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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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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煩我!”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女兒呢?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為什麼不早死掉算了?”茹靈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絲覺得媽媽就像條瘋狗。

“你想我死嗎?”絲緊張地渾身發抖,可還是裝作滿不在乎聳聳肩,說“我才不在乎呢。”媽媽大了幾口氣,然後離開了絲的房間。絲起身使勁把門摔上。

後來,她一邊憤慨地哭泣,一邊在記本里寫道:“我恨她!再找不到像她這麼糟的母親了。她不愛我,不聽我說話,本不理解我,只會挑剔我,發神經,讓我更難受。”她很清楚媽媽會讀到這些話。

她知道自己這麼寫很冒險。這純粹是惡意的。可是罪惡卻讓她更加逞強。她接著寫出更加惡毒可怕的話來,儘管後來她把這些話塗掉了,可是已經太晚了。現在絲看著那些塗黑的字行,依然清楚記得自己當初寫下的話,母親讀到的那些話:“你動不動就喊著要自殺,那為什麼從來就只說不做呢?我倒希望你快點動手。死掉算了,快去吧,去吧,去吧,自己了斷吧!寶姨讓你去死,我也一樣!”即便是當時,她也為自己寫下如此惡毒的話語而震驚不已。如今記起往事,她仍然覺得震驚。當時她邊寫邊哭,心中滿是憤怒,恐懼,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解脫,媽媽傷害她那麼深,現在她終於可以公開地讓媽媽知道:我也要傷害你。隨後她把記藏在放內衣的屜最裡面,這個地方不難找。她特意把記本放正,書脊朝內,上面還放了條粉小花內褲。這樣一來她就能清楚地知道媽媽有沒有動過記了。

第二天放學後,絲故意在外面晃。她沿著海灘散步,在雜貨店裡停下來看看化妝品。她還從公用電話亭給溫迪打了個電話。她只想確認,到自己回家的時候,媽媽已經看過了她寫的那些話。她料想會有一場大鬧,媽媽不燒飯,只是大吵大鬧,嚷著要去死,還會說絲一心想要媽媽早點死,她好搬去跟高靈姨媽住。茹靈會一直鬧到絲開口承認自己寫下那些惡毒的話才算完。

然後絲又想像出另外一種情況。媽媽看了那些話,握住拳頭敲自己口,把心中的痛苦咽回肚裡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晚些時候等絲回家的時候,媽媽會假裝沒看見她,把晚飯好,坐下來,無聲無息地一個人吃飯。絲絕不讓步,跟媽媽請求也要坐下來吃飯。她寧願每頓飯都泡麥片吃,也決不認錯。母女兩人像這樣冷戰會持續好幾天,媽媽用她的沉默,排斥和漠視,時時折磨著絲。絲總是強壓著心中痛苦,表示自己很堅強,一直到事情過去,除非,跟往常一樣,中途絲受不了了,先低頭認錯,哭著請求母親原諒。

晃到最後,絲沒時間再多想還會發生什麼狀況,她非回家不可了。她強迫自己往家的方向走,多想也沒有用,現實也不會比想像中壞到哪裡去。乾脆鬧完了事,她對自己說。她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一開門,就見媽媽跑過來,充滿憂慮地對她說“你總算回來了!”可是慢著,她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媽媽,而是高靈姨媽。

“你媽受傷了,”高靈姨媽說著,一把抓過絲的手臂,又把她拖出門。

“快點,快點,我們得馬上去醫院。”

“受傷了?”絲頓時頭重腳輕,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受傷了?”

“她從窗口摔下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幹嗎要靠在窗戶邊上。她落在水泥地上,樓下房客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她身體摔傷了,頭部也有問題,我不知道到底傷的情況怎麼樣,可是醫生說很糟糕。但願她大腦沒有受損。”絲先是啜泣,進而蜷縮身體,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希望這種事情發生的。她哭啊哭啊,直到哭得倒不上氣來,昏倒過去。等到了醫院,高靈姨媽不得不把絲也送進急救室搶救。一個護士舉著個紙袋子,讓她朝裡面呼,可絲一把打掉袋子,然後有人來給她打了一針,她立刻全身綿軟,輕飄飄的,頓時一切煩惱都不翼而飛。她覺到一張溫暖黝黑的毯蓋上了身,遮住了頭臉。在一片黑暗虛無之中,她可以聽到母親的聲音在對醫生說,現在女兒終於可以安靜下來,我們母女一起死去了。

事實上,媽媽摔斷了肩膀,折了一肋骨,還有輕微的腦震盪。媽媽出院以後,高靈姨媽在家裡住了幾天,幫忙燒飯做家務,好讓媽媽有時間學著自己洗澡,換衣服。絲總是站在旁邊,不時微弱地問一句:“我能幫忙嗎?”高靈姨媽就讓她幫忙煮飯,刷浴缸,或是幫媽媽換上乾淨的單。

接下來的幾天裡,絲忐忑不安,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把在記裡讀到的話告訴高靈姨媽,或是說自己為什麼要跳樓。她仔細觀察姨媽的神,分析姨媽說的每一句話,希望找到點蛛絲馬跡。可是從高靈姨媽說話的口氣中,絲覺察不到絲毫的怒氣,失望或是虛假的同情。媽媽的舉止也同樣令人不解。她毫無怒容,卻顯出一副悲傷與挫敗的神情,整個人彷彿少了點什麼東西。可是到底是什麼呢?愛?還是憂慮?母親目光呆滯,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不管大事小事,一切都無關緊要。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她為什麼不想再吵鬧鬥爭了呢?茹靈吃絲遞上來的稀飯,喝絲端過來的茶水,母女兩個也說話,可說的全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既不會引起爭吵,也不會產生誤會。

“我要去上學了,”絲說。

“你有吃午飯的錢嗎?”

“有。你還要喝茶嗎?”

“不要了。”每一天,絲好多次想對媽媽說抱歉,說自己是個壞女孩,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可是媽媽顯然是裝做自己並沒有看過記裡寫的東西,這麼一來就等於公開承認她看過。因此,他們連著好幾個星期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對方的痛處。

絲十六歲生那天,放學回到家,發現媽媽買了些她最愛吃的東西:兩種粽子,一個包餡的,一個豆沙餡的,還有一個草莓油蛋糕。

“更好的我也做不了,”茹靈說。她的右手還上著夾板,掛著吊帶固定,拿不了東西。媽媽用一隻左手拎著好幾個袋子從超市一路走回來想必非常辛苦。絲覺得媽媽這麼做,一定是表示她肯原諒自己了。

“我喜歡這些東西,”絲客氣地說。

“太了。”

“沒時間買禮物,”媽媽嘟囔說。

“我找到了些東西,也許你還喜歡。”她指了指茶几。絲慢慢走過去,拿起一隻包得很笨拙的包裹,包裝紙用膠帶粘住,沒有緞帶。裡面有一個黑皮本,還有一個紅絲緞的小包,包上還有個小盤花紐扣。小包裡面放著一個金戒指,上面鑲著兩塊橢圓型的翠玉。絲一直非常喜歡這個戒指。這個戒指是絲的父親家傳的,祖母把它給父親,讓他給自己的未婚。母親從來不戴。高靈曾經暗示說,這個戒指應該給她,傳給她兒子,也是楊家唯一的孫子。打那以後,每次茹靈提起這顆戒指,都要說到她妹妹如何如何貪婪。

“哇,天哪,天哪,”絲盯著手心裡的戒指,驚歎不已。

“這是上等的玉石,別掉了,”茹靈警告她。

“我不會的。”絲把戒指戴到中指上。戒指太小,套不進去,戴在無名指上正好。

絲轉而看另外那件禮物。這是一本黑皮面的口袋書,裡面有條紅絲帶作書籤。

“你拿反了,”媽媽說著,把書反過來,底面朝上,書脊在右。她代絲從左往右翻書頁,裡面全都是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