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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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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熱·傑爾明,地球村民,銀行家,西弗吉尼亞①惠靈人。已是上三竿,一天中最適於打坐參禪的時刻,傑爾明從酣睡中悠悠醒來。

醒來的傑爾明開始鄭重地穿戴禪服。每逢重大參禪,他總要穿上禪服,或登舟凝望濃雲下的帝國州②廢墟,或與隊伍默默行進在金門大橋③的故道上,或靜觀太陽再造——太陽再造或許就在今天。所有的人都期待著這一天。

傑爾明費了好大力氣才進入雜慮止息狀態:安靜平和而心無旁騖。這是地球村民修行必備的心理狀態。如果稍有分心,便會冒出雜念,如“太陽能不能再造”

“不能再造該怎麼辦”等等。現在,傑爾明一門心思穿禪服。首先,戴上手鐲。手鐲銀鏈銀板,光亮厚重,古舊而有來歷,上面鐫刻著這樣幾行文字:太平洋艦隊海軍陸戰隊員喬·哈特曼1953年本海【①美國州名,位於美國東北部。——譯者注。】【②美國紐約州的別稱,位於美國東北部。——譯者注。】【③位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市的聖弗蘭西斯科灣的灣口金門海峽上聯繫南北兩岸的舊金山市及其衛星城和郊區。——譯者注。】絕對貨真價實的身份象徵。他那些對珠寶識貨的朋友們見了,定會嫉妒不已。要知道,有250年曆史的手鐲在惠靈這地方還沒聽說過。當然朋友們是不會嫉妒的,他們缺乏好幾種普通情,其中之一就是嫉妒,戴好手鐲後,穿上舒適貼身的襯衣和短褲,再在外面披一件寬鬆的兜帽短衣。兜帽短衣的線縫故意鬆鬆連著,並不結實。大約每隔5年,太陽再造的時候,按習慣要把這短衣除下來,照規定動作扯成幾塊,但又不能太過用力,以免撕破,以後不便再縫合攏來。線縫連得稀鬆,原因就在這裡。算算,為接太陽再造而著這身禪服,已經是第41天了。微型太陽照樣升起,但已失去了昔的耀眼光芒,變得血樣深紅,發著幽暗的光,越來越暗。這樣的子已有整整41天了。

傑爾明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所見過的最黑暗、最寒冷的子。

或許,這光景是個特別機會,能參破禪機的。如此近地看著這蒼老的小太陽垂垂死去,這樣的機會定然不會再來…

人們都有所期望。

傑爾明終於穿戴完畢。整理衣著原非他所長,但他覺得,凡事不做則已,做便做好。穿戴過程中,他始終神肅然,心無旁騖,足尖輕踮,動作暢典雅,毫無鄙醜陋之。在他看來,整個過程完成得簡直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

接著便是喚醒子。其實他並不叫她,只把手心輕輕放在她的前額上。子躺在上,睡態優美,不逾規矩。

丈夫手心的溫熱漸漸浸入她的睡夢裡,她睡眼惺忪地醒來。

“夫人。”他招呼道,並舉舉左手,向她示意。

“先生,”她也叫了一聲,同時偏了偏頭。她的手放在被子下面,便以偏頭代替舉手示意,這也不逾規矩。

這時辰,正好參悟“萬物相關”的種種特。傑爾明長於坐禪,他自孩提時代起便自修冥想術,深諳其中之道,並以此為榮。

傑爾明端坐著,面容年輕而安詳,身軀瘦削直而不顯僵硬。

他擯棄了一個又一個影響禪定①的雜念和形形的外界聲物事,漸漸入靜,滿心空明,除“萬物相關”外,不存他念。

冥冥之中,在他的頭上和身後以至滿屋的寒冷空氣慢慢收縮,收縮,最後縮為一個圓團,一個圓氣團。

這種圓氣團有個名字,叫氣眼,以前也有人見過。惠靈乃至全世界都存在著這種現象,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它們出現,盤旋,然後飛走,時不時還帶走些什麼。現在這種圓氣團又出現在傑爾明的頭上。它像變形的玻璃,像透鏡,像眼睛。傑爾明本人並沒有覺察到這種眼睛樣的東西,不過如果此時屋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在,他定會看到的。

傑爾明神思遊於天外…

氣團逐漸膨大,並開始慢慢移動。突然,一股自內旋轉出,打中了一張小紙片,把它捲到地上。傑爾明微動了一下,氣團消退。

他下意識地定了定神,排除干擾,重新回到中心念頭“萬物相關”上來。氣團再度出現,盤旋…

隔壁屋子傳來子低低的清嗓聲,一連三聲,向他示意她已穿戴停當。他凝念一轉,回到現實,起身向子走去。頭上的氣眼飛旋起來,倏然而逝。

【①指安靜而止息雜慮,佛教修行方法之一。——譯者注。】惠靈以東3英里處,住著三腳貓格倫·特羅派爾。那是一個連自己是人是獸都還不清的人。為此他還常常偷著揣想不已。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長沙發上。

坐起身來,打個寒噤,渾身發抖。冷,死樣的冷。窗外,太陽如血,大地昏黑;屋內,人,寒風透骨。

昨夜踢掉了毯子,身上連睡衣也沒穿——他怎麼就不能像別人一樣安安靜靜地睡覺呢?他抓起毯子裹在身上,翻身起來,走到沒裝玻璃的空的窗前。

格倫·特羅派爾居然睡沙發,這可是少有的事。原來他昨天與子拌了嘴,使起子來,與她分而眠了。他深知,冷落子一夜,第二天自己會賺得便宜,討得好的。拌嘴輸去的,他都能贏回來。賺便宜嘛,不就是加倍贏回付出去的麼?要不還叫什麼便宜?隔壁房間好像有響動。特羅派爾豎起耳朵聽了聽,果然是她,不覺心裡一陣竊喜。她輕手輕腳,怕吵醒自己,說明她要來修好了。特羅派爾腦子裡,不,也許是脊髓裡,憋著的那一絲癢痛,因某種慾望未得到滿足而產生的癢痛——不是生理的,而是心理的,因而不清在腦子裡還是在脊髓裡——終於釋然了,他贏了。製造對抗,然後再贏得它們,這就是格倫·特羅派爾的本

加拉·特羅派爾年輕美貌,膚黝黑人,只是神有些睏倦。

她端著不知從什麼藏寶窖里來的一杯咖啡,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格倫·特羅派爾裝著沒看見,冷眼眺望遠處風景。窗外,大地寒凝,結著薄冰的銀大海遠遠退去,消失在視野的盡頭。太陽的光熱漸消減了。

“格倫——”啊,那一聲“格倫——”真是妙極啦。這裡沒有規矩,沒有清早起時夫間那拿腔拿調的規定稱呼,沒有進門時的清嗓子。與地球村民從小所受的薰陶說教相反,特羅派爾對那些拘謹繁瑣的禮數不屑一顧。為了讓子不受其束縛,他一直不遺餘力地對她進行著反教育。瞧,現在她居然學著帶頭違反禮數了,這是他對她最大的勝利。墮落啊!變態啊!即使不是夫共枕的時候,他們也照樣不分早晚,卿卿我我,不是加拉坐在特羅派爾腿上,就是特羅派爾去吻加拉。有時特羅派爾還纏著加拉讓他看她穿衣服——當然不是現在,現在不行。太陽正在熄滅,天寒地凍,這樣的嬉戲沒趣。可在以前,加拉是允許的。將來太陽再造後,只要再給她耍點大男人的威風,她也定會答應的。

太陽能不能再造呢?特羅派爾憂心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