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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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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報紙拍放在桌上,白雲森的眉頭皺成了結,臉孔上的得意被憂鬱的陰雲遮掩了。他煩躁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通水,手扶桌沿站立起來,對正吊著受傷的胳膊在面前踱步的楊皖育喊:“看看這混賬報紙吧!瞧軍長說了些什麼?到啥辰光了,還‘固若金湯’哩!”楊皖育搖頭嘆氣:“唉!他玩這一套也不是一次了,誰想到他會栽在陵城呢?!這老爺子誰不唬?不到最後關頭,他跟我這個親侄子也不說實話的!”白雲森抓著報紙揮著:“眼下你我咋向陵城父老待呢?”

“唉呀!嘴是兩片皮麼,咋翻不行?誰還會來找咱對證不成?我看還是甭在這上面煩心啦!”白雲森把報紙成一團,摔到地下:“事到如今,想煩也煩不了了。軍部必須馬上撤到西關去,隨主力部隊突圍,啥東西丟了都行,電臺得帶上,以便突圍之後和長官部聯繫,你看呢?”楊皖育點點頭:“我都聽你的!”這回答是真誠的,就像他剛才在會議廳裡對他的支持一樣真誠。他受了些動。心頭油然升起了神聖的責任和使命。他既然敢把新二十二軍從附逆投敵的道路上拉回來,也就該對全軍弟兄負責到底,領著他們突出去。這是一著險棋,可他必須走。他不能像楊夢徵那樣不負責任,一忽兒“固若金湯”一忽兒又在“金湯”上來一槍。他做什麼事情都義無反顧,認準了,就一頭扎到底。

他揣摩,至少在眼下楊皖育是不會和他一爭高下的,不說他比他大了十二三歲,名份上比他長一輩,就是單憑氣魄,憑能力,憑膽量,這場即將開始的惡仗他也打不下來。

他會聽他的。

他相信楊皖育的真誠。

他和楊皖育商量了一下,叫來了周浩和兩個師的參謀長,發佈了幾道命令,派三一一師楊參謀長到西池口落實突圍戰的最後準備。派三一二師劉參謀長火速與總商會聯繫,疏散醫院中的傷病員。叫周浩派人把關在三樓上的那幫原軍部的參謀、副官們押到西線的三一一師敢死隊去,並明確下達了軍部在九時前撤退的命令。

兩個師參謀長匆匆走了,周浩也隨即上了樓,安排撤退事宜。不一會兒,樓上樓下便亂作一團“咚咚”的腳步聲在天花板上擂鼓般地響,懸在半空中的吊燈也晃了起來。

那幫倒黴的參謀、副官們被武裝衛兵押到了院子裡,有幾個傢伙衝著他所在房間的窗戶大叫冤枉。他也知道這其中必有受了冤枉的,但時間緊迫,來不及一一審問甄別了。這不能怪他,只能怪戰爭的無情。

他和楊皖育也忙活起來,收拾焚燒軍部文件。

這時,周浩又趕來報告:“白師長,姜師爺咋辦?是不是還派四個弟兄用擔架抬走?往軍長…”

“抬吧!按往辦!”說話時,他頭都沒抬。

“慢!”楊皖育把一疊燃著了的文件摔到地下,對白雲森道:“這老殭屍留著何用?他和姓畢的是一個道上的!姓畢的向我勸降時,他也在一旁幫腔,盡講什麼‘揚州十’、‘嘉定屠城’,硬說那命令是軍長的意思!我看——”白雲森點點頭:“好!甭管他!本人破城後,能活下來,算他的造化!”

“這太便宜他了吧?他知道的可是太多了,只怕…”白雲森一怔,想了想,走到楊皖育面前,從楊皖育的槍套裡拔出手槍,取出多餘的子彈,只留下一顆壓進了槍膛。

“楊副師長說的也是。把這個給姜師爺送去吧,就說是楊副師長賞他的。”

“這…這…”周浩似乎要哭。

“這是為了軍長,執行命令!”周浩看看白雲森,怯怯地垂下了腦袋:“是!”楊皖育拍了拍周浩的肩頭:“好!軍長沒白栽培你!記著,好生教教老殭屍咋著使槍,別他媽的費子彈,眼下子彈可貴著哩!”周浩點點頭,拿著楊皖育的手槍走了。

一個衛兵又進來報告,說是李蘭帶著一個《新新報》的女記者求見。

白雲森一昕李蘭,臉孔上的陰雲一下子消失了許多,順手把幾份機要文件裝進軍用皮包裡,轉身對衛兵道:“讓她們進來!”李蘭和《新新報》記者傅薇一前一後進來了。李蘭的眼泡紅腫著,頭髮有些凌亂,步履沉重而遲鈍。白雲森想,她大概已經知曉了這座小白樓裡發生的惡夢,也許還沒從惡夢中醒來。

李蘭進門就撲到楊皖育面前:“二哥,受傷了?”楊皖育笑了笑:“我受傷不要緊,白師長沒傷著就行!”李蘭瞥了白雲森一眼:“你們都在,我就放心了!方才樓下槍聲亂響,我嚇壞了,我要下去看,衛兵們不許。”傅薇隨即問道:“聽說畢副軍長,許副官長暗殺了楊將軍,施行兵變,是嗎?”白雲森反問道:“怎麼,為這事來的?要把消息印到《新新報》上嗎?”李蘭忙道:“不!不是!這事是我剛告訴她的。她原說好要到九丈崖前沿探訪,昨晚,我也和舅舅說過的,可現在舅舅…”白雲森點了點頭:“這消息無論如何不能洩出去!大敵當前,我們不能動搖軍心,傅小姐你說呢?”

“是的!”

“為了不使陵城毀於戰火,我軍決定今突圍,九丈崖守軍已奉命後撤,小姐無探訪之必要了!”傅薇一驚,這才注意到了房間裡的凌亂。

“昨在光明大戲院,軍長不是還說:陵城古都固若金湯麼,今天怎麼又…”楊皖育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軍情瞬息萬變!姓畢的一夥又勾結軍,戰況惡化了…好了!好了!不說了,軍事上的事,說了你們也不懂!”白雲森儘量和氣地道:“楊副師長說得不錯,情況惡化了,我們要馬上突圍,軍部現在也要撤退,小姐還是回家安置一下吧!我軍一走,鬼子就要進城了。”傅薇抿著嘴呆了一會兒,突然道:“白師長,楊副師長,我也隨你們一起突圍!”李蘭興奮得臉緋紅:“太好了,二哥!白師長!就帶上她吧!這樣,我又多了個伴!”楊皖育未置可否,只用眼睛盯著白雲森看。

白雲森皺著眉頭來回踱了幾步,在傅薇面前站住了:“小姐,這很危險呵!如果…”

“我不怕!”白雲森終於點了頭。

“好吧,你就和李蘭一起,隨那幾個女譯電員一起走,幾個女同胞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謝謝白師長!”

“李蘭,帶她到三樓電臺室去吧!記住,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要離隊!還有,不要穿軍裝,你們是隨軍撤離的難民,不是軍人!”李蘭點點頭,看了白雲森一眼,說了句保重,隨後帶著傅薇出了門。

兩個女人剛走,桌上的電話響了,城北礦業學院的學生又打電話來,聲言已組織了四百人的學生軍,即刻要到小白樓請願參戰。白雲森告訴他們軍部已從小白樓撤出,要他們立即解散。他們還在電話裡爭辯,白雲森不願再聽“啪”的掛上了電話。

剛掛上電話,周浩一聲“報告”又進來了:“白師長,楊副師長,姜師爺死了!”

“哦?!”白雲森怔了一下:“咋沒聽槍響?”楊皖育臉一黑:“莫不是你放跑了他?”周浩眼圈紅紅的:“不!不是!我…我走到他的房間,見…見他已睡死過去了,好像剛嚥氣。”周浩遞上楊皖育的手槍,又把幾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捧到了白雲森面前:“這是老師爺留下的。”

“哦?!”白雲森展開紙要看,楊皖育卻說:“甭看了,這老殭屍不會留下什麼好話的,咱們快收拾一下,準備走吧!”周浩眼中汪上了淚:“二位長官還是看看吧!這是…是為咱新二十二軍留下的文告。”楊皖育不相信,擠到白雲森身邊看。

果然,那是份《泣告全城各界民眾書》。老師爺似乎拿出了一生考科舉的看家本領,臨終還做出了一篇絕好的文章,文章用筆不凡,一開頭就氣勢磅礴地縱論天下大勢,歷數新二十二軍抗的光榮,而後,筆鋒一轉,談到了艱難的陵城之役,談到了新二十二軍和陵城父老兄弟的骨之情,隨之泣:“身為華夏民族正義之師,降則大辱,雖生猶死;戰則古城遭殃,生靈塗炭。新二十二軍為求兩全只得泣別父老,易地而戰。”文告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寫了幾行蠅頭小楷,那才是他簡短的遺言,遺言說,他跟隨軍長半生,得其知遇之恩,未能報答,如今,也隨軍長去了。他既然不能救陵城二十二萬生靈於水火倒懸,只得留下這一紙文告,對新二十二軍的後繼者或許有用。

白雲森和楊皖育都默然了。

半晌,白雲森才嘆道:“一個盡職盡忠的慕僚!”楊皖育剛點了下頭,旋即又搖起了腦袋:“幕僚的時代畢竟他媽的結束了!”白雲森把文告重新疊起來:“也是。軍長糊塗,姜師爺也糊塗。”周浩臉上掛著淚,大膽地爭辯道:“師爺不糊塗!他許是算準了我…我們要殺他,才…”白雲森沒作聲,心頭卻恍惚驟然掠過一陣陰風,直覺著渾身發冷。不錯,老師爺是明白人,也算是個正派的好人,死也死得乾淨,不拖累別人。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也許他就做不到。

拍了拍手裡的文告,他轉臉對楊皖育道:“我看,這文告還有用,咱們不能拍拍股就走,至少得和‘金湯’裡的父老兄弟打個招呼嘛!”

“是該這樣!”白雲森將文告上老師爺的簡短遺言用刀子裁下來,把文告還給了周浩:“去,派人送到《新新報》館,讓他們在報上登一下!”周浩抹掉臉上的淚,應了一聲,拿著文告跑步出去了。

八點多鐘,在手槍營的護衛下,軍部撤離了小白樓,礦業學院的學生們趕到小白樓時,小白樓已空無一人了,只有二樓和三樓的幾個大房間裡飄飛著文件的灰燼和絲絲縷縷青煙。沒多久,城東城西同時響起了槍炮聲,突圍戰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