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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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坐!”杏子向她招呼,然後用倭語為阿狗與岡本介紹:“她叫粉蝶。你們看,不像蝴蝶一樣美嗎?”粉蝶聽不懂倭語,也不諳倭人的禮節,不會像杏子那樣跪坐,拉個墊子側身蹲了下來,先用左手撐在榻席上,然後膝蓋著地,坐好了再將右腿後屈放棄,看起來好費事。
“這個倒楣的,什麼榻榻米!”粉蝶咕噥著罵。
“你別罵!”阿狗接口說道:“榻榻米原是我們中國傳到他們那裡去的。”粉蝶大吃一驚,囁嚅著問:“你是中國人?”
“是啊!我姓李。”
“我還當你是倭人。”粉蝶觸動心境,臉上的表情便不同了,微含慍怒,一副負氣不愛理人的樣子。
“怎麼?”岡本詫異地望著阿狗:“她為什麼不高興?”
“誰知道呢?”阿狗用倭語答說:“杏子不是說過,她的脾氣本來不大好。”
“那麼,換一個?”
“不,不!”阿狗急忙說“我不在乎她脾氣不好。”
“啊,啊!”岡本笑道“我原說過,什麼女人遇見了你,脾氣都會發不出。現在正要看你的本事。”阿狗笑一笑,轉臉問粉蝶:“喝杯酒?”
“我不會喝酒。”
“那麼,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呢?”
“哪裡是我自己要來的?”粉蝶積了一肚子的怨氣,都因他這句話而觸發了“是你們硬搶了我來的。我告訴你,我會喝酒,我會唱曲,就是不高興陪你。”她的話一句比一句高,使得岡本錯愕不止;而杏子則深為惶恐,因為粉蝶得罪了客人,她當番的少不得也要聯帶負責。幸好,阿狗卻夷然不以為意,才使她稍為放了些心。
“不是我搶你來的,你跟我發脾氣,似乎沒有道理。”阿狗和顏悅地對粉蝶說。
想想是自己的理差,但剛板起的臉,一時抹不下來,粉蝶只好默不作聲。
“能不能唱個曲子我們聽聽?”粉蝶不願意唱,但又覺得率直拒絕,似乎不大合適。想了一下,找到一個理由:“這樣坐著,連琵琶都抱不穩,怎麼唱?”
“那容易!”阿狗轉臉告訴杏子:“取一張椅子,同時拿她的琵琶取了來。”椅子是取來了,琵琶卻沒有——粉蝶本沒有任何樂器。
“你的琵琶呢?”
“我的琵琶在松江。”粉蝶冷冷地答說“我是回石門去看我老孃,帶著琵琶幹什麼?”當然,這難不倒阿狗,也不足以成為粉蝶推辭不唱的藉口。琵琶是常見的樂器,找一面並不難,只是好壞之別而已。
找來的一面琵琶,黯黑垢膩,柱頭和絃軸上所嵌的象牙都落掉了。粉蝶一看便皺眉,但事已如此,說不上不算,只好用塊抹布,略略擦拭一番,然後卷軸調絃,不道這面琵琶竟是名手用上等桐木所制,其聲冷冷如高山水,粉蝶覺得比她自己用的那一面還高明些。
樂器湊手,鼓舞了一逞歌喉的興致。可是她不願唱那些纏綿嬌柔的吳歈俗曲,決定用海鹽腔唱北曲;也不願唱那些斷腸蕩氣的兒女私情,決定瀟瀟灑灑唱一套敘景的《水仙子》。未唱之前,先作道白:“富貴浮雲,要他何用?人貴閒適,淡泊中自有至味。且看他這一段清福!”接著撥絃唱道:依山傍水蓋茅齋,又買奇花著意栽;深耕淺種無災害,學劉伶,死便埋。喜年年風調雨順,新酒在糟頭醉,活魚向湖邊賣,算天公自有安排。
雪晴天地一冰壺,竟往西湖探老逋,騎驢踏雪溪橋路,笑王維作畫圖,揀梅花多處提壺。對酒看花,笑無錢,當劉沽,醉倒在西湖。
閒時高臥醉時歌,守己安貧好快活。杏花村裡隨緣過,真賽似,安樂窩。在賢愚後代如何,得清閒,誰似我!一任門外風波。
六神和會自安然,一清閒自在仙。浮雲富貴無心戀,蓋茅庵近水邊,有梅蘭竹石蕭然。趁村叟雞豚社,隨牛兒沽酒錢,直吃得月墜西邊。
唱到這裡,嘎然一響,絃歌皆寂。粉蝶抱緊琵琶,悽然長嘆:“唉!寧作太平犬,不作亂離人。這等風月,哪裡去尋找。”說罷。琵琶遮面,暗自拭淚。岡本又詫異了“我不懂她唱的什麼,只聽出音節並不起涼。”他問阿狗:“她哭的什麼?”這話讓阿狗很難回答。
“不知道粉蝶是有意做作,還是真有離亂之?不過,有一點他是瞭解的,粉蝶決不是沒腦子的人。”
“也許她有什麼傷心的事。”他這樣回答岡本“一時觸。不必理她。”
“不!你不妨問問她。也許我可以幫她的忙。”
“好!我來問她。”阿狗轉臉問粉蝶說:“這個倭人要我問你,有什麼傷心的事,願意幫你的忙。”
“真的?”粉蝶又驚喜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