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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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開著一輛農用三輪車,身邊坐著他憨厚、瓷實的媳婦。車上裝有紅薯、小麥、還有生活的希望。他慢悠悠地開著車走街串村,媳婦則用原生態的嗓子高聲叫賣:“麥子換紅薯來!”他們採用這種原始的、樸素的貨物相易的方式,換著滿足和幸福。
時近中午,他們要趕回家給上學的孩子做飯,濤加大了馬力,三輪車飛奔起來。突然,從衚衕口躥出一個騎自行車的小男孩,衚衕是個下坡,自行車飛快地朝正前方的三輪車撞去。濤從倒車鏡裡看到了小男孩,猛打方向躲閃,但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咣!”得地一聲巨響,自行車撞在了三輪車上。
濤急剎住了車,發現小男孩已倒在血泊中,扭曲的自行車車輪還在飛轉。濤衝著車上嚇傻了的媳婦吼道:“你還愣著幹嘛,快抱上孩子送醫院!”濤媳婦下車抱起孩子,濤開車飛也似地朝鎮衛生院駛去。
儘管120急救車很快趕到了,醫護人員採取了急救措施,但終究沒有留住孩子的生命。一個小時後,孩子的父母趕到了,當媽媽看到一個小時前還活蹦亂跳的孩子,此時卻僵硬的躺在這裡,不再喊她一聲“媽媽”時,當場昏厥了過去。父親摟著冰涼的孩子,失聲痛哭,彷彿整個身體,從山顛墜落到黝黑的萬丈深淵。
濤兩口子嚇得面如土,垂手侍立,不知所措,只有跟著一起抹淚。
這時,走過來一位中年男人,把濤兩口子帶到衛生院對面的小飯店,說是念事兒。
濤和四個陌生男人圍在一張餐桌旁,媳婦則默然地靠在窗前,心打鼓似的亂跳。他們覺自己如剛被捉進派出所的犯人,等待著審訊,心中胡亂猜測著各種結果。對面的四個男人陰沉著臉,默默地著煙,氤氳漫了整個屋子。沉默了許久,那個中年男人發話了:“事兒已發生了,再說什麼也晚了。不管怨誰,孩子畢竟沒了,你們總得給孩子家長一些賠償吧。”濤忙點頭:“行,說吧,要多少。”中年男人吐了一圈煙霧,從一口黃牙縫裡擠出倆字:“十萬。”
“十萬?我沒有那麼多錢。”濤為難地說,不停地用手揩去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
“那你打算給多少?”
“我們家並不富裕。我常年在外打工,工頭欠了我兩年的工資,一直賴著不給。去年,我在工地上砸傷了,住進了醫院,傷還沒好利落,老闆甩給我五千塊錢,我出了院。出院之後,落下了傷,不能再幹重活。我用那五千塊錢買了一輛機動三輪車,做個小買賣,其實也掙不了多少錢,只能養家餬口。俺家裡還有兩個上學的孩子,說實話,我確實沒有那麼多的錢。”濤的眉頭已擰成了疙瘩。
“說這麼多廢話幹嘛,你到底想拿多少?”中年男人一臉的陰晦。
“我回去藉藉,看能借多少。”濤懇求說。
“不行,不拿錢來,就甭想回去,打電話讓別人把錢送來!”中年男人面猙獰。
濤媳婦哭著說:“俺家裡還有上學的孩子,不讓俺們回家,孩子咋辦?”這時,門簾一挑,小男孩的父親進來了,來人身材高大,但卻顯得異常疲憊,如秋後霜打了的莊稼,沙啞著嗓子對中年男人說:“叔,別這樣,讓他們先回去吧。”濤兩口子心情沉重地回家來。兒子小山坐在家門前,啃著涼饅頭在等父母。看到父母回來,上前叫了幾聲,父母沒吱聲,徑直走進屋裡放聲痛哭起來。小山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嚇得不敢出聲,悄悄地來到廚房,煮了兩塊兒方便麵,端到父母面前。小山從父母的對話中得知,爸爸開車撞死了人家的孩子。
幾天後,濤懷揣著借來的三萬塊錢,本打算和媳婦一塊送去,可是看似健壯的她卻因急火功心外加冒起不了,只有他自己忐忑不安來到了死去的小男孩家。
這是一座堪稱豪華的宅院。鋥明瓦亮的二層小白樓,高大的門樓,氣派的仿古大門,足已展示了一個家庭的富足。走進寬敞的客廳,只見一面牆上,貼滿了小男孩的獎狀。看獎狀上的名字,才知道小男孩叫李是,今年十歲,上小學四年級。在另一面牆上,掛著李是放大了的各種姿式照片,看樣子像是才掛上不久。從照片上看,李是的確是一個很帥的小傢伙,那麼的可愛、頑皮,討人喜歡。李是母親躺在沙發上,見到來人仍一絲不動。表情呆滯地佇望著牆上的兒子。
李是父親遞給濤一支菸,端過來一杯熱茶,放在濤面前的茶几上,他簡述了出事的經過:那天,家裡剛買了一輛新自行車,孩子好奇,就要騎出去玩,他媽不讓,就趁他媽去廚房做飯的空檔,騎上自行車跑了出去。也許是怕他媽追出來,因此騎得飛快,衚衕又是個下坡,孩子年紀小,看到三輪車,就慌了神,也忘記了剎閘。哎!也許是該著出事吧,其實責任也不全在你們。
濤誠懇地說:“大哥,不管怨不怨俺們,孩子沒了俺們心裡也不好受。這是我借來的三萬塊錢,你就拿著吧。”這時,躺在沙發上的李是母親突然坐起來,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搖著滿頭顫抖的亂髮,瘋了似的吼道:“我不要錢!我要我的孩子!”說完,歪倒在沙發上嚎啕大哭起來。
“孩子媽因病做了絕育手術,今後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李大哥垂下了頭,使勁閉了一下眼,才沒使眼淚下來。他接著說:“孩子媽曾是縣一中的高才生,因病沒能考上大學。她的體質不好,幹不了重活,而我又沒時間,我在鎮上開了一家五金建材商店,生意很好,因此就把家裡的責任田承租了出去,她一門心思都用在了教育孩子上。平時,除了輔導孩子的功課外,到了節假,還要帶孩子去縣城學英語和繪畫。她把自己沒圓的大學夢,系在了孩子身上。孩子也真爭氣,看這一牆的獎狀。”李大哥抬手指了指那面牆。
“如今,孩子去了,她的夢碎了,心也隨孩子一起走了。三天了,她就這麼一直躺著,不吃不喝的,老這樣下去,我擔心她怎麼活下去啊!”李大哥說到這,竟孩子般地“嗚,嗚”哭了起來。
“孩子沒了,錢對我們來說已不重要,叔打聽過了,你家確實困難,把錢帶回去供兩個孩子上學吧。”李大哥哭著擺了擺手。
從李家回來,濤心事重重地坐在沙發上悶煙。媳婦躺在上,從被子裡探出一張蒼白的臉,側身看著丈夫。原本拔英俊的丈夫,因病岣僂了身子,此時,又因車禍臉上刻上了許多皺紋,白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上了鬢角。年僅四十歲的人看上去卻像五六十的老頭。一種酸楚湧上來,淚悄悄地滑落。濤猛了幾口煙,嗆得他直咳嗽。媳婦掙扎著從上起來,給丈夫倒了一杯水。濤嚥了口水,才止住了咳嗽。壓低了聲音對媳婦說“小山媽,李家大哥大仁大義,咱們該怎麼報答呢?”
“俺也在想這個問題。”濤媳婦拽了拽沒披好的衣服。
“咱家有兩個兒子,要不,就把小山送給他家去養?”濤試探著問。
媳婦一愣,提高了聲音:“不行,小山這麼聽話,勤快又懂事,俺最疼他了,不行!不行!”頭搖得像撥鼓。
“那總不能給大山吧,大山都上高中了。”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是決定把小山送給李家。
黃昏時,一家四口在院子裡圍著飯桌吃飯,小山媽不停地瞥視小山,眼淚直在眼框裡打轉,幾次張了張嘴,都沒法開口。晚飯過後,她鼓起勇氣,把小山叫到跟前:“小山,好孩子,你最聽媽的話,對不?”小山點點頭。
“爸媽有了難事,你會幫爸媽嗎?”
“會的。媽,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小山懂事地說。
“你爸撞死了人家的孩子,你想想,人家爸媽有多痛苦啊。咱給錢人家不要,我和你爸心不安。就想著讓你過去,到他家當兒子。”
“不!媽,憑什麼讓我去,我不去。”小山說完,氣呼呼的就要跑。濤一把拉住了他,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聽爸說。他家小孩和你一般大,條件也比咱家好。到了星期天,我們會接你回來的。再說,你哥大了,能幫爸媽幹活,所以爸媽決定讓你去,聽明白了嗎?孩子。”小山一一咽哭了起來。
早晨,濤夫婦還沒起,一股誘人的飯香就從窗縫裡溜進來,直鑽鼻孔。他們著惺鬆的眼,打著哈欠從屋裡出來,見院裡的飯桌上已擺好早飯。小山興奮地說:“爸,媽,吃飯吧,我把飯做好了。把紅薯都裝進車裡了,看我也長大了,能幹活了。”下面的那句話沒說出口,意思是,你們不會把我送人了吧。媽媽眼裡噙滿了淚花,緊緊把孩子摟進懷裡。
星期天,濤開著三輪車,拉著媳婦和兒子小山,來到李大哥家。李是媽看到小山,眼睛裡閃出一絲亮光,旋即高興地大叫“我兒子回來了!我兒子回來了!”動得又是親又是撫摸,摟著小山愛不釋手。李是的父親,上前拉開了她。濤微笑著說:“大哥,這是我的兒子小山,送給你了。”李是父親一頭的霧水。濤接著說:“是真的,大哥,把我的兒子送給你,以後就是你的兒子了。”說完轉身對小山說:“這就是你的新爸、新媽,快叫爸、媽。”小山直往媽的身後躲,害羞的低著頭,不出聲。
“我們還要去忙,這就走,把孩子給你們留下。小山,一定要聽新爸。新媽的話啊。”說完,發動了車,帶著媳婦走了。
“媽!”小山哭喊著追出門外。
“爸!媽!記著星期天來接我。”小山一直望著父母遠去的影子,在小路上消失的無影無蹤,才跟著新爸、新媽回到這個陌生的新家。
新媽讓小山住在李是的屋子裡。小山好奇地看著這裡的一切。這裡的好多玩具他都沒見過,還有好多的書,遊戲軟件,他覺很新奇,好奇地翻翻這兒,看看那兒。新媽找校長說好了,讓小山坐在原李是的位置上課。新媽對小山像對李是一樣的好,吃的、用的、玩的,都撿好的買,生怕小山不高興。小山呢也覺得哪樣都好,就是有點想家,想爸爸、媽媽、哥哥還有他的小夥伴。
自從送走了小山,小山媽像丟了魂似的,吃不好,睡不香。小山是她身上掉下的,活生生地從心頭撕去,送給別人,她能不難受嗎。濤開著三輪車,夫婦倆一路做著買賣,總是有意無意地從小山學校門前經過,就想偷偷地看孩子一眼。快到放學的時間了,他們躲在學校一側一個隱蔽的位置。放學了,孩子們歡快地魚貫而出。小山父母睜大了眼在孩子們中搜尋小山。小山出來了,獨自一人揹著書包,低著頭不停地踢著腳下的石子,慢地往外走,走到學校門口,停下了腳步,面向東邊望了一會兒,才向前走去。東邊是家的方向。小山媽從車上站起來喊到:“小…”山字沒出口,就被濤的大手捂了回去,結果憋出了一臉的淚水。望著小山遠去的背影,夫婦倆已泣不成聲。
到了星期五,老師要開會,因此提前放了學。小山回到新家,看到大門緊鎖,就坐在家門口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新媽回來,他開始想起家來,而且想家的願望異常強烈。好,我要回家。於是,他撒開腿,朝家的方向跑去,恨不得長雙翅膀,一下子飛回去。
他憑著記憶往家走,走一陣兒,跑一陣兒,也不知走了多遠,走累了坐在路旁的土堆上休息。抬頭看看天,太陽也不知什麼時候鑽進了山後面。剛才還和他賽跑的雲彩,也停了下來,擁擠在一起,莫非雲也累了。雲彩像變魔術似的,由白雲變成了黑雲,由一小塊變成了好多塊。突然,一陣狂風吹來,捲起一團塵土,打在他身上,他了刮進眼中的沙子,再抬頭望天,只見天邊劃過一道刺眼亮光,黑雲像嚇驚了的野馬,在天上狂奔起來,豆大的雨點噼哩啪啦地落下來。不好,下雨了,我要趕緊跑。狂風一路追著他,吹得肥大的校服鼓鼓的,瓢潑大雨頭潑來,白茫茫的雨霧讓他變不清方向,但他就一個念頭,順著大路跑,往東跑,家在東邊。他記得老師說過,不要在樹下,以防雷擊。他看到前面有一個機井房,跑到裡面躲了起來。
雨下小了,天仍黑沉沉的,他走出機井房,踩著泥濘的路往前走。前面是一大片墳地,他想起了爺爺給他講過的鬼故事,心生恐懼,兩腿發顫,不敢前行。怕也要走,在這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不走怎麼辦,只有硬著頭皮走。他想起媽媽的話,唱歌就不膽小了。於是,他大聲地、有腔沒調地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給自己壯膽。心裡想著媽媽、爸爸正在做什麼,哥哥一定是在寫作業,這樣想著想著,果然心中不怎麼怕了,不知不覺走出了墳地。
越往前走,路越悉,噢,馬上要到家了,心中一陣驚喜,不由得想加快了腳步。可是腿卻像灌了鉛似的,不聽使喚,又累又餓,艱難地一步一步挪動。到家了,他拼足了力氣敲了兩下鐵門,一聲:“媽媽,開門,小山回來了。”在嗓子眼裡打轉,沒等喊出口就暈了過去。
小山媽聽到了門響,看了看錶,指針指向十點,心想,這麼晚了會是誰呢?打開大門,看到昏倒在門口渾身是泥的小山,抱起兒子痛哭起來。聽到了哭聲,濤和大山也出來了,一家人哭作一團。媽端了盆溫水,給小山擦洗乾淨,換了身乾淨衣服,又做了碗雞蛋麵。小山扒啦了幾口飯,人也來了神,邊吃邊和哥打鬧。濤說:“快吃,吃完了趕緊回去。”這句話,讓家中熱鬧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小山停下了筷子,大滴大滴的淚珠落入碗裡。
“你不打招呼就跑出來,你新媽,新爸還不定急成什麼樣子呢?”濤抱怨著:“再說了,二十多里的生道,摸黑往家跑,了路,跑丟了怎麼辦,以後不許這樣了。”濤面慍。
大山說:“給他家打個電話不得了。”
“我沒記下他家的電話。”濤無奈地說。
小山媽突然跪倒在濤跟前,哭著說:“孩子他爸,我求你了,讓孩子在家住一宿吧,我太想孩子了。”說著,緊緊地摟著小山,怕有人搶走似的。
濤裝作生氣的樣子:“不能這樣慣,吃完飯就走。”說完,轉身進了裡屋,偷偷地抹淚。
濤開上三輪車連夜把小山送了回去。李家夫婦剛從外面找孩子回來,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看到了小山,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濤一邊道歉,一邊數落小山。
後來,李大哥在縣城開了一家店鋪,全家搬遷到了城裡。小山也進了城裡最好的小學就讀。新爸不管有多忙,星期天都要出時間來,陪小山一起爬城牆,逛遊樂園,遊大佛寺。新媽更是對小山百般的好,生活起居照顧的非常周到。儘管這樣,小山卻一直沒有改口叫聲爸媽,仍叫:“李叔,李嬸。”而且小小的年紀,也不知裝了多少心事,一臉的躊躇,難得有張天真的笑臉。也不願和新爸媽說話,總是一個人鑽進屋裡,或玩或寫作業。李家夫婦猜不透小山的心與他們究竟有多遠。
一天,小山放學回來,臉上綻放了笑容。新媽覺得很奇怪:“小山,有什麼好事呀!”
“我寫的作文獲獎了。”小山的小臉因興奮罩上了紅撲撲的光暈,說著,從書包裡拿出一本紅燦燦的證書,遞給新媽。新媽翻開一看:李小山同學的作文,《媽媽,我要回家》,獲作文競賽一等獎。她要來小山的作文,認真閱讀起來。
作文情真摯地描寫了小山要回家的願望,和對爸爸、媽媽、哥哥的思念之情,還有在新家的孤獨與痛苦。她心情複雜地看完了作文,晚上和丈夫商量,決定把小山送回去,那才是他真正的家,才是他快樂成長的樂園。我們不能這麼自私,無情地剝奪孩子應有的幸福。
放假了,李家夫婦開車把小山送了回來。濤在家備好了酒菜,兩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飯後,濤問小山:“你想好了嗎?”小山堅定地說:“想好了。”李家夫婦要告辭了,濤一家人把他們送到門口。新媽依依不捨,含淚對小山說:“小山,再見,記著回新家看看。”小山跑向汽車,墊起腳摟住新媽的脖子,叫了一聲:“媽!”轉身又對爸媽說,:“爸,媽,你們回去吧,我們走了,你們放心,我會聽話的。”說完,鑽進車裡。
汽車高興地鳴叫一聲,歡快地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