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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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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嘲笑他嗎?

星期天是個晴朗的子。他到商店買了食品和玩具。在天橋上長途車的時候他有些猶豫不決,最後還是登了上去。

路兩邊的景悉。於涸的水田裡鑲著密集的稻茬,冬小麥整整齊齊像繡出來的綠花紋兒。

拖拉機噴著黑煙在空曠的田間土道上顛簸,遠處的地裡有一些鉛筆頭似的勞作的人影。他看見了那條高出田野的水渠,像土壩,也像沒頭沒尾的列車。那是勞教大隊一個冬天的傑作。薛教導員就是在那兒傷了的。不知是為了給他們樹榜樣還是為了增強威信,也不知是因為天生喜歡幹活還是因為心裡裝了不痛快的事,薛教尋員幹得極猛。半尺厚的凍土下邊掏了,用胳膊的槓子狠撬。薛教導員大叫一聲便撲到地上了。他很佩服這個老警察,背起來就往衛生室跑。從那以後,薛教導員對他一直很留心。過年的時候別人都有家裡送的好吃的,薛教導員就給他兩包好煙。

"省著。"薛教導員大概知道他撿菸頭的,只是不點破。如果不是在勞教大隊,跟上這個老頭兒上哪兒他都願意,開荒,老頭兒說:"一天掘一畝",他準能掘一畝。打仗,老頭兒說:"你衝上去!"他準能衝上去。他知道老頭兒會跟他一塊兒賣力氣賣命。只是,勞教隊是變不了的,他的許多夢想都沒有用。而且,他覺得薛教導員很可憐。打籃球時,老頭兒的白背心後面有許多破,他走步而被判罰之後那可憐的樣子使破更為乍眼。

他不能辜負這個人。他的事情得告訴他。世上,這是最後一個他對不起的人了。會傷心嗎?會罵他嗎?由老頭兒去好了。事情已經做出,就永遠也不能抹掉。他應當坐下來,跟老頭臉對臉地好好喝一杯。

薛教導員不在,到東北出差去了。

他站在傳達室窗戶外邊,覺得自己眼看要暈倒,網袋變得異常沉重,袋裡的玩具熊貓頭朝下豎著,鬼臉變幻莫測。

"他什麼時候回來?"

"半個月以後。到裡邊看人還是遞東西?"

"我就找他。我是年初離開這兒的。"

"是六大隊的嗎?"

"是…薛教導員家在良鄉什麼地方?我上家找他愛人也可以。"傳達室的人從六大隊值班室問到了家庭住址,寫在一個條上遞給他。

"老薛人緣真不錯呀!"窗裡的人不明不白地嘆了一聲。李慧泉沿著土道往公路上走。很累。想好了一肚子話無處說了。

他原以為能在薛教導員宿舍坐下來,用茶杯端著酒喝,將話一古腦兒倒出。半個月才回,來不及了。恰恰這時候出差,似乎是故意避開他。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把他和別人隔開,很冷酷地將他推來搡去。他糊糊塗塗地不能靜想,獨自在秋陽下走路。他抄近路走過一片麥田,看見了那個似曾相識的窪地,搶個最低的地方坐下來。忘記是哪一年夏天了,他在附近看水泵,曾在這兒的草叢裡躺下來,很安靜很沉醉地做那種羞事。天藍藍的,讓他一點兒也不到恥辱。現在天依舊藍藍的,卻是一大塊將要塌下來的無法承受的嘲了。

人活得丟了本分,不如一隻田鼠。他就是一隻田鼠。一隻在陽光裡呆不住只能在黑裡苟生的田鼠。

他等不到長途車,便攔下一解手扶拖拉機,從網袋裡抓了兩聽罐頭給滿臉不高興的人。良鄉是鄰縣的大鎮,拖拉機顛了一個多小時。他在鎮尾一大片平房裡找到了薛教導員的家。兩間平房,暗暗的,牆壁發黃發灰。兒女們都分出去,家裡只有老太太和她照看的三歲的小孫子。老太太生得兇相,一問才五十一歲,比教導員還顯老。她在鎮上糧店工作,退休了。她沒聽說過他的名字,薛教導員在家裡可能不說勞教大隊的事。他把熊貓遞給小孩,孩子在一邊靜靜玩耍。他坐了一會兒,覺得不自在。老太太不愛說話,兇兇地看著小孩兒,問一句才答一句。牆上有四、五個鏡框,裡面相片上的人大都是鄉下模徉。傢俱很舊。沙發是自己打的,扶手刨得不平,漆也太紫,彈簧又太硬。

"房子很舊呀。"

"老薛沒本事。"

"教導員是好人。"

"沒有比他傻的了。"

"教導員辦事認真…","管什麼用?"李慧泉很不好意思。他摸摸口袋,裡面有事先準備好的五百塊錢。他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本想當面給薛教導員的。他知道薛教導員不會收,不收也可以留下。教導員不是替他保存過母親的存摺麼。

他把錢放在桌面上。

"教導員替我墊過本兒,今天還了。您點點。您跟教導員說,我忘不了他…"

"

沒聽他說過。"他看著她一五一十地把錢點完。他站起來要走。留他吃飯,他說吃過了。

薛教導員的愛人送他出來,淡淡的沒有幾句話。她恨他吧?是他這樣的人把薛教導員拴了大半輩子,她愛人的前程都毀在他們手裡了。

他站在良鄉鎮塵土飛揚的街道上,不知往哪兒走。他暫時不想回城。他真想搭上一輛車隨便地奔向某個遙遠的地方,永遠不再回來。他知道方叉子的心情是怎麼一回事了。

方叉子到昆明瞭嗎?會不會被人抓住了?說不定已經供出他這個窩藏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