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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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街的一位老人走了。
老家的風俗是震撼人心的:長輩走了,會搭上隆重的靈棚,停了結實的壽棺,給老人綾羅綢緞地穿戴,安穩地躺入棺材裡。從下葬的頭七天裡,叫做“停靈”下葬前一天,響器班來了,戲班來了,演藝班來了,吹吹打打熱鬧到後半夜。第二天起殯了,會有兩出大戲上演。一出叫“摔盆”一出叫“上祭”
“摔盆”的須是長媳,“上祭”的應是男晚輩。據說只有孝順的媳婦才能把陶盆一摔就碎,幾摔都不碎的,長媳臉上會不好看:這是老人家對她的懲罰。
“上祭”則是考驗兒孫的一個儀式,要端上貢品,捧上香,按一定的步法向靈位磕頭。
“上祭”有“三十六祭”、“二十四祭”之說。
“三十六祭”就是連磕三十六個頭,這對上祭的晚輩來說,是對體力的一個挑戰。現在簡約了,大多空手上祭,作高過頭頂的揖。披麻戴孝的子孫,在靈前規矩地磕頭,一步一個,有時會一邊磕頭,一邊淚眼婆娑地泣,讓周圍的觀眾都為之動。
正是因為有了這兩出大戲,老人故去出殯時才有那麼多觀眾,擁堵了看。這口口相傳的活動叫做“看埋人”其實是不會跟著送殯的隊伍看著把人埋去的,摔盆和上祭才是看埋人的主要節目。觀眾大多是老人,看得出名堂,也評得出門道。
孩子時候跟祖母去看埋人,擠在人群中,望著一群白衣白褲頭扎麻繩的孝子,嚇怕了哭。祖母不做評論,只倚了牆,坐了石臼地看。人們大多會評價一位媳婦是否孝順公婆,產生出一位體格健壯的孝子孝孫。和一起看埋人的是幾位年齡相若的老人,兒孫膝下,沒什麼事情可做了,就袖了手閒談,誰家有了紅白事結伴去看。直到他們也一天天老去,直到他們有人開始被埋,直到再也不能看埋人,而後她老人家住進棺材。
那時政府已經止了土葬,但農村仍有他亙古不變的風俗,落葉歸,入祖歸宗。於是就把火葬的骨灰盛在棺材裡埋下,隆起小小的墳堆。祖母以碎片的形態誰在棺材裡,放了衣冠和鞋子,擺出身體的形狀,衣袖邊上還有她生前用的柺杖和收音機。祖母安靜地睡在靈棚裡,棚外是一班奏著哀樂的響器班。大娘摔了盆,陶製的圓盆應聲而碎。圍觀的人有的側目了。大娘對祖母不好,整街的人都知道,這盆卻裂得乾脆。大娘自是滿意,理理孝衣的下襬,進了靈棚裡坐。再是父輩和兄長們的上祭。一步一磕頭的凝重,伴著響器的吹打黯然進行。膝蓋、手掌、額頭,一一觸地。摔盆只是一瞬間的事,一次上祭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觀眾都不出聲,看著這肅穆而漫長的一幕。
一場場死別,真如一場場大戲。觀眾總是老人居多,也有看熱鬧的年輕人。故去的老人沉沉睡在靈棚下的棺裡,冥照上笑意盈盈,冷眼看著好看的表演,他曾經也是看埋人的一員。殘酷的歲月沒有放過他,直到他成了被埋的人、被看的人。
送殯的隊伍走了,看埋人的隊伍散了。談將起來:“那家的媳婦不好,摔了兩次盆才爛!”
“孫子孝順!三十六個頭,大祭吶…”老人們總是一陣唏噓,談論著老相識、老街坊的葬禮,有暗自忖思,有評頭論足,甚至有攀比和豔羨。想來他們看到的,不止是埋人這回事了。
每前進一秒,離自己迴歸的子又近了一寸,老人們看的,該是對自己未來必經之路的一種窺視,以及由此獲得的一點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