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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偷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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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可是當孟恩發現她的時候,他又會怎麼辦呢?”達瑞爾博士揚了一下眉:“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她自有辦法應付。”不過到了晚上,這個家突然顯得分外冷清。達瑞爾博士發現,當他那個瘋狂的女兒有小命不保之虞時,銀河的命運似乎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而在“單海號”上發生的騷動,雖然牽涉的人比較少,可是緊張驚險的程度卻大有過之。

艾嘉蒂婭一直躲在行李艙中。她發現在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夠依靠經驗應付各種狀況,可是接下來的發展卻令她馬上變得手足無措。

說得詳細些,在最初的加速過程中,她始終能夠保持鎮定;而在進行第一次超空間躍遷時,她雖然到有些噁心想吐,卻仍然可以勉力應付。她以前曾經有過躍遷的經驗,體驗過這些難受的覺,因此懂得如何嚴陣以待。此外,她知道行李艙中也有空調系統,甚至還有壁光照明設備——不過她並未將壁光開啟,因為她潛意識覺得那樣太不漫。她讓自己處身於黑暗中(這才是陰謀分子應有的行徑),同時她儘量屏住氣息,傾聽著侯密爾·孟恩身邊發出的各種噪音。

那些都是很普通的噪音,一個男人獨處時一定會發出類似的聲響。包括鞋子磨蹭地板的聲音,衣服與金屬物體的摩擦聲,椅墊被體重擠壓出的哀號,按動縱裝置的尖銳響聲,還有手掌輕拍光電管的噼啪聲等等。

後來,艾嘉蒂婭終於因為經驗不足而碰到了問題。不論是在膠捲書或超視影片中,偷渡者似乎都有本事藏得誰也無法發現。當然,總會有一些意外發生,比如說不小心將什麼東西碰倒、掉在地板上發出巨響,或者是忍不住要打噴嚏…超視影片裡頭一定有類似的情節,觀眾也都視為理所當然。這些她都瞭然於,所以處處都很小心。她也料到自己會餓、會渴,所以預先從食品艙中拿了好些罐頭。然而,小說、影片不可能將實際問題面面顧到,艾嘉蒂婭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實——即使她的運氣再好,準備得再周全,也絕不能在這個小艙中躲藏太久,這是當初打死她也不會相信的事情。

而在“單海號”這種單人太空遊艇中,活動的空間算來算去也只有一間艙房,所以她連偷偷溜到別處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孟恩本不會離開那裡。

她拼命耐著子等待,希望能等到一些表示孟恩已經睡著的聲音。如果自己能曉得他是否會打鼾,那該有多好。不過她至少知道睡的位置,如果那裡傳出了翻身的聲音,自己應該可以分辨得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傳來一陣深呼,然後是一個呵欠聲。艾嘉蒂婭繼續耐心等著。萬籟俱寂中,只有睡偶爾發出一些聲響,顯示上的人換了一個姿勢,或者抬起一條腿。

她終於鼓起勇氣,輕輕推開行李艙的門,正準備探頭出去…

原來明明聽到的聲音,卻在這瞬間戛然而止。

艾嘉蒂婭嚇得全身僵硬。四周悄無聲息,一片死寂!

她想學卡通人物那樣,將眼睛突出門外、讓頭留在艙內,不過沒辦到;她的頭不由自主地跟著眼睛一起伸了出去。

侯密爾·孟恩當然還沒有睡——他剛才正躺在上,就著頭燈看書。現在,他全身籠罩在柔和而不會擴散的光芒中,睜大眼睛向暗處凝視,同時一隻手偷偷伸到枕頭底下。

艾嘉蒂婭想也沒想,就趕緊把頭縮了回來。外面的燈光登時全部熄滅,然後孟恩發出了尖銳而顫抖的聲音:“我握著一把核銃,銀河在上,我要發了——”艾嘉蒂婭立刻哭喊道:“是我,不要!”漫的幻想真是太容易破滅了,一個神經過的人手中的一把核銃,就足以摧毀一切的一切。

整個艙內隨即大放光明,艾嘉蒂婭看見孟恩端坐在上,單薄的出有些斑白的,臉上的鬍子已經一整天沒刮,使他看起來真像一名逃犯。

艾嘉蒂婭走了出來,用力拉了拉具有金屬光澤的外衣。其實那是多此一舉,因為這種外衣保證不會起皺。

孟恩到詫異無比,差點就要從上跳下來。不過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不但沒有跳下來,還趕緊把單拉到肩膀的高度,再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問道:“怎…麼…怎麼…”他完全一頭霧水。

艾嘉蒂婭溫順地說:“對不起,失陪一下好嗎?我得先去洗洗手。”她知道這艘太空船的結構,說完就一溜煙不見了。

當她走回來的時候,勇氣也跟著一道回來了。侯密爾·孟恩已經穿上一件褪了的睡袍,站在她的面前,一肚子的怒氣就待發作。

“你究竟在搞什麼…你在這艘太空船上做什麼?你又是怎…怎麼上來的?你想要…要我拿你怎麼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問題可以一直不斷問下去,艾嘉蒂婭卻以溫柔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侯密爾叔叔。”

“為什麼?我哪裡也不去啊。”

“你準備到卡爾,去搜集有關第二基地的情報。”孟恩發出一聲狂嚎,整個人隨即完全崩潰。艾嘉蒂婭猛嚇一跳,以為他會陷入歇斯底里,或者會用頭去撞牆——他手裡可還握著手銃呢!她看到那柄威力強大的武器,胃部就不冒出一股寒氣。

“小心——冷靜一點——”她一時之間也只能想到這兩句話。

還好他很快就勉強恢復了正常。他使勁將核銃丟到上,險些令那柄強力的武器走火,將船體轟出一個大窟窿來。

“你是怎麼上來的?”他這句話說得很慢,好像每個字都用牙齒仔細咬過,免得這些字眼在空氣中打顫。

“那還不容易,我提著手提箱走進船庫,然後說:‘孟恩先生的行李!’那個管理員連頭也沒抬,就揮揮手讓我過去啦。”

“你知道,我必須送你回去。”侯密爾說到這裡,心中突然湧現一陣狂喜——銀河在上,這可不是他的錯。

“你不能那樣做,”艾嘉蒂婭以冷靜的口吻說“那會使人起疑的。”

“什麼?”

“你當然知道。你這次會到卡爾去,乃是因為你是最佳人選。對你而言,去卡爾要求查閱有關騾的資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行動。所以你的一舉一動都要表現得很自然,不可以讓任何人起疑。如果你半途折回,把一個偷渡的女孩子送回去,也許連超視新聞都會報導這件事情。”

“關於卡爾的事,你是從哪裡聽…聽來的?這…啊…實在是幼稚的想法…”當然,他這些話本誰也騙不了,即使知道得比艾嘉蒂婭少的人,也不可能相信他說的這幾句話。

“我自己聽到的,”她的驕傲溢於言表“利用一臺集音器做到的。你們的計劃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你一定要讓我一起去。”

“你爸爸又會怎麼想呢?”他打出最後一張王牌“他會以為你被綁架了…死了。”

“我留了一封短信。”她回敬了一張更大的王牌“他或許知道絕對不能大驚小怪,你可能很快就會收到他的太空電報。”她話才說完,剛過兩秒鐘,收報訊號就嘎然作響。對於孟恩而言,似乎只有魔法才能解釋這一切。

艾嘉蒂婭說:“那一定是我父親的電報,我敢打賭。”她果然說對了。

電文是寫給艾嘉蒂婭的,內容只有短短几句話:“謝謝你送我那個可愛的禮物,相信你一定曾經善加利用,祝假期愉快。”

“你看,”她說:“這就是他的囑咐。”侯密爾很快就習慣了她的存在,後來更是很高興有她作伴。最後,他甚至到如果沒有她的話,自己一個人本無法撐完全程。她喜歡胡言亂語!她顯得興奮異常!而最重要的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她明明知道正在與第二基地為敵,可是卻本毫不在乎;她也曉得到了卡爾之後,他得面對一群充滿敵意的官僚,然而她就是迫不及待。也許只是因為她才十四歲。

無論如何,對於孟恩而言,這一週的旅程終於有了聊天的對象,不再需要整天自言自語。其實,他們的談話並沒有什麼建設的內容,幾乎都是這個女孩在發表高見,講述她心目中對付卡爾統領的妙計。簡直是既好笑又荒唐,可是她卻煞有介事,說得認真無比。

侯密爾聽了她的這些高論,忍不住開懷大笑。他覺得很奇怪——她這些古怪的觀點,究竟是從哪一本彩的歷史小說中看來的?

在準備做最後一次躍遷的那個晚上,從銀河外緣稀疏的群星間,已經可以看見卡爾的太陽。透過太空船上的望遠鏡看去,那顆恆星變作一個閃爍的小斑點。

現在艾嘉蒂婭正翹著一條腿,坐在那張惟一的椅子上。她穿著侯密爾的家常褲和襯衫,卻也不顯得如何鬆鬆垮垮。她自己的衣服都已經洗淨熨平了,等著登陸之後再穿。

“你知道嗎?我將來準備要寫歷史小說。”她非常喜歡這趟旅行,侯密爾叔叔總是用心聆聽她的談話。能跟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談,而且對方又認真地聆聽你的高談闊論,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

她繼續說道:“我讀了一本又一本的基地歷史偉人傳記,你知道的,例如謝頓、哈定、馬洛、迪伐斯,還有其他所有的英雄。你寫的有關騾的文章,大多數我也都讀過。不過,基地被打敗的那段歷史看了實在令人不舒服,如果把那些愚蠢、悲慘的部分刪掉,歷史不是會更好看嗎?”

“對,是會更好看。”然後孟恩以嚴肅的口吻說“不過,那樣就不是忠實的歷史了,你說對不對,艾卡蒂?除非你能完整地將史實呈現出來,否則是不會獲得任何學術地位的。”

“喔,呸,誰在乎什麼學術地位?”她覺他實在可愛,這幾天以來,他都沒有忘記改口叫她“艾卡蒂”她又說“我的小說要寫得好看,要成為暢銷名著,要讓我聲名大噪。如果你寫的書賣不出去,不能因此出名,那麼寫作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可不要光讓幾個老教授認識我,我一定要變得家喻戶曉。”這個想法令她興奮得連眼珠子都變了顏。她挪動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說道:“事實上,一旦得到爸爸的允許,我就要立刻到川陀去。你可知道,我要到那裡去搜集第一帝國的背景資料。我就是在川陀出生的,這你知道嗎?”他當然知道,不過卻故意說:“真的嗎?”並且在聲音中加入了適度的驚奇。

艾嘉蒂婭回報他一個介於真笑與假笑之間的表情,又說:“喔——我…你知道,就是貝妲·達瑞爾,你一定聽說過她…她曾經跟我爺爺在川陀住過一段時間。事實上,當整個銀河都被騾踩在腳下時,他們就是在那裡阻止了騾的攻勢。而我爸爸、媽媽結婚之後,也曾經回過川陀,在那裡生下了我。然後我就一直住在那兒,直到媽媽去世為止,我當時才三歲,所以沒有什麼印象。你去過川陀嗎,侯密爾叔叔?”

“沒有,不能算有。”他靠著冰冷的艙壁,隨口回答了一句。卡爾已經近在眼前,他覺不安的情緒又捲土重來了。

“它算不算是最傳奇的世界?爸爸告訴我說,在斯達涅爾五世在位時期,上面的人口超過了如今十個世界的總和。他還說那是一個被金屬覆蓋的世界,一個單一的大都會,是整個銀河的首都。他給我看過在川陀照的相片,現在到處都是廢墟,不過看起來仍舊壯觀無比。我多麼希望能再到那裡去。其實啊…侯密爾!”

“啊?”

“等卡爾的事情辦完之後,乾脆我們就去川陀好不好?”孟恩的臉上又出了明顯的懼“什麼?你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是在辦正事,不是觀光旅遊,這點你可不要忘記。”

“但這也是正事呀,”她尖聲抗議:“川陀也許會有數不清的重要資料,你相不相信?”

“不,我不相信。”他爬了起來,站在她面前說“現在請你離電腦遠一點,我們馬上要進行最後一次躍遷,然後你就該上了。”無論如何,他想,降落之後總有一件事情將會改善,他已經恨透了在金屬地板上裹著外套睡覺。

躍遷的計算並不困難,在《太空航道手冊》上,基地至卡爾的路線記述得十分詳細。當太空遊艇進入超空間的時候,他們照例到一瞬間的搐,而在下一瞬間,最後一光年的距離便消失了。

卡爾的太陽現在看來跟普通的太陽一樣——巨大、光亮、輻的光芒。不過在太空遊艇中的兩個人卻無法直接看見,因為“照”那一側的舷窗早已自動關閉。

一覺醒來之後,就能到達卡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