒見到的綁匪手裡…我自幼便接受繼承人教育,其中當然也包括瞭如何反制綁架危機,如何讓自己在最險惡的狀況中脫險求生的方法與技巧。”他揚起寒冽空的雙眼,幽幽冷冷的話語飄散在迴旋不絕的聲之中。
“那三天中,因為每天都有人看守,我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於是保持安靜沉默,採取了完全不掙扎,也不逃走的合作態度,讓綁匪以為我是個乖巧懦弱而溫順的人質,鬆懈他們的戒心和警備。”他望著蒼涼浩瀚的大海,沉沉地說:“第三天,是綁匪指定付贖款的子。或許因為我只是個小孩,也或許是因為那三天中我太合作聽話了,所以他們認定我沒有脫逃的能力,居然沒留下任何看守的人。我利用自幼學到的逃生技巧,掙脫了捆綁手足的繩索,逃出了那間山中破屋…我的運氣不錯,在山中跌跌撞撞走了半個小時之後,就遇到了一個登山的老伯伯,那老伯伯馬上將又餓又累、幾乎虛脫的我抱下山送醫急救。”殷詠寧心中絞擰起一股忍不住的疼,她伸出雙臂,從他背後環摟住他的膛,試著想給他冰涼無溫的心一點兒溫暖。
對於一個十歲的小男孩來說,生死懸於一線之間的綁架事件,無疑是不能承受的最可怕噩夢…然而商無憶聲調裡某種壓抑得極深的奇異情緒,卻讓她覺到真正困擾他、傷害他,成為他心靈上永恆創傷陰影的,並不只是這樁單純的綁架事件。
她緊靠在他背後的柔軟嬌軀,貼心地溫撫著他心裡隱藏多年的傷口,他緊繃僵冷的身軀不自覺緩緩地鬆弛下來。
他用冰冷的大手覆住她從背後環抱至他前的小手,暖暖的溫度從她手中傳來,他覆緊她的雙手,深深貪戀著,汲取著她真心付出的溫暖。
這份貼心而誠摯的溫暖,給了他面對黑暗往事回憶的力量與勇氣…他覺到長久以來層層桎梏著冰冷枷鎖的靈魂,彷彿要在此刻掙脫出來。
他知道他必須試著走出這個糾纏已久的陰影心結,否則今生今世,他都將是自己心靈牢籠中,永不脫逃的囚犯。
“我被送到恆憶集團創建的港恆醫院裡療養了整整一個星期。而那一個星期中,最疼愛我、自幼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給予我最好教養及關懷的母親,卻始終沒來看我,沒有出現過。”說到這裡,他沙啞的聲音就像是喉嚨中梗住了淚的硬塊,是種微哽的低咽。
“一個禮拜我出院後,竟是被帶去參加我母親的喪禮。”他的聲音驀然梗住,膛急遽起伏,狂亂的呼洩漏了他心中不能遏制的動與最深沉的憂傷。
他深呼,試著平復自己過於狂和哀傷的情緒。半晌後,他調勻呼,才又暗暗啞啞地開了口,聲音冷冽而空。
“原來當去付贖款的竟是我那柔弱高雅的母親,對香港路況完全不的她,為了追逐綁匪的座車,車子失速撞上山壁…”他沈闇低語,覆蓋著殷詠寧小手的指尖微微顫抖,隱隱若現的淚光浮漾在他眼中,冰冷而苦澀。
“當警方趕到現場時,我母親已經當場死亡,甚至見不到平安脫險的我最後一面…她就這樣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闇黑的世界裡…”他的聲音完全梗住,破碎的低語不成音調,雙膝一軟,緩緩跪落在地,彷彿再也支撐不住長久以來的自責與悲傷,整個人霎時崩潰在最深沉最歉疚的痛苦陰影裡。
“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她不會死…”他嘶啞低語,身子不可遏止的顫抖著,懸浮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不試曝制地滑落了臉頰。
那是由內疚、自責、無奈與哀怨所鬱結而成的憂傷,多年來始終糾結在他心間,是他漫漫長夜裡,一場永遠也掙不開的噩夢…那種無可訴說,卻又不能不迸發出來的沉痛,將他層層捆綁住了。
殷詠寧眼中泛起星星點點般的淚光,一種無法遏抑的傷從商無憶身上散發出來,濃濃圍住了她的心。
她從他背後繞到他身前,靠過去,用微溫的雙手擁住他冰涼的髮膚,撫著淌落在他間,一顆未語的沁涼淚珠。
“不是的,不是你害了你母親,你知道不是這樣的。”她擁著他,柔的面頰緊貼著他的頰,淚水濡溼了兩人的臉。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麼自責…那是意外,是綁匪的錯,你不要責怪自己,不要折磨自己,你也是一個受害者啊!”她撫的姿態和溫暖的肌膚奇異地柔軟了他黑暗憂傷的心、始終佔據在他心頭的寒冷及疲憊漸漸地紓解開來。
他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中,聞著她身上純淨馨柔的香味,動痛楚的情緒緩緩地平靜下來。
殷詠寧用雙臂環抱著他,摩挲著他柔軟的發,將臉頰貼進他飄散著檀木香的髮間。
在她溫柔的撫中,他哀傷冷峻的神情終於完全舒緩下來。他倦憊地將下巴枕在她纖瘦的肩頭上,在她懷裡,他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寧靜與平和,彷彿一直沉浸在黑暗裡的靈魂,可以在她澄淨如水的純情中得到救贖一般。
記憶,在陰暗的心靈深處煥發出幽微的光。他抬起頭來,在滿天碎星的蔚藍光芒裡,好像看到了他已逝去的母親,千萬盞星星都如他母親的眼睛般,溫亮地看著他,浩瀚宇宙中似乎傳來星群的低語…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釋放的熱淚烙燙過他的面頰,他在冰鎖多年的憂傷中,到了釋然般的解脫。
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他終於明白…原來要選擇自我枷鎖或是放下解脫,都只是在一念之間而已。
他握緊殷詠寧的小手,兩人互倚互擁,只覺周圍的空氣似乎靜止了,他們像被緊緊關在宇宙裡的一個玻璃瓶中,誰都不想打破那瓶子走出去,彷彿他們是這世上唯一存在的人。跳舞般的雨珠子紛紛飄落下來,疏落的雨點飄灑在岸上,被五彩霓虹燈光映照得橙橘繽燦。
“下雨了。”商無憶望著紛落的雨點,深邃如海的深眸中有著一種被淚水洗滌過的豁然與清澈。
童年時母親因他而死的陰影,緊密纏裹他十幾年,他不曾釋放過自己的靈魂。而在此刻敞心傾訴之後,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能夠放下,能夠擺脫…他突然明白,當一個人願意傾訴自己內心隱藏得很深很深的傷痛時,就是已經試著在治療自己支離破碎的心。
他不住仰臉,呼著大海的氣息,讓心中漸升的輕鬆與純淨滲透入全身每個細胞之中。
“你餓不餓?”他看著避風塘內的各式花艇,向殷詠寧綻開一抹溫暖柔軟的笑容。
“我們去遊船河,吃點東西,避避雨,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