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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妙語如環人情同弱柳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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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何太太早添了一個男孩子,就叫小貝貝。這“貝貝”兩個字是由英語裡“小孩”譯音的,差不多快一歲了。媽正抱著小貝貝站在門口望街,他穿著一件又短又小的海軍衣,著又胖又光的胳膊和小腿。頭上的紅胎頭髮,蓄著半寸來長,在頭上彎彎曲曲的卷著,見著他父親來了,眼睛看著眯眯地笑,兩隻手在空中亂招。何劍塵走上前在他額角上親了一個吻,便抱著走進去。走到屋裡,何太太了出來,首先一句,就問吃了飯嗎?順手就將帽子接了過去。何劍塵道:“吃過飯了。我們帶著杏園拜訪了穆桂英哩。”何太太道:“又是在那種小館子裡吃了來,恐怕手巾把子,也沒有一個乾淨的。”於是笑著對吳碧波道:“還要擦把臉吧?”吳碧波點頭道:“很好,很好!可是一來就要嫂嫂費事了。”何太太身轉去,老媽子舀了一盆洗臉水來,何太太也就送著香胰子來。吳碧波明知何太太要何劍塵洗臉,自己不過沾一點光,只胡亂擦了一把。何劍塵對小貝貝額角上,親了一個吻,將他媽抱,自己卻大洗大抹了一陣。臉盆端過去,何太太就拿一隻綠瓷杯,斟了一杯茶,放在何劍塵面前。何劍塵對她一望,何太太笑著望後一退,將腳頓了幾頓,於是對吳碧波道:“我這人真該打,有客在這裡,都忘記了。”遂把杯子放在吳碧波面前,他一看杯子裡的茶,綠陰陰地,微微有點‮花菊‬清香。因笑著對何劍塵道:“當你進大門前時候,小貝貝一伸手,我心裡就是一動。一直到聞著這杯香茶,我有四五個想,風馳電掣而過。你和嫂子,固然是相敬如賓,異乎尋常。但是就以普通的人而論,多少也有些室家之樂。”何太太正另外找了一個茶杯,斟了一杯‮花菊‬茶,放在何劍塵面前,見吳碧波說話,眼光只注意自己的行動,便已瞭然。

因笑道:“劍塵每天回來,我都是這樣伺候他的,我想他工作辛苦了,應該安他,所以…”何劍塵笑道:“得了,得了,人家正到寂寞哩,你還故意給我裝面子,碧波你別信她這樣客氣,一年也難逢幾次呢。”吳碧波笑道:“你怕我妒嫉嗎?除煩惱須無我,各有因緣莫羨人。”何劍塵道:“你這人說話,簡直自相矛盾。剛才你說有四五個想,風馳電掣而過,這會子又說各有因緣莫羨人。”何太太笑道:“吳先生,你怎樣不結婚?”吳碧波道:“嫂嫂這句話,問得奇怪,我一個人怎樣結婚呢?”何太太撅嘴笑道:“現在年輕的人,儘管說社公開,切實論起來,一點也不公開。人家都說吳先生有個女朋友,吳先生自己就一回也沒有提到過。”何劍塵道:“你這話越發不通。社公開起來,男女朋友,這就更是平常平常。怎樣有了女朋友就可以結婚?難道認識多少女朋友,就結多少次婚嗎?”吳碧波笑道:“這算何劍塵說了一句公道話。”何劍塵道:“盡說閒話,把正事都忘了。我問你,託你到內務部辦的事,怎麼樣了?”吳碧波道:“我那敝親,見錢眼開,已經答應請我們在公園裡吃飯,把這事完全決定,而且還可以給杏園吃一頓。”何太太道:“劍塵你出去的時候,不是給楊先生作媒的嗎?怎麼樣了?”何劍塵一皺眉道:“嗐!我不願提這事了。這是一個負情的三角戀愛,說起來真有些酸溜溜的。”吳碧波捧著茶杯,一口一口,慢慢的呷著。眼睛望了桌上擺的一盆盆景,儘管微微笑著出神。何太太道:“吳先生笑什麼?有什麼辦法嗎?”吳碧波笑道:“我想這新式結婚的事,有女方肯不肯發生問題的。沒有男方肯不肯發生問題的。”何劍塵道:“那也不見得。”吳碧波道:“怎樣不見得?我只聽說男子向女子求婚,沒有聽見女子向男子求婚。而且男子求婚,只要女子一答應,事就成了,這豈不是一個證據。不但此也,男子對著女子總不忍讓她難堪的。只要女子有愛男子的意思,男子總會軟化的。所以現在與其和杏園提婚事,莫如向那位史女士提婚事,只要史女士依允了,杏園就不好不答應。若是不答應的話,他和史女士情也很好的,未免太對不住朋友了,他忍心嗎?況且史女士又是無父無母,原也是個清秀人物。第一,杏園就不能說不好兩個字來。他所以不願者,無非為了李女士。可是這件事,就是李女士希望他們成功的。也就無所謂對不住。”何太太聽了這話,仔細一想,覺得也有理。因道:“這位支女士,我也很的。明天我到她學校裡去看她一次,探探她的口風怎樣樣?若是她願意,再和楊先生說,也許可以成功。”吳碧波道:“我這話不錯不是?猶之乎畫畫,總要先把全局的輪廓畫好了,然後信筆一揮,便可成就。”何劍塵笑道:“碧波現在很喜歡研究美術,動不動就談畫,我倒有一把扇子,想找人畫,你路上有會畫畫的人沒有?”說這話時,趁碧波不留意,給他夫人丟了一個眼。何太太會意,卻接著說道:“扇子上畫西洋畫是不大好看的,要畫中國畫才好,吳先生路上,有這種人嗎?”吳碧波見他夫婦二人正正經經說著,不帶著笑容,倒信以為真。當時他答應遵:“你們要畫什麼畫?彩筆的呢,還是墨筆的呢?”何劍塵道:“我想要張山水,墨筆彩筆倒是不論。”吳碧波道:“那也很容易,為什麼就料我辦不到。但不知你們幾時要?”何劍塵道:“現在天氣很熱了,扇子正當時,自然是越快越好。”吳碧波道:“好吧!今天拿去,明天我們一塊兒吃晚飯,我就帶來給你。”何劍塵臉上一點不帶笑容,說道:“那就好,我想畫國粹畫的,一定是老前輩,請你人情作到底,轉託那位老先生,要署上下款。”吳碧波笑嘻嘻地,望著何劍塵道:“看罷。那也看人高興罷。”何劍塵果然就到裡屋子裡去,拿了一柄仿古雕刻檀香骨的扇子給吳碧波,還說道:“這東西就雅緻,老先生一看就中意。”吳碧波絲毫未曾留心,談了一會,拿著扇子去了。何太太笑道:“你的意思,我全明白,怎樣他一點兒不知道呢?何劍塵笑道:”我們別自負罷。人家是不是中我們的計,還不知道呢!

“何太太道:”倒是他說史女士的話,我有些相信,明天我到史女土學校裡去一趟,你看怎麼樣?

“何劍塵點點頭。

到了次,何劍塵也沒提到這話,吃過飯,何太太就預備去。她是有個學生癖的人,現在要到女學校裡去,更要學生裝束,換了一件白底藍梅花點的長袍。脖子上紐了一條芽黃綢圍巾,穿著褐皮鞋,米絲襪。長袍底擺,小得非凡,一走起來,兩隻膝蓋,只撐得衣服前一突,後一裹,何劍塵不覺失聲“唉”了一句。

何太太正拿了一隻水鑽頭髮夾子,對鏡站正,在那裡將雙鉤式的頭髮來夾著。她聽見何劍塵唉了一聲,便扭轉身來問道:“為什麼,不願我出去嗎?”何劍塵笑道:“你不要這樣扭著身子了。這樣一來,衣服裹在身上,越發現了原形。我不是個畫家,是個畫家,我倒不用得出去找曲線美了。我給你商量商量,把你那衣服的下襬解放解放,不要太小了,我看你走路,邁不開兩條大腿,怪難受的。走還罷了,一跑起來我看著真有些象戲臺上市李七戲裡的強盜。走起來,那高跟鞋一跳一跳,象帶了腳鐐一般。”何太太“呸”了一聲,說道:“啥個閒話,現在大家在是格樣穿,在說好看,就是亻奈看勿過。啥個解放囗,我勿曾上過一學堂,亻奈勿要把我當女學生。”何太太說話一說急了。就要把蘇州話急出來的。何劍塵又最愛女子說蘇州話,何太太每和他鬧小別扭,他倒樂意,便笑嘻嘻的不言語。何太太一想,也明白了,便不再囉嗦,就轉著身子,四處找東西。何劍塵道:“這樣亂翻,你找什麼?”何太太道:“我一支自來水筆呢?”何劍塵道:“你該打嘴不是?叫人不要把你當女學生,自己學女學生,還惟恐學不象。你不信到街上鋪子裡買東西的時候,保管掌櫃的稱呼你作小姐,不稱呼你作太太。”何太太道:“廢話少說罷。今天我打算邀史女士上北海五龍亭,回來晚了,請你去接我,成不?”何劍塵道:“現在早著呢。還有大半天的工夫,還不夠你玩?”他的意思,就是不能去接。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何太太早已走得遠了。

何太太以前曾到這民德實業女校來過兩回,所以進門的時候,當一個女學生走了進去,一直就闖到史科蓮寢室裡來。她那寢室門是半掩著,推門伸頭一望,只見史科蓮穿了一件齊短褂,散著大腳短褲,踏著一雙半截鞋,躺在一張藤椅上,左手拿著一本半卷的線裝書,右手拿了一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門一響,她昂頭一望,連忙拋書笑著站了起來。說道:“啊呀,原來是何太太,少見少見。”何太太走了進來,說道:“怎麼你們學堂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史科蓮道:“現在是暑假時候,留堂的學生極少,所以這樣安靜。平常這屋子是五個人睡,現在卻只我一個人睡。你瞧,多麼痛快。”說時,讓何太太在上坐著,就拿桌上的茶壺斟茶。恰是茶壺幹了,滴不出一滴水來。史科蓮開著門,就要叫老媽子。何太太連連說道:“不必不必,我現在不喝茶。你有工夫沒有,我們一塊兒逛北海去。”史科蓮笑道:“我除了睡覺吃飯,全是工夫。”何太太道:“好極了,好極了,請你換一件衣服,我們一塊就走。”史科蓮道:“大遠的道來了,應當休息休息。‘啊太太道:”出門就坐車子,再遠的道也不要緊。要休息上北海去休息罷。

“史科蓮道:”什麼事,這樣忙法?難得來,來了又不肯多坐一會兒。

“何太太笑道:”正因為難得來,這才願意和你去多玩一會兒,別客氣了,我們走。

“史科蓮因為她催得極厲害,果然不招待,和她一路到北海。

她們進的是大門,走過了瓊島陰,何太太便覺得受累,因笑道:“我怕走,我們到漪瀾堂去坐船罷。”史科蓮道:“走這一點兒路就嫌累,那還了得?越怕累,越不運動。越不運動,也就越怕累。將來身子一點也不結實,風一吹雨一灑,就會生病。”何太太笑道:“要運動也不在今這一天。你別鼓勵我,鼓勵我,我也要坐船的。”史科蓮也笑道:“遇到你這種人,就是有金玉良言勸你,也是枉費的了。

好吧,就依著你罷。

“二人走到漪瀾堂碼頭上,剛好,有一隻小船,就要開走。買了票,史科蓮先一腳踏上船頭,何太太卻牽著一隻旗袍的下襬,先慢慢的在碼頭上移了幾步。一直移到和船相近了,這才伸過一隻腳來,作那試試的樣子。史科蓮走上前,便牽著她一隻胳膊,向懷裡一帶,何太太未曾留意,就站立不住,早是人向這邊一歪,那隻腳也不由自主的走過來了。何太太不料她有這一著,嚇了一身汗。

史科蓮卻沒有事似的,引了她一路進船艙來。因笑道:“天下無論什麼事,越顧慮越膽子小,一鼓作氣的幹,倒是十有八九成功,你相信我這話嗎?”何太太定了一定神,笑道:“我相信你這話。‘脫時,對滿艙裡一望,見有許多人,便道:”我們再談罷。

“大家默然坐了一會,船已行到海心。這時滿海的荷葉,層層疊疊,堆雲也似的長著,一片的綠,不看見一點水光。荷葉叢中的荷花,開得正好,高高低低,都高出荷葉一尺或數寸,風一吹來,如幾千百紅鳥飛舞。荷葉中間,一條船行路,只有文來寬,並沒有荷葉,兩邊的荷葉,倒成了綠岸,這彷彿是一條小水溝了。太陽曬著荷葉,蒸出一種青芬之氣,一坐在船上,時時可以聞到。史科蓮伏在欄杆上,正看得出神,何太太卻在她肩上搖了一下,說道:”看看,那邊有人來了。

“史科蓮見前面來了一隻船,船頭上站著一個人,點頭向這邊微笑。正是楊杏園,手上拿了一柄招扇,招著拿在手裡,不住的敲著船篷,態度好象很閒雅。兩隻船越走越近,走得極近,兩船相挨而過。何太太便笑道:”楊先生幾時來的?怎樣往那邊走?

“楊杏園道:”我早來了,現在回去呢。

“何太太道:”怎樣回去這樣早?

“楊杏園笑道:”我是一個人,太無聊,回去罷。

“何太太道:”現在我們來了,劍塵也會來的,待一會回去,好不好?

“楊杏園道:”我現在到了那邊,復又回來,那往來得一個鐘頭,太費時間了。怎麼二位同來?

“史科蓮笑著點了點頭。

說話時,兩邊相去漸遠,只好遙遙相望。過了一會,船停在一排大柳樹蔭下。於是史科蓮與何太太一路登岸。這時五龍亭一帶的人漸多起來,樹蔭底下人來人去,很是熱鬧。史科蓮道:“我們別上前去罷,那亭子裡全是人,亂七八糟。”何太太道:“喲!你們天天嚷解放,男女平等,還這樣怕人。”史科蓮道:“不是怕人。我們不是來乘涼休息的嗎?怎樣到人堆裡頭去擠呢?”兩人沿柳蔭,在岸邊一面說,一面走,只是徘徊不定。突然有個人在身後說道:“兩位小姐,這裡不錯,很涼,就在這裡坐罷。”何太太回頭看時,見一個穿半截藍布長衫的夥計,肩膀上搭了一條長手巾,站在面前,還沒有理會他,他又笑道:“這兒好,沒有人,我給您搬桌子椅子來。”何太太對史科蓮道:“要不我們就在這裡坐一會罷。”一言未了,那個夥計早向著柳蔭那邊茶櫃上嚷道:“打兩條!”一剎那間,半空裡飛來一卷白手巾,只聽啪的一聲,這個夥計,已在空中撈住。他將手巾卷打開,便給何太太史科蓮,各人送上一條。二人接了人家的手巾把子,再不好意思不坐了,只得聽著夥計的支配,就在這裡坐下。

史科蓮坐下時,腳踏著一叢青草,椅子背又靠了一棵樹,忽然想起去年和李冬青在這裡喝茶的時候,有一個楊杏園加入,自己也是坐在這個地方,和楊杏園開始作正式的談話,時光容易,這不覺已是一年了。那事恍惚如象昨一樣,李冬青已遙遙在數千裡之外了。史科蓮想出了神,手扶椅子站著,竟不曉得坐下。何太太看見,笑了起來,說道:“史小姐,你在想什麼,都忘記坐下了。”史科蓮被她一句話提醒,笑道:“我真是想出了神,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和密斯李,也在此地坐著喝茶,一轉眼工夫,不覺倒是一年了。”何太太道:“那天就是你兩個人嗎?還有別人沒有?”何太太絕對不知道,那一回還有楊杏園在坐,不過白問一聲,史科蓮被她得不覺臉上紅了一陣。好在那天在坐是三個人,而且自己還是和楊杏園初次搭談,這也就無須乎隱諱,自己的椅子,本來不和何太太對面,乃是朝著水的,因搭訕望著水裡的荷花,說道:“那天還有那位楊先生在座。去年這個時候,我還不大十分認得這位楊先生,我看密斯李和他情極好,結果,是不必猜想的。剛才我們在船上遇見那位楊先生,現在我又坐在去年談話的地方,可是密斯李,就不知是哪時會面了。她待我太好,簡直和我親姐姐一樣,我十分她,所以遇到這種可作紀念的地方,我就要受很大的刺。”何太太一聽她的話,知道她誤會了,所以引了許多話,自來辯白。正在肚子裡計劃,怎樣把這話掩飾過去。現在她偏重於李冬青個人,正好把這問題接了過來。因道:“我也是這樣。她雖然不過大我一歲,可是我的見識和學問,和她差一萬倍。她就老實不客氣,遇事指教我。”史科蓮道:“指教我們那都罷了。最難得的是她對人說話,總是藹然可親的樣子。別說她的話有理,就是她那誠懇的態度,也可以動人。”何太太道:“正是這樣。自從她離京以後,我以為有兩個人最難堪。第一個自然是那楊先生,第二個就是我。據你說,現在你也是一個了。”史科蓮手上,端了杯茶,頭上的柳樹影子,正倒映在杯子裡。

她看了杯子裡的樹影,又出了神。何太太說了一套話,她竟會沒有聽見,何太太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情場中的變幻更是透,她看見史科蓮這種情形,也就知道她心裡很大的觸,也就默然。

兩人坐了一會子,閒看著那些小遊船在水裡走,這時有園裡一個採荷葉的小船,直撐進對面荷葉深處。船的渾身都看不見了,船上兩個人,就象在荷葉堆裡溜冰一樣。史科蓮手指笑道:“你看這兩個人很有意思。”何太太道:“這還不好,若是換上兩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那才象圖畫上的美人兒哩。”一語未了,只見離船前面,不到一丈遠,一隻雪白的野鴨,撲通一聲,飛上天空。這一隻剛飛上有兩三丈來高,接上又飛起一隻。兩隻野鴨,比著翅膀,一直飛過金鰲玉囗橋去了。何太太笑道:“這一對野鴨,藏在荷花裡面,也許在那裡睡午覺。這兩個人一來搗亂,可就把人家好夢打斷了。”史科蓮笑道:“密斯李她就喜歡說這種呆話,你這說的,倒有些相象。”何太太道:“怎麼會不象呢?這就叫有其師必有其弟了。”史科蓮笑道:“我在密斯李當面,也這樣說過。我說她愁月悲花,近於發呆。她就說雖然是發呆,但是擴而充之,卻是一種博愛心。人有了這種心,才是一個富於情的人。

你瞧,這種話,她也言之成理,我們能反對她嗎?

“何太太道:”這是因為她書讀得太多了,所以見解得到。我們書讀得少,就比她不上了。

“史科蓮道:”雖然如此,她這人有些地方,情也太孤僻些。在這種社會上,太孤僻了,是沒法生存的。

“何太太道:“可不是。最奇怪的她有些地方,很不近人情。這種時代,大家總是愁著找不到相當的人物,不能有美滿的婚姻,她是找到了相當人物,有美滿的婚姻,又偏偏要抱獨身主義,我覺得這事實在有些不對。”史科蓮道:“這件事我又和她同情了。美滿的婚姻,雖然是人的幸事,但是誰能保證可以美滿到底。若是抱獨身主義,反正是我自己一個人,就沒有問題了。”何太太道:“若是為了這種顧慮,就不結婚,豈不是因噎廢食?你要知道婚姻這事,不過一男一女,兩人有一個往美滿路上走,就是一半成功。對手方更遷就一點。就有七八成希望了,還有什麼不成功?”史科蓮笑道:“據何太太這樣一說,這簡直是不成問題一件事。”何太太笑道:“可不是不成問題的事,誰說是成問題事呢?說到這裡,我有一個很好的譬喻,從前有一對錶兄妹,情很好。這表兄就是一個書呆子,不知道什麼叫作愛情。”史科蓮笑道:“何太太這一向子,喜歡在家裡看鼓兒詞。大概這又是新從鼓兒詞上得來的材料。”何太太道:“你別管我是哪裡得來的,你讓我說完了再說。這表兄原先是在家裡讀書,後來就到姑母家裡讀書,無意之中,就和他表妹認識起來。久而久之,這書呆子就想討那表妹。他的姑父知道了,笑說老實人也會有這種意思,我是料想不到。因看見院子裡,一叢竹子邊,開了一叢桃花,就出了一個對子給他對。那對子是‘竹傍桃花,君子也貪紅杏女’。”史科蓮笑道:“這君子是指竹,紅杏女是指桃花,很雙關了。”何太太道:“我也是這樣說。但是我也和密斯李談過,她可說是很淺薄,你說奇怪不奇怪?”史科蓮道:“別管她了,你且說那個書呆子怎樣對呢?”何太太道:“那個書呆子書讀得不少,可是沒有這種偏才,想不起來,想了一會子,始終沒有想出。到了晚上,他一想,這個對子,是姑父試他才學的,如若對不出來,就休想娶那表妹。因此睡覺也睡不著,只在書房外,院子裡走來走去。這院子裡正有一棵楊柳樹,一輪剛回的月亮,照在樹頭上,那月光可從柳樹裡穿了過來,那種清光,映著綠,非常好看,他靈機一動,忽然想了起來,馬上跑到上房去捶姑父的房門,說道:”我對著了,我對著了‘!姑父正在好睡,讓他吵醒過來。連忙開了門,問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