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自狂歌血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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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大體上就是這樣,”蕭弈天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看來朝廷這次是要打算動真格的了,海停商、削減軍隊,這無論那一條都是我們所無法承受的。”
“光是海停商一條,對行省的打擊便是毀滅
的!”舒時德憂慮地說道:“難道皇帝不知道帝國的東南沿海省份同樣也會因此損失慘重嗎?”
“不僅如此,”於慶豐補充道:“削減軍隊會使西洋直面歐陸各國的強力反彈。他們已經見識過了我們的富庶,也從貿易中獲利甚豐。如果帝國勢力突然退出了歐羅巴,他們會怎麼做?只要有那麼一丁點進取神和對利益的追求,他們就會主動來尋找我們。總有那麼一天,歐洲的航海家會發現好望角,然後是霍爾木茲和滿剌加。面對我們在南洋留下的巨大勢力真空,他們沒有理由去抗拒這個巨大的誘惑。一旦歐洲人在南洋站穩腳跟,帝國的危機就真正到來了。”蕭弈天放下茶杯,目光有些遊移不定。
“可是現在中土的輿論導向就是這樣,幾乎所有文人都眾口一詞對我們大加批判。雖然朝中也有為我們說話的官員,但他們的聲音畢竟太過於微弱了。我想我們始終在犯一個錯誤:忽視了文官和他們代表的幾百萬讀書人的力量。”於慶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您的意思是…拉攏他們?”
“不,要打倒他們!我們要用自己的價值體系來詮釋古代經典,用屬於我們的聲音壓倒那些腐儒們的聲音!”
“可是大人,我們該怎麼做呢?”於慶豐問道。
“有個叫李贄的文士,慶豐你可曾知曉?”於慶豐歪著頭想了想,回答道:“李贄?應該是在雲南任過知府的那個李贄吧?這個人是王明陽心學派信徒,在南方頗有名氣。如果能把他豎出來作招牌的話一定對我們大有裨益!不過那個李贄為人放羈,萬曆八年辭官後就不知所蹤…”
“此人現在湖廣麻城,”始終默默坐在一旁的蹇尚突然開口道:“大人有什麼吩咐嗎?”蕭弈天得意地出笑容“蹇尚,找個可靠的心腹馬上趕往麻城與李贄會見,就說西洋行省想請他——哎,這種事你比我清楚,該怎麼說你自己擬定吧,記住,可以答應他任何金錢地位方面的條件!對了,走之前先在京中找一個叫吳若秋的年輕文士,他是李贄的弟子,你們可以提我的名字。就這樣,快去快回。”蹇尚掀開門簾走了出去,蕭弈天繼續對兩人說道:“如果李贄願意的話,我們起碼獲得了一定的輿論影響力,對抗文官們也不算太困難。不過,當朝首輔王錫爵的立場我卻始終沒能摸透。昨
早朝此人持中立態度,始終不發一言;散朝後卻又邀我去相談,言辭中頗有攏絡之意。我擔心他有什麼…計劃。唉,現在最迫切問題始終是皇帝的聖旨,要是不能說服聖上回心轉意,別的做得再多也是白搭。”
“大人勿要焦慮,”於慶豐道:“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勸服總督在西洋自立為王,那時帝國鞭長莫及,也管不到我們了。”蕭弈天劍眉一豎:“絕對不行!要說自立為王,誰比當年靖海侯、南泓伯他們更有資格,誰比于謙總督更有資格?你們絕對不要忘記,我們永遠是炎黃子孫!永遠是中華的子民!帝國本土不僅是西洋行省的經濟後盾,更是我們永恆的神家園!脫離了中國,新大陸就是無
之樹、無源之水!哪怕處於最危險的逆境之中,叛國也是絕對不允許的!”於慶豐羞赧地低下頭:“對不起,大人。我——”蕭弈天揮揮手道:“不用說了,這不算什麼大錯。我們再來好好想想——”
“大人!”蹇尚突然一陣風般地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叫道:“我們的人從兵部探聽到緊急軍情,蒙古大軍再次南下,前鋒已經突破大同防線!”
“什麼?”三人同時站起身來,於慶豐與舒時德連忙翻出地圖,在蕭弈天面前展開。
“蒙古人什麼時候發動攻擊的?兵部的反擊計劃是什麼?”蕭弈天一面細細察看地圖,一面向蹇尚問道。
“消息今天清晨才飛馬送入北京,由此推算蒙古人的進攻時間應該在昨丑時至寅時之間。由於事起倉猝,兵部正在召開緊急會議,皇上與內閣全體成員都會出席。”
“這是正統朝瓦剌也先進犯的老路啊!”蕭弈天嘆道:“太行八陘中,飛狐、蒲陰、軍都三陘是直隸西北藩籬,只要被蒙古騎兵突破其中任何一處,千里沃野之上就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了。”於慶豐道:“軍都陘是京師門戶,戍守兵力最為雄厚,如果蒙古人攻打居庸關的話,前有雄關當道,後有大同重兵斷其後路,側面還會受到宣府守軍威脅。只要他們稍有戰略頭腦便不會以身犯險。蒲陰飛狐兩陘距離甚近,可相互照應,不足之處就是紫荊關防守略顯薄弱,當年也先便正是從此處破關進北京。以在下愚見,紫荊關應該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
“不錯。”蕭弈天略一頷首,道:“慶豐與我所見略同。只要大同方面堅守不出,京軍配合宣府偏關兩鎮邊軍主動出擊,來犯的蒙古軍隊便是甕中之鱉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能不能從這次蒙古入侵中漁利呢?要是西洋軍隊為帝國立下戰功,說不定——”
“對啊!”蹇尚第一個附和道:“要是土木之變歷史重演,我們不就可以勤王立功了嗎!”
“胡說!這不是咒我大明打敗仗嗎?”蕭弈天笑罵道:“老舒,你馬上去一趟天津,叫慕容信光做好戰鬥準備,順便再拜訪一下戚老將軍,把局勢向他解說一下,能請到老將軍秘密來京最好。蹇尚,你佈置好手下,不管有什麼新的動靜,必須保證艦隊能夠馬上得到我的命令。慶豐,這兩天你隨時關注軍情,擬訂出作戰計劃。”
“是!”三人一起回答道。
5月19,山西雁門關。
關前黑壓壓一片,盡是蒙古大軍連綿不絕的臨時營帳。寧武已經失陷,偏關鎮守將更是臨陣投降。雁門關現在已是帝國山西防線的最後支撐點,要是被敵人破關而入,中原錦繡河山便直接暴在蒙古人的鐵蹄面前了。
自昨午時開始,蒙古軍隊已經發動了足足八次進攻。敵人拋下的屍體堆積如山,明軍的損失也相當慘重:包括指揮使在內的大半官兵英勇捐軀。此刻,關外正在重新集結準備再戰的蒙古兵有數萬之多,而守軍中尚有戰鬥力的則不足五百名。
被硝煙燻黑的雁門關城內,殘存的明軍將士們默默地集合到一起。他們大多都已在先前的戰鬥中負過傷,經過簡單地包紮後又站到了最前線。千戶陳晉靠在只剩半截的旗杆上,指揮著戰士們草草收拾戰場,從屍堆血河中撿出尚有用處的武器和物資。自從指揮使死後,職位最高的他便自動擔起了統領的重任。
戰鼓聲從敵營中遠遠傳來,又一批蒙古士兵排著整齊的隊列走上戰場。他們數量多達三千,個個手持皮盾懸彎刀,推著各式攻城器械徐徐向前推進。
陳晉嘆了口氣,拄著長矛直
桿站起身來,舉頭上望,挑在矛尖的
月雙龍旗已經在戰火中變得殘缺焦黑。環顧四周,明軍士兵們疲倦的面容和血漬斑斑的衣甲令他喉頭一陣哽咽。城樓前一字擺開幾十壇烈酒,陳晉揭下頭盔,舀了滿滿一掬大口飲下。烈酒入腹,化為一股沖天豪氣,他高高擎起長矛,讓每一個士兵都能看到那面獵獵飄揚始終不曾倒下的旗幟。
“弟兄們,在我們身後,是毫無防備的晉南各縣,是生養了我們的土地,是我們的家啊!千千萬萬百姓關注著這裡的戰事,因為他們的命全都依賴雁門關的保護——這其中也包括了我們的家人!要是蒙古人突破雁門關,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難道那些嗜血的野獸也會懂得仁慈嗎?不!他們只懂得手中的屠刀!
“帝國的主力軍隊正在全速向這裡趕來!我們多支撐一刻,便是為友軍的集結多贏得一刻時間!便是為帝國最後的勝利多增添一分希望!便是為我們的親人們多爭得一分逃生機會!今在此我們一同生死與共,以生命來譜寫傳說,用行動來創造歷史!有那麼一天,傳說將會被頌為傳奇,歷史將會被塑為史詩。只要中華火種不滅,後人們將在我們的墓碑前灑著淚水歌詠今天這場偉大的戰鬥!我們這些最平凡的人都會成為歷史的英雄!哪怕上蒼註定我們無人將能倖存,我們仍舊可以驕傲地對自己說:面對數十倍的敵人,我們英勇戰鬥直到
盡最後一滴血!我們無愧於國家,無愧於身為軍人的使命!弟兄們,幹下這碗酒,拿起你們的武器,讓我們為明天戰鬥到底吧!”一陣狂熱的呼喊聲中,已經見底的酒罈被紛紛砸碎。酒
在一雙雙赤紅的眼中灼灼燃燒,令他們忘卻了身上的疲勞與傷痛,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憤怒和復仇的渴望。
城中的滾木擂石早已用盡,禦敵的箭矢也所剩無幾,蒙古人毫不費力地接近了關城,架起雲梯木樓開始攀登城牆。然而上面等待著他們的卻是一場真正的惡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明軍士兵們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在蒙古兵散亂的隊列中左衝右突,瘋狂砍殺著刀鋒所及的每一個敵人。他們的盔甲已經殘碎不堪,他們的武器已經滿是缺口,他們傷痕累累疲倦已極,但就是這樣一支部隊,卻令數十倍裝備良的敵人幾個時辰以來無法前進哪怕小小一步。
即使野蠻強悍如蒙古人也要在這鋼鐵的意志前屈服了,一度征服過半個世界的大軍在這些渾身血汙衣衫襤褸的戰士面前瑟瑟發抖,他們臉蒼白眼神驚恐,幾乎拿不住手裡的彎刀和戰斧。士氣就這樣一下子瓦解了,在第一個蒙古兵轉身後退的同時,整個百人隊、整個千人隊,甚至整個軍團都開始丟下武器各自逃生。他們圍在雲梯邊相互擁擠爭奪,混亂中墜城而死的不計其數。在抱頭鼠竄的亂軍身後,明軍士兵們沙啞的歌聲從城樓上傳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