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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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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晶在丁皓的公寓逗留到晚上十點,就是為了要看石強。

但石強卻一直沒出現。白水晶忍住心中的失落,告辭走了;要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真的沒什麼勇氣走過“凌月巷”這條龍蛇混雜、惡名昭著的巷路。中午經過這條巷子時,沒什麼特別的覺,現在時值深夜,可真是有得瞧了;聚賭的、打架生事的、毒縮在牆角抖瑟的,還有賊頭賊腦用惡目光窺視外來客的,像是隨時準備搶光你的錢,致放撥光你的衣服似的。儘管警方一再掃蕩,但凌月巷依然盛名不衰;一批一批的人又進駐。這裡也算是貧民巷;三三兩兩的乞丐倒在路邊;懶懶不動、衣衫不整,身前放一個小盆。而關起門與外界隔絕的屋子裡頭,傳說是一間間的私娼寮,但未經證實。由窗口看到裡面一盞盞昏黃的燈光,隱隱約約傳來叫囂與吆喝聲,是賭場吧!這的確是一條黑暗的巷子。

越走,她心中越是沉重。她是學法律的人,對法治社會懷著使命與憧憬;但,諸如此類不見天的陰暗面依然存在著,她卻是無能為力。法律專為平常老百姓而設,為的是懲治破壞社會祥和的壞人。好人與壞人之外,社會上還存著少數墮落的人,雖沒做大大惡,卻聚集在一小方天地做些小小惡,自我毀滅。這些人不多,但絕對是存在的,臺北市可見,就在這裡。

陷入自我情緒過深,以致於沒發現有人正悄悄靠近她。在這個人撲向她時,她本能地利落閃過,卻不料這只是虛張聲勢,身後陸續又有人撞倒了她,再一個人又搶走她的皮包,然後幾個人飛快沒入人群中。白水晶所有重要文件全在裡面,哪有不追的道理;一對三,她還是有勝算。嬌小的身軀矯捷利落地在人群中穿梭,直直盯著那個搶她皮包的人,她以為那是很簡單的,可是她料錯了;在人群中會突然伸出一隻手輕薄她的部…雖然她閃得過,卻非常辛苦。

“走開!閃開!”她不客氣一一回報五指印…雖沒一個近得了她的身,可是卻與歹徒愈離愈遠了。

石強下了公車,就見三個少年之中有一個手上緊抓一個名貴的女用公事包,慌慌張張從凌月巷跑出來。他們搶了人?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管的,任何不知死活的人在這麼晚走入凌月巷,得到的下場都屬活該。但這三個少年令石強皺眉;他們平常乖乖地打零工,賣口香糖賺錢,一向安分守己是凌月巷中最不可能為非作歹的小表,現在竟然也開始做起這種歹事了!

她在少年跑近時,一把抓住為首的那個少年。

“小林。”

“放開啦!放開啦!”三個少年臉更加慘白了,他們認出這個人是丁皓身邊的人…凌月巷中人人當丁皓是神∏煞星,儘可能躲得遠遠的。在巷子中混的小太保、小膘混,全是黑道份子眼中不入的角,對那些真正的老大全怕得要死,更不敢惹老大身邊的人。聽說這個人也是大有來頭,殺過的人可以放血成一條河;傳聞實不實在沒人知曉,可是她是丁皓的人總錯不了。

石強正要質問,就聽見有人叫他。

“石強!”白水晶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過來,雙手抓住石強手臂氣。

“他們搶了我的皮包。”三個少年全低下了頭。被抓住的人不再掙扎,其他二個也沒逃跑的念頭。洗得發白而破舊的衣服全沾上了冷汗。

“你怎麼在這裡?”第一眼石強就立即認出來了。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一直記得這個萍水相逢的小女孩。

白水晶當然有一大堆話要與石強說,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當然是要先解決這件事。

“等會再聊。”她對石強一笑,轉而凌厲地看向三個才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

“即使你們未成年,搶劫被抓也會判個十幾、二十年,你們為什麼那麼想不開要搶我的皮包?”被抓住的少年拒不回答。石強濃眉又擠在一起說道:“說呀!小林。”白水晶好奇地說道:“你們認識?”

“他們住在巷子中一向安分守己,今天大概是第一次作案。”石強回答,看向小林後方那個眼淚快出來、年紀最小的少年。

“阿吉,你說。”

“請你不要對丁先生說,我們沒有別的地方號去了。”那個阿吉的少年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們想到這個小姐與石強認識,也許她也是丁皓的朋友。

另外兩個少年眼眶全紅了起來。

“那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水晶問。她忍不住開始猜想這些應該去上學的孩子,為什麼會混在這邊、看他們穿著似乎也混得不好。他們不像壞孩子的樣子,只是有一點倔強、有一絲晦暗,沒有正常孩子該有的青與希望;這些孩子,來自哪一種家庭?

那個阿吉的少年又說了:“是阿婆啦!阿婆生病了,要開刀,可是沒有錢,醫生叫我們回來,有錢再去;如今她連葯都吃完了。”石強與白水晶對望一眼,石強問:“誰是阿婆?”阿婆是一個靠拾荒維生的老婦。三年前這幾位少年從孤兒院逃出來餓得奄奄一媳,是阿婆收留他們住進那間僅有、並且溼會漏雨的克難小木屋中,將她少而又少的衣物無私地與這三個少年,並且沒讓他們走入歧途,因而他們制間培養出祖孫般的情。而今,阿婆長期的腹疼被證實是子宮瘤,已到非切除不可的地步;但他們沒有錢,在三餐都成問題的慘淡子中,連賣止疼葯都是奢侈的。他們真的一點法子也沒有了,才決定學別人冒一時風險,搶劫不勞而獲的錢財。

“你們…要趕我們走嗎?

還是要送我們去坐牢?”另一個少年畏怯地開口,面如白紙。

水晶與石強無言地換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辦?雖她已無意告發這三個少年,但他們的困難依然存在,他們仍是會鋌而走險找別人下手;若要幫忙,不是光替勞阿婆解決醫葯費就夠了,這三個少年的問題業無法坐視不管吧!她衡量了一下道:“走吧!先送阿婆到醫院。”三個少年都愣住了;而石強笑了。她稍稍失神地看著那抹罕有的淺笑。

“你們…”為首的小林終於開口了,不敢相信地瞪著這兩個陌生人。她希望他們遇到了貴人;可是十七年的歲月教會了她一個事實:這是個弱強食的社會。所謂好人、慈善家全都是批這羊皮的狼,他們是人人歌功頌德、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可是背地裡卻與孤兒院院長合作,將一個個孤兒販售到海外…他的妹妹就是這樣不見的,而別人卻以為她被好人家收養走了。他們年紀大一些、不易脫手出售的少年,則在拳腳中受盡欺凌,被訓練成為小偷、扒手,或是淪入乞丐集團。他們逃出來,是因為別人判定他們只適合當乞丐,在多年拳腳下猶當不成號扒手,於是決定讓他們殘廢;少一隻手、少一隻腳,賺取同期與金錢。原以為外面的世界至少比孤兒院號過,但命運並不曾善待他們…他們被街頭混混修理;沒有身份證又是童工,被不法商人安排與偷渡客一同工作,得了溫飽卻拿不到錢;三四十個人全窩在工寮中生活,既要躲警察,又要沒命似的夜工作。最後在警察突襲下,所有偷渡客一網成擒,而他們三人只好又再度落街頭,過著不知何從何去、任人欺凌的子。知道阿婆的出現,他們才真正知道什麼叫溫暖,雖然生活同樣困苦,可是他們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不必再睡路邊受凍,不必翻垃圾桶與野狗爭食。在拾荒與賣口香糖中顫抖的賺取到微薄的錢財;一百元、二百元,當他們一齊放入竹筒撲滿中時,彷彿放入的是全世界唯一的財富。他們也開始編織幸福的美夢:要買大房子接阿婆一起住,要買好吃的、好穿的,要過號生活…他們以為他們存得夠多了,但比起阿婆住院開刀要用的錢一比,他們才知道自己真是天真而且貧乏得可憐;十萬元與三千元要怎麼比?而三千元卻是他們省吃儉用一年半好不容易才聚成的財產,要存到十萬元,只怕賺一輩子,不吃不喝也存不夠呀!於是他們的幸福又破滅了,又正視現實的殘酷與老天的作。世界上,沒有好人,更絕無富有的好人。

可是…這位小姐,她看起來很有錢,業沒有趾高氣揚或出手打他們;她怎麼會如此奇怪呢?

白水晶從男孩眼中看出太多不信任與辛酸,淡淡一笑道:“你當我是好心的仙女就成了。”發現三個少年依然呆若木雞,她雙手往上一叉,兇巴巴叫道:“還不走!要在這裡生是不是?”三個少年跳了起來,急匆匆的,好像真的相信有好心的仙女下凡,又好像被她嚇到了,說道:“這邊走。”

“走呀!憋伴。”她挽住石強的手臂,笑道:他這次別想再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