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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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夜過來,天竟然出奇地晴了。
陽光照在雪地上,銀子般的白。
令狐安的心情也似乎好些了。昨天晚上,省委統戰部來人,專題調研工商聯工作。帶隊的省委統戰部的巡視員葉超,是令狐安的大學學兄。令狐安當然得去陪同。常委會結束後,他就和王楓、鮑書一道,趕到湖東大酒店。葉超正和縣委統戰部部長王新等幾個人在甩八張。令狐安笑道:“葉巡視員真是好興致啊!多年不見,越過越瀟灑了。”葉超站起來,同令狐安握了下手“我瀟灑?誰不知道當年在江大,你令狐老弟是最風的啊!現在還是一樣。一縣主官,能不瀟灑?”
“我瀟灑什麼?就差焦頭爛額了。基層難啊,哪像你葉巡視員,高高在上,快樂,快樂啊!哈哈,來,我陪葉巡視員甩一局。”令狐安說著就在葉超的對面坐下來,脫了外衣,喝了口茶。王楓也坐下來,和王新對面。鮑書說還有個電話,就到隔壁去了。
王新開始發牌。葉超側過身子,笑著道:“書記啊,我的牌技可不怎麼樣,你得包涵點。”
“我的更臭。葉巡視得忍著。”令狐安抬頭朝屋內望望,然後問王新:“工商聯不是還有幾個企業家主委嗎?可給葉巡視員引見了?”
“這個?他們忙,就沒打擾了。”
“那怎麼行?讓人通知他們一下,讓他們過來。難得的機會嘛。請葉巡視員給他們多指示指示。”令狐安一邊著牌,一邊吩咐道。
“那好。任部長,你通知一下。”王新喊了聲。
兩把牌剛打完,熊明和於者黑便先後過來了。工商聯是去年才改選的。在工商聯領導人選上,令狐安發揮了絕對的主導作用。湖東兩大礦業集團的老總,都成了工商聯的副主委。令狐安親自向葉超作了介紹:“這兩位都是湖東經濟發展的重臣。一個是永恆礦業,一個吉大礦業。湖東離不開他們哪!湖東可以沒有我令狐安,但不能沒有他們。不過,下一步,湖東礦業將進行大幅度地改革,我們還要培育出更有實力的礦業龍頭。”
“這好啊!我就知道令狐書記會有大手筆嘛!哈哈!”葉超接著問:“大集團?礦業現在整體的形勢可是比較複雜啊!涉及面太廣了。”
“是啊!要有外來資本進行支配,打破現有的格局,這樣才有活力,才能做大做強做出效益。”令狐安說完,葉超笑了下,王楓也笑著。王楓心裡其實早就有譜了,早在下午常委會突然冒出關於礦業改革的議題時,他就有種覺:令狐書記是要找一個興奮點。南州市的副廳級幹部調整馬上就要開始,目前相關方面傳來的信息,對令狐安並不很有利。雖然令狐安後面站著副省長向濤,但南明一與向濤的關係,又阻止了向濤有關意圖在南州的順利實施。另外還有對令狐安更加不利的消息,南明一書記已責成市紀委對令狐安進行外圍調查。現在的幹部,有幾個能經得起正兒八經地調查?特別是縣一級幹部。縣一級既有極大的決策權,又有很強的自主權。因此作為縣一級主官,近些年來傳出的大案不斷。制度使然?還是個人心靈的墮落使然?王楓也曾經細細地想過。但他沒有想通:在一條洶湧的大河面前,個人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你稍有不慎,可能就跌了進去。你太過於謹慎,你在岸上生存的能力將被削弱。何況有那麼多長期在河中浸的人,也逍遙自在,這多少讓更多岸上的人放下了警惕。就是王楓自己,有時不也…
王楓和令狐安不一樣。令狐現在是一把手,而自己還是副職。雖然距離正職也並不遙遠了,按照免費的話說就是:曙光就在眼前。但眼前畢竟不等於當下。對令狐安的很多做法和想法,王楓有時也很有些意見。有時甚至想在會議上直接提出來。可是,現在的常委班子,已經不是令狐安當初到湖東時的常委班子了,一半以上是在令狐安手上進入常委的。班子裡,基本上對令狐安持支持態度的,有七人。而對葉遠水持贊成的,公開的,僅僅就陸向平一人。王楓算不上對令狐安支持,但他沒有明確地公開地反對過。副書記與同是副書記的縣長之間,歷來也是一對矛盾體。王楓時常到一種擠壓,不論是在工作中,還是在內心的焦慮與平衡中,他都能到:自己被夾在令狐安和葉遠水之間。想做到不偏不倚,那是不可能的。原則有時就是妥協。他選擇的妥協就是:向令狐安稍稍近一點,而雖然與葉遠水遠一點,但絕不主動向葉遠水進攻。
“外來資本?這麼說,令狐書記是要引進外資了?”葉超低頭了張牌,抬起頭來問。
令狐安道:“是啊,是啊!”打了三圈牌,晚宴便開始了。令狐安不知怎麼的,情緒高漲,竟然連著碰了葉超三小杯酒,又同其他人喝了幾杯。在湖東,大家都知道令狐書記的喝酒規則——一般不喝,省市來人喝三小杯。今天晚上算是破例了,而且這例破得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僅僅因為葉超是他大學的學兄?這不太可能。這五年來,有不少令狐安的大學同學來過湖東,甚至據推測還是令狐的大學暗戀對象,或者最好的上下鋪兄弟,令狐安也從來沒有破過三小杯的規則。今天晚上破了,他一破,王楓和鮑書也少不得多喝。本來,接待辦安排的是百十塊錢一瓶的湖東老窖。但上桌之前,就被於者黑給換了。於者黑換的是五糧,一共是兩件。煙也換了,全成了軟中華。五糧和軟中華都是令狐安喜歡的。雖然接待的是省委統戰部的領導,但對於於者黑來說,中心還是令狐安。
酒喝了三輪,葉超也有些醉意了。男人一醉,特別是男同學一醉,談論當年班上或者學校裡的女同學,就成了永恆的話題。葉超拍拍令狐安的肩膀“令狐啊,那時你們班的那個歐陽,真的…真的很美啊!我就…”令狐安心裡疼了一下。歐陽是他心頭的一個永遠的秘密。現在,這秘密被葉超給捅了一下,他先是到絲絲地疼,接著,他的腦子裡閃出了歐陽明亮的笑容。歐陽是個標準的大城市孩子,直到大三前,來自於小縣城的令狐安,幾乎沒有正眼看過這個人稱江大第一的美女。直到大四,他們意外地分到了同一個縣城實習。一個多月的接觸,令狐安不安地發現:他似乎是愛上了歐陽了。而歐陽,也好像對他很有些意思。然而,這畢竟是太朦朧了,何況當時歐陽已經和班上的另外一個男同學公開了戀情。人生也許正是有了這些缺憾,才有了秘密。這秘密不像別的秘密。別的秘密可能被捅到是一種緊張,而這秘密,被捅到時,是絲絲地癢,然後是徹骨地甜,繼而是銘心地疼。
“是啊,很美!”令狐安應了句。
葉超將杯子遞過來,與令狐安的杯子碰了下“來,我們喝一杯。為歐陽喝一杯。”
“喝一杯,好,喝一杯!”令狐安端起了杯子。
鮑書在邊上打趣道:“那我們也陪著喝一杯吧!難得令狐書記和葉巡視員這麼有情。無情未必真豪傑啊,你們都是真豪傑!”熊明也附和著,大家就都喝了。王楓剛坐下來,手機就響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然後歉意地示意了下,起身離開了餐廳。到了外面,他小聲道:“李長書記,請問有什麼指示?”
“哈,哪有什麼指示?下週我到湖東,知道吧?”李長是北方人,聲音裡有股侉子氣。
“知道。歡哪!明天令狐書記和我都在。”
“那好啊!王楓哪,我問你一個問題:湖東現在的礦業到底是什麼局面?你只要回答兩個字:好,還是不好。裡面到底有沒有什麼名堂?”
“這個…李長書記啊,總體上我覺得還是很好的。當然囉,也不排除有一些問題。具體的,到時我再向您彙報吧。”
“你啊,你啊!好吧!”王楓嘆了口氣,在走廊上站了會兒。雪已經停了,而且他還覺得到氣溫似乎有所回升。這場多年不遇的大雪,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星,更像官場上那些迅疾滑過的名字和一張張面孔…
令狐安回到湖東賓館,是熊明的車送回來的。路上,他的手機響了。他沒有看,直接接起來。是葉遠水,竟然是葉遠水!令狐安的酒“咯噔”一下,醒了一小半。葉遠水的聲音有些濁重,問道:“令狐書記,聽說下週二紀委李長書記要過來,是嗎?”
“這?是啊,是啊!”
“那怎麼我沒接到通知?”
“是嗎?沒接到通知?辦公室沒通知?紀委那邊呢?鐘山同志應該知道的嘛!”
“啊!”令狐安用手握了一下手機,沉默了一會兒,哼著道:“明天再說吧!啊!”葉遠水沒有應,把手機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