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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藥石難醫積勞心上病淵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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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美情被鎖在房間裡,裡外都沒有鑰匙開門,大家非常的著急,阿姨便問茶房道:“你們這房門的鑰匙都差不多的,你不會到別外借一把鑰匙來開門嗎?”茶房笑道:“若是別間屋子的房門,也可以同用這房間的鑰匙,那就不謹慎了。”阿姨道:“那怎麼辦?就把人鎖在這屋子裡一輩子嗎?”茶房道:“你不要發急呀,這又不是我鎖的,哪能怪我。今天早上關督理走的時候,是我在這裡侍候的,並沒有關門。不過他留了一個副官在這裡,也許他知道,讓我去問問看。”美情在裡面拍著門道:“快去吧,我要急死了。”茶房因關督理還留了副官處長柴士雄在這兒,便去問他知道不知道。柴士雄在衣袋一掏,掏出一把鑰匙來,笑道:“在這兒,那姑娘醒了嗎?”茶房道:“早醒了,關著不能出來哩。他們班子裡又來了人,站在房門外,只管要我開門。”柴士雄道:“這是我忘了,我好意倒反成惡意,我去開罷。”因此在前走,走到房門口,見阿姨一手撐著門,站在那裡發呆。因笑道:“你不能怪我,我是好意。督理走得早,這房門虛掩著,一個小姑娘睡在裡面,可是危險。你別瞧這些茶房,全沒有好小子,他要趁天不大亮,冒充我大帥…”那阿姨笑著頓腳道:“我的太爺,你就開門罷。人家正等的發急哩。”柴士雄開了鎖,一推門,見美情蓬著一把辮子站在一邊,就向她一笑,美情看見人進來,退了兩步,紅著臉,用手去理鬢髮。阿姨還不明白,她睡著了,並不知道關孟綱已走。因問道:“關大帥一早就走了,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美情點了點頭。柴士雄站在一邊,卻對她微笑。美情道:“大帥昨天晚上,並沒有說今天早上要走,突然走了,我倒是不知道。你們知他為什麼事走了嗎?”柴士雄笑道:“你問這個話,問別人不成,你得問我。昨天晚上的支票,還是我開的呢。”美情對他點點頭。阿姨道:“究竟關大帥到哪裡去了,你知道嗎?”柴士雄道:“他上哪兒去了?他回任去了。這個時候,火車開過五六百里地去了。”說時,望著美情微笑道:“早上她睡得真,大帥走了,這門是虛掩著。是我在屜裡找了鑰匙把門關上了。你瞧我這人好不好?”美情一想,自己睡著的時候,他一定進房來了,倒不好意思,也並沒開口。阿姨卻很詫異道:“什麼?關大帥回任去了嗎?”柴士雄道:“可不是!不但關大帥回任去了,昨晚上住在這裡的四位督理,都回任去了。”說話時,烏天雲招呼的那位姑娘豔妃,聽見這屋子裡有人說話,披了一件藍的印度綢單斗篷,兩手向前抄著,也是蓬著頭髮,走進房來。對美情道:“老五,你剛醒嗎?我們烏大帥,也是一早就走了。要走的時候,他只說是到府裡去見大總統,一會兒就來的。現在聽說是回任去了,是嗎?怎麼一點也不對我們說哩?”柴士雄笑道:“慢說是在這兒,就是在衙門裡,什麼時候要走,太太也不知道呢。”大家一聽,才覺得這些大人物對於兒女私情,實在是無憑證的。姑娘讓大人物招呼了,犯不著去貪他們什麼虛榮,只要他幾個錢,也就是了。倒是美情看到柴士雄給他關房門,其情非常可,不住的看了柴士雄幾眼。柴士雄笑道:“你在哪家班子裡?有空,也許我可以去看看你。”阿姨連忙說道:“我們在五雲樓,你老爺若是肯去,我們是極歡的。”柴士雄點點頭笑道:“一二天之內,也許就來。”說到這裡,美情才實實在在知道關孟綱是回原任去了。男子漢是這樣能忘情,倒是預猜不到。剛才以為怕是把人家氣走了,嚇得哭了一場,真是白費眼淚了。這飯店裡也無所留戀,大家都悵悵而去。

柴士雄跟著後面,送到大門口,目睹美情豔妃阿姨三人坐車而去,自己便站在飯店門口,閒望著街上。不到五分鐘工夫,只見何劍坐坐了自己包月車,飛馳而來。

下得車,柴士雄便笑道:“來得早啦,昨晚上擾了我一頓,沒有夠,這又要來讓我請你吃早茶嗎?”何劍塵道:“別在街上嚷了,進去說罷。”二人走進去,到了柴士雄屋子裡,何劍塵笑道:“我這早來,一半為私,一半為公。為私呢,昨天我接了你的電話,你升了處長,應該請我。為公呢,聽說這四巨頭,一早就進府去了,然後出京的,望你把確實的情形告訴我。”柴士雄伸了大拇指,笑道:“噫!報館裡的人,耳朵真長,怎麼全知道了。”何劍塵道:“你們遇到這樣的上司,真是不錯。他若有什麼軍事行動,叫你們賣力,你們也只好硬幹了。”柴士雄微笑道:“那可又是一件事。”何劍塵笑道:“要聽你這話,當軍閥的,真要冷了大半截。

象老關這樣待你們,你們還不能賣力,若是待得更不如你們的,可想而知了。

“柴士雄道:”乾脆一句話,誰願賣命?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一半跑不掉,走不脫,一半又想再升官發財,只好幹罷了。

“何劍塵道:”想發大財,總是要冒險吃苦的。

象我們吃不了大苦,也發不了大財了。

“二人接上又談了一陣,何劍塵已得了不少的消息,便告辭回去。

柴士雄想何劍塵陪他玩,很是客氣,又要把他的公事汽車來送。何劍塵因坐了自己車子來的,倒是謝絕了。到了家裡,何太太道:“那位吳先生來了,他說內務部的那一位親戚,請你今天晚上在來今雨軒吃晚飯,他們七點鐘在那裡相會。這大概就是請褒揚的事,他要謝你們了。他這事由你們經手,要分個二八回扣,另外還要人家來請,你們也特難了。”何劍塵道:“有什麼特難!那是他們自己願意的。

你想,他們熬兩三個月,才可以望到五六成薪。這一下子,他們落下現款,把代用券繳賬,就要得百十元,何樂而不為。

“何太太笑道:”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你和那吳先生,為什麼要敲人家的竹槓。

“何劍塵說:”我們給他一筆財喜,就白盡義務嗎?我們這已經是萬分客氣了。聽說介紹請褒揚的,還有對半分賬的呢。

“何太太道:”做官的人,做到了這種樣子,那也沒有意思。要是我,我早就改行了。

“何劍塵笑道:“太太們只會說便宜話的。改行誰不知道,沒有本領,怎麼去改行呢?”說時,媽正抱了小貝貝來了,何劍塵接著抱了。笑道:“將來你作官不作官?”小貝貝舞著兩隻手,只是傻笑。何劍塵笑道:“你這孩子倒不怕吃苦,願做災官。”於是把兩隻手將小貝貝舉著,逗他說笑。一眼看見他前懸著一塊玉,用豆綠絲線打了絡子,掛在脖子上。何劍塵道:“嗐!你真有閒工夫,這一塊玉,你還打一個絡子給他掛上呢?你不知道這是杏園給我們開玩笑的嗎?他照著《紅樓夢》上所說賈寶玉那塊玉的樣子,讓玉器店裡給洗磨出來,分明說我們的孩子是賈寶玉。我是存了這個心願,等他娶了夫人,頭一胎就添個女孩子,我馬上照著薛寶釵的鎖樣,打二把金鎖送他。這個時候,讓小貝貝帶玉去,我看他怎麼辦?”何太太笑道:“你那種笨主意,等到哪一年才實行呢?況且杏園娶了太太,不見得頭一胎就是小姐,你這條計,不是白想了嗎?我現在這個玩笑,就給他開得很大了。昨天我把硬紙剪了一個樣子,請史小姐打了絡子,我只說給小孩子絡一塊寶石。她毫不思索,就答應了。她是一個快人,說辦就辦,昨晚上就做好,她剛才就讓校役送來了。

我想這玉是楊先生的,絡子是史小姐做的,把他兩人的東西,併攏在一處,讓他明來看見了,那才有趣呢。

“何劍塵道:”這個卻使不得。杏園正避諱這一件事,你這樣給他糾纏上去,仔細他為這一點小事惱羞成怒。開玩笑看什麼時候,這個子,哪能和他們說這種笑話呢?

“何太太笑道:”你倒看得鄭重其事,我不掛就是了。提到楊先生,我倒記起一件事。聽他前幾天舊病復發了,現在好了沒有?

“何劍塵道:”這幾天,他還照常到報館去的。他沒有什麼痛苦的樣子,也不知道他的病怎樣。據他說,十八歲的時候,就吐過一回血,後來好了。到北京來過一回,不大重。這兩年來,他境遇還不十分壞,身體強壯得多,更不會生肺病。不知道近來怎麼一回事,他常說有些頭昏腦暈。我看不是傳染的肺病,莫是用心過度罷。這倒不要緊,讓他休息兩天就是了。我因為他照常到報館去,所以沒有留心。報館裡不便說心事,今天我讓他到公園裡去談談,看他究竟怎麼樣?

“何太太道:”你們有人請吃飯,叫他去白望著嗎?

“何劍塵道:”杏園為人,就是這樣容易朋友,他絕對不拘形跡的。我告訴他,讓他吃了飯去得了。

“何劍塵說畢,就用電話通知報館聽差,就是楊先生來了,請他打一個電話來,我有事和他說。聽差答應了,到了下午四點鐘,楊杏園到了報館,就給何劍塵通電話。何劍塵將用意告訴了他,問他可到。楊杏園道:”正想走走公園。

“便答應了來。

到了下午七點鐘,何劍塵到來今雨軒去,外面平臺的天棚下,已經坐滿了人。

吳碧波樑子誠在靠欄杆的一個座兒坐了。吳碧波站立起來,在椅子上拿了草帽,向空中一招。何劍塵見了,老遠的點了點頭,走到一處。樑子誠一面拱手,一面站立起笑道:“諸事都費神幫忙,非常。”何劍塵笑道:“這也無所謂,不過碧波對我說了,我是落得作一個人情。”樑子誠早就遞了一菸捲過來,又問是喝汽水,還是喝茶。何劍塵坐下說道:“我們免除客套,一切隨便,我想什麼就要什麼。”樑子誠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何先生現在恭喜還在哪個衙門?”何劍塵笑道:“我就是幹新聞事業,此外沒有兼差。從前倒也混過幾個掛名的事,如今辦事人員,都拿不到薪水,何況掛名的,所以我索不想這種橫財。”樑子誠道:“當然是財政部或者通部了。”何劍塵微笑點了點頭。樑子誠道:“他們都不錯呀。從前通部路政司長是敝親,兄弟倒也兼了一點事。別的什麼罷了,就是應酬大一點。那邊陳次長是個大手。”說著,把大拇指伸了一伸,笑道:“每非打牌逛衚衕不樂的。為了公事,他也常傳兄弟去談話,待僚屬卻很和氣。有一次,他打牌湊不齊角兒,一定要我算一個。我沒法子推諉,四圈牌幾乎輸了一個大窟窿,以後我們就很認識了。他現在南邊很得意,我打算去找他。”何劍塵道:“他是在南邊很得意,不過去找他的人也很多吧?”樑子誠道:“正是這樣。”說到這裡,將眉一皺,又遭:“可是北京這地方,山窮水盡,也實沒有法子維持下去。今年翻過年來,半年多了,只發過一次薪。那還罷了,衙門裡的辦公費,也是窮得不可言狀。這兩個多月以來,部裡的茶水,都是茶房代墊。他們不但領不到工錢,而且還要湊出錢來買煤球燒爐子,買茶葉徹茶,本也就很為難了。自從前天起,他們約著大罷工,不發薪不沏茶,也不打手巾把。我事先又不知道,那天坐了半天,連喊幾聲都不見一個答應。我們部裡的茶房,這兩個月來,本來就成了茶房大爺,不來也就算了。拿起茶壺,斟了一杯茶,卻是一半杯開水。我剛說了一句混蛋,屋子裡的一個同事,連連搖手說;‘你就算了罷,這一壺開水還是大廚房裡來的,已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你還想喝茶嗎?’我一問,這才知道是茶房罷工了。這兩天以來,衙門裡地也沒人掃,公事桌也沒人收拾,糟得不象個樣子,至於茶水二字,更是不必提了。”樑子城越談越有勁,說得忘其所以。吳碧波笑著輕輕的說道:“不要哭窮了,這裡人多,讓人聽見,成什麼意思?”何劍塵笑道:“這事很有趣,大家也是樂於聽的。”吳碧波笑道:“別告訴他了,他這是採訪新聞呢。”樑子誠道:“我正也是希望報上登出來,看政府裡那些闊老,天天大吃大喝大逛,見了報上登著這段消息,慚愧不慚愧。”吳碧波道:“這也不算怎樣窮。窮得不能開門的機關,還有的是呢。”樑子誠聽了他這話,接上又要說。吳碧波笑道:“我肚子是餓了,我們一面吃一面說罷。”對茶房招了一招手,叫他拿了菜牌子過來,大家看了,隨便換了一兩樣菜。樑子誠是個守舊的人,用起刀叉來,就覺得不大合適,所以不很大吃大菜。

這會子別人換菜,他不知道哪樣好,哪樣不好,將牌子看了一看,就給茶房道:“好罷,就是它罷。”一會兒,茶房託了一托盤小碟子來,裡面全是冷食。他見吳碧波和何劍塵挑了幾樣冷葷放到盤子裡之外,又另外要了些小紅蘿蔔去,碟子裡小紅蘿蔔就只幾個,吳何二人都愛吃,竟是包辦了。臨到他面前,素的除了幾碟醬菜之外,便是一碟生白菜葉。他見人家並沒有吃醬菜,又以為素菜是不能不要的,於是叉了一大叉白菜葉在盤子裡。何劍塵笑道:“梁先生也喜歡吃生菜?”樑子誠道:“是的。”他也沒加醬油和別的什麼,將叉子向白菜上戳了一陣,菜葉貼在盤底上,老不上叉。就把刀一夾,向刀尖上一送,這一下子,倒不算少,便很快的送進嘴去。

嘴裡一咀嚼,不但清淡無味,還有一種生菜氣觸人。吐是不便吐的,只得勉強嚥下去了。所幸盤子裡還有冷葷,趕快吃了兩片灌腸,才覺得有些味。第二下子,是紅柿牛尾湯,他看見通紅的一盤子湯汁,熱氣騰騰,有些牛擅味。自己向來不吃牛的,這不知道是牛不是牛,只好用勺子舀著喝了。這一分湯喝下去,倒不怎樣,第二盤菜,卻是罐頭沙丁魚。何吳二人,都換了別的什麼,樑子誠卻是原來的。

茶房將一盤沙丁魚放在他面前,他看見是大半條魚,旁邊有些生菜葉。生菜是領教了,這魚是圓滾滾的一節,料想還不會錯,舉起刀叉,就叉了一塊,送到嘴裡去,咀嚼以後,既覺得腥氣難聞,又是十分油膩,而且很淡。這一塊叉得太太了,簡直難於下嚥。勉強了下去,再要繼續的吃,實在不能夠。不繼續吃下去,又覺原物端了回去一,怪難為情的。正躊躇著,吳碧波可看出來了。笑道:“怎麼?這沙丁魚,你忘了換嗎?這個東西,除非吃魚腥有訓練的人,不然是吃不下去。我就最怕這個。你大概以為是炸桂魚,所以沒換。我勸你不要吃罷,吃著下去,膩人得很。”樑子誠道:“我倒是不怕腥。但是這口味不大好,我也不要吃了。”說到這裡,吳何都向平臺外點頭,樑子誠卻也認得是何吳的朋友,楊杏園來了。

樑子誠站了起來,連忙讓坐,說道:“好極好極,平常請不到的,大家在一處談談。”於是就叫茶房遞菜牌子給楊杏園。楊杏園搖手道:“請不必客氣,這幾天不大舒服,平常只吃一點湯飯和稀飯,葷菜也不愛沾,西餐更罷了。”吳碧波讓他坐下,笑道:“我是半主半客,我作主,請你吃一份布瞭如何?”楊杏園道:“我怕那種怪甜味。

來一份檸檬冰淇淋罷。

“何劍塵道:”什麼?西餐不能吃,倒能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