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國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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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從四周圍攏,湧蕩,喧譁,甚至囂張。光明變得朦朧、孱弱,慢慢縮小,像糖在黑的水中融化。也許是風,把一切都吹起來,四處飄揚,一切都似塵埃。
風中挾裹著啜泣,從何而來?此前似乎還有過一陣陣悲恐的呼叫,叫我嗎?
太陽很高,沒有一絲雲,但是太陽一會兒暗淡。這景象前所未有。有點像戲幕拉開之前劇場裡的燈光緩緩熄滅,隨後想必所有的嘈雜都會平息。
果然,風聲停了,啜泣或者還有呼叫都隨之消失。所有的聲音一下子都被乾了似的,萬籟俱寂。同時,很快,快得讓人來不及想,寂靜中黑暗已經合攏。黑暗漫布得均勻遼闊,無邊無際。
光明與黑暗之間幾乎沒有停頓。不是幾乎,本沒有。朦朧仍然還是光明,就像彌留並不是死。光明與黑暗之間,或者生與死之間,沒有過渡,沒有哪怕一分一秒的遲疑,但我心裡—直很清楚,後來據死靈們說這是一個奇蹟。在黑暗中還能記起光明,那些死靈們說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你沒有經過忘川?”我想我必是漏網的一個。
我只能把他們叫作死靈,包括我自己,也已經是死靈。
“死靈”或者“死命”姑妄之稱。這並不是黑暗中的語言,是因為我記得在光明那邊普遍有“生靈”和“生命”這樣的表達。
我在黑暗中浮游,任意東西,彷彿乘風飄蕩,開始還見些星光,一團團或者一塊塊,螢般飛走。慢慢地我飄進深不見底的黑暗,沒有一丁點兒光亮,沒有顛簸,身輕如
如空完全沒有了重量,只剩下思想。黑暗,消弭了方向,消弭了空間,令人昏眩。時間呢?這時我開始想到,那不過是思想的速度,是意義所需的過程…
然後慢下來,開始降落,輕飄飄地飄落,像塵埃…呵不,像思想,像思想終於找到了據,找到了表達,或者也可以說是靈魂嵌入了另一種存在。
我的死命就這樣開始。
但是黑暗並不阻擋什麼,清澈的黑暗,如同深夜裡依然清晰的思想。山川歷歷,芳草萋萋,林木葳蕤,水潺潺——這些形容都是可以用的,這些
受都是有的,但仍不過是姑妄稱之。黑暗並不阻擋什麼,就像牆擋不住思想。
懵懵然之中我聽到(不,不是“聽”到,是覺到,或者接收到)一個聲音說(也算不上是“聲音”和“說”只是一種消息的傳佈):“呵,他來了。”隨之有很多人圍攏過來,飄浮在我的四周.嘁嘁嚓嚓地
談。不,只是
,並沒有聲音我
覺他們的心情喜憂參半。
然後我周身一陣徹骨的寒冷,是他們之中的一個擁抱了我,擁抱著我為我祈禱:可憐的靈呵,你已經圓滿。你來了,在這無苦無憂的世界裡,願魔鬼保佑你,給你足夠的耐心去忍受這恆常的寂寞,或者給你慾望,走出這無邊的黑暗吧…”但是忽然他停止了祈禱,放開我,後退,驚訝地喊道:“怎麼回事?他是溫熱的?”所有在場的人都來觸摸我,慌作一團,飄動不已。
“不錯,他全身都是溫熱的!”
“溫熱的?呵,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
“不可能。魔鬼保佑,不是在鬧人吧?”我笑了:“鬧人?”這一笑嚇得他們紛紛飄離,只剩下剛才為我祈禱的那個傢伙還留在我身邊。我問他:“你們說些什麼呀,亂七八糟的?”他看著我,茫地飄動,像夜風中的一面旗。
我坐起來我想坐起來,但其實是飄起來,說:“我這是在哪兒?”飄離的人們又都飄回來,與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們面面相覷,對我的話仍然沒有反應。但我能懂他們的話。他們在互相問:“他這是要幹什麼?”他們在互相說:“他這樣子可真像是神魂附體呀。”我便以他們的方式傳佈(黑暗使我毫不費力地掌握了這種傳佈的規則):“你們是誰?你們是什麼人?”這一回他們懂了,驚呆了,停止飄動,彷彿風也凝滯了。
他們呆楞了好半天才說:“我們不是人呀。”這一下輪到我被驚呆了。大概我驚恐的樣子很令他們同情,他們便又都飄攏過來,冷氣襲人地撫摸我,可能是要給我安。
我說:“那,不是人你們是什麼呢?”
“你呢?你是什麼?”他們說,聲音和飄動都變得無比柔和。
“你是什麼我們就是什麼呀,不是嗎?”好像是這樣,可是…我想了好一會兒說:“可是我有點糊塗。對不起,你們能不能提醒我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還有我,都是什麼?”就是這時候,他們說了(傳佈了)一個詞。這個詞不能寫,這個詞沒有形象,這個詞只能以他們的方式傳佈,在生之中沒有與其對應的聲音和文字、這個詞的意思大致上就是“死靈”就是死之中的存在。死之中“靈”的體現。就像人,是生之中“靈”的形態。
他們鑲嵌在黑暗裡,遍佈於無限中,唯思想的呼喚使他們顯現。他們的形象略顯灰白,近似於光明中的照片底版,但無定形,就像變幻的雲,就像深夜的夢,甚至像沉思,像猜想,憂慮,像意識的動不可以固定,但可以捕捉。他們隨心所
有著自己的形態,各具風
。
“死靈。”我把那個詞翻譯成光明那邊的語言。
“死靈?”他們模仿著說,不解地看著我。
“因為在那邊,”我說“叫生靈,或者,叫生命。”
“生靈,或者生命。那邊?那邊是什麼?”
“是生。是光明。是人間。”我到他們又都有些驚慌。
“怎麼了,你們怕什麼?”
“你總說‘人’。‘人’是傳說中的一種熾熱、明朗、恐怖的東西。”我問:“是不是相當於那邊所說的‘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