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印天使】(第二部)(35)【作者: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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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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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明會在好氣後,以雙腿纏住的。接着,她會用腳跟輕頂的尾椎,表示「繼續下去」和「只許體內」等。後一種現在得節制,明想,但還是很期待。無論她會高幾次,重點是要做到為止。
而明一直覺得,今天不會進展得那麼快。特別在她高後,看起來好像又更不專心了。明的體味、叫聲、高時的樣子,以及她抓着的方式,都很能起的慾。最好的證據,就是主要觸手的充血到現在都還未消去超過一成。而她的耳朵卻垂下,眼睛周圍的肌膚也越來越鬆垮。在做之前,就該先讓她傾吐心事才對,明想,在心裏嘆好大一口氣。自責加上無力,讓明也得要做幾次深呼,才能消去腹中的不適。這次,她的高餘韻有很多淤積。
兩人現在的狀況都不好,再做下去,實在不太理想。當然很賣力,也算是喜歡這過程;但她從頭到尾,似乎都帶有不少應酬成分。明想,期望那種成分減少,應該不至於太過任傲慢。
她想知道的所有煩惱,即使那分享的過程可能又會讓覺得很痛苦。在詢問這類問題時,明曾考慮要表現得強勢些。而即使不吐槽,明自己也會覺得很莫名其妙。只需要語氣堅定一些就好,明想,但不好拿捏。
若是她對表現得過分嚴厲,覺就會很糟糕。看在像這樣有些年紀的人眼中,可能會覺得明不只是自我膨脹,還有點反社會人格。所以到最後,明還是隻能──也只想──温柔、小心的提出問題。很大的可能是,會假裝沒聽到。再不然,她或許會有些生氣的説:「我現在不想談!」如果是這種態度,明──即到挫折和受傷──也能夠理解。
在這樣的情形下,明猜,或許一樣能夠做到高。而在心靈方面沒有更多進展,雙方都會到遺憾;這些負面情緒會在高後擴散開來,讓高餘韻帶點冷冰冰的覺。那樣或許也不錯,明想。不要半秒,她在心裏猛抓自己的頭髮。停止下半身思考!很難得的,明和良心完全同步。
她之所以一直想着要和繼續做下去,也是期待高後的舒暢,能讓面對問題時會比較輕鬆。但比起可能那種累到快要睡着的情形,像現在雙方都擁有足夠的神,應該比較適合長時間對話,明想。
在考慮好幾秒後,明一口氣,終於開口問:「告訴我,你過去的事。」這種問法不算複雜,還有點籠統,但已足以讓停下動作。她愣住了,呼變得非常緩慢。的眼睛沒有瞇起來,但瞳孔縮小一圈,讓她的眼神看來是變得更為鋭利。明的汗豎起,有會受到嚴厲譴責的心理準備。其實沒有生氣,只是有些緊張。
其實在送明到學校後,就已經有會被她這麼問的心理準備。即使沒有非常驚訝,在實際面對時,還是會覺得很不舒服。她覺有不少血聚集到腔,而這完是全動物面臨危機時的反應。現在,是因為恐懼而心跳加快、呼急促。在沉默近十秒後,她還是無法開口。不希望自己的表情會讓明覺得有威脅,先把她放到地上。的動作很慢、很輕柔,想盡量讓明到放鬆。
那問題很破壞情調,明曉得。此時,兩人慾的中斷,遠比先前發呆時還要強烈。今天説不定就只會做這一次,明在問之前還沒有過這種想法,現在卻覺得非常有可能。雖有些可惜,但她可以接受。能瞭解的過去,其他人的過去,明想,做為他們的餵養者,這一段過程絕對是必要的。
低下頭時,連嘴邊的皮膚也垂下來。現在的她,看來全身無力,覺和早上時幾乎沒有兩樣。的體型沒變,依舊維持狼人型態。而明卻有將近一分鐘,幾乎忘記的肌和骨骼有多大;現在的氣勢很弱,像是回到被明初次餵養之前。
閉上雙眼,自己的右手掌。她曉得,得把手指或掌腹給咬破,才足以把貫穿背脊的寒意與緊縮給抵銷掉。而她不打算那麼做;傷害自己、使明更擔心,只會讓氣氛變得更不愉快。所以睜開雙眼,咬着牙,全身顫抖。她握緊雙拳,背上的都豎起來。雖然看來有些恐怖,但明曉得,不是在生氣,而是再全力把痛苦壓下。
明很心疼,開始到後悔。有超過五秒,明覺得自己該收回剛才的要求。但又覺得現在不讓説出來,未來情況只可能會更糟。明不想失去她,而擔心自己這樣會不會太自以為是,明還是多加一句:「希望你不會介意。」
多缺乏體貼的一句話,明想,連安都稱不上。但遠比沉默好些,想,呼一口氣。在全身顫抖幾秒後,的又塌下來,像是又被淋了水。彷彿一下老了好幾歲的她,看起來相當脆弱。慢慢豎起耳朵,説:「要我講那段往事的話──我需要,喝點東西。」
從地面縫隙拿出來的,是在一般酒行就買得到的香甜酒。由人類酒廠釀造,明想,曉得指的不可能是其他飲料。她以為會用室裏的某些設施自行釀造,而室內有提供這種功能,也懶得花時間和神去做。
一共拿出六瓶酒,裏頭的顏除了黃、紅、白之外,甚至還有綠和黑的。明雖然不太瞭解,但有看過一些稍微描述到酒保工作的節目,知道香甜酒很多時後都是拿來和果汁、汽水或冰沙混在一起。會直接拿來喝的人應該不多,明想。她即使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字,也曉得每一瓶的酒濃度可能都超過百分之三十,而眼前沒有一瓶是全新的;每一瓶都喝被喝掉至少一杯的量,有些甚至剩下一半不到。都是喝的?明猜,這會是常睡覺的原因嗎?
而明在和她接吻的時候都沒聞到任何酒味。或許能透過法術等方法,先把體內的酒和口中的酒味都迅速代謝掉,明猜,對觸手生物來説,使用那些小技巧,可能比一次控制多隻觸手還要簡單。眼前每一瓶酒的外觀看來都很新,要是和的歲數差不多,明應該能很輕易就從包裝上看出來。
花約兩秒考慮後,拿起一瓶上頭繪有蜂的酒。她扭開黑塑膠蓋,把金黃的酒倒到薄而寬的杯子裏。那杯子就是電視上常出現的威士忌杯,明曾在大賣場看過,而家裏沒有這種東西。她猜,應該是泥幫忙買的。酒倒到半滿,而在把酒瓶蓋好前,一股強烈的甜涼氣味立刻瀰漫開來。對明來説,那味道聞起來有點像是外國巧克力。她耐不住好奇,問:「這些,是你買的?」
點頭,盯着玻璃杯,説:「在你成為我們的餵養者之後,我為了慶祝,有開一些來喝。」想起當時的情況,的鬍鬚稍微翹得高一些。有將近三秒,她的神情也變得輕鬆一些。在那個時候,她是真的到很高興;而可能這也表示,她在其他的時候,喝酒都只是為了解愁而已,明想,絲、泥和泠不可能沒察覺到。
曉得明在想些什麼,立刻説:「他們當然有發現我的情況,卻沒告訴你。除了不想讓你心,也是想幫我維持好形象吧。」
明點頭,發現自己差點就陷入不體貼他們的傲慢邏輯中。她也不會因為喜歡喝一點酒,而對有什麼意見。雖然在一杯喝完後,很快接着倒一杯,量是有些多,明想,但觸手生物的內臟工作效率又和人類不同。所以她儘管有點擔憂,但不打算對提出健康方面的建言;反正也不曾醉醺醺的出現在她面前。
最讓明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小事:絲、泥、和泠,會和一起喝嗎?不看外觀的話,他們都是成年人,明想,會聚在一起喝酒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既然是為了慶祝找到餵養者,那就有可能是在進來前,每個人都喝過一點。包括,明想,倒不擔心體內殘留的酒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
曉得他們會為找到餵養者喝酒慶祝,明其實還高興的;實際上的畫面細節到底是怎樣,她真的非常好奇。但明不想因為提這種太過瑣碎的問題,而妨礙的情緒和思緒整理。
在喝到第三杯酒之後,的神情又變得更複雜。她應該正忙着在回憶中選取合適的段落,明猜,心裏還是會到有些罪惡。
其實,對於現在的這種場面,早已在腦中預習過不下百次。她有構思出一套大綱,曉得現在的明最適合優先聽到哪些段落。倒是自己在明的眼中,好像已經從一個思緒複雜的人,變成一個頹廢、不會照顧自己、總讓大家不愉快的麻煩存在,這才是目前最到沉重的。
以往,最注重的,是包括她在內所有觸手生物的修養、才能和技巧;接着是餵養者的個、情緒,以及餵養者在行為和常生活上的各種習慣、偏好;最後才是隱藏自身的存在,和麪對可能出現的敵人時,該如何因應等問題。
明除了偶而會勉強自己外,各方面表現真的沒話説,想。絲或許常讓明和泥吐槽連連,但即使是也無可否認,絲非常懂得炒熱氣氛;明明是最像小孩子的,卻最懂得人類和觸手生物的漫。對於絲的表現,其實最到放心。
而就目前看來,發現,自己才是最常破壞氣氛的人。正因為很早就注意到這點,她才會對明採取回避的態度,還不常和其他人一起服侍明。但明是他們最大的恩人,曉得,自己那樣做,在許多方面看來還是相當失禮的。
等下在講述時,會把自己想像是服從餵養者的命令。明剛才詢問的時候,要是擺出一副如軍官、女皇般的嚴厲態度,反而會舒坦不少。這種想法,明可完全沒料到。
不要一分鐘,就喝了四杯。而她以前就想過,面對這種情況,至少得喝五杯才行。雖然很難看,曉得,但必須如此。她要是不喝,可沒法保證自己在講到某些段落時,不會胃痛到閉上雙眼。怕自己最後除了嘔吐之外,還會有其他反常行為出現。所以她傳遞訊息給泠,要他幫忙注意一下她的行為;她不希望自己會對明做出任何失禮的事。
泠在的左邊方向,距離她們將近一公里。泠透過位於右腳前的縫隙,確實接收到訊息。他得覺得多慮了,而明也會同意他的看法。在泠的心中,的自制能力還遠超過他們的創造者。
而為避免任何意外,也是為了服從領袖的命令,泠還是暫時停下手邊的工作。呼一大口氣的他,瞬間變得透明。在仔看過手邊的鏡子,確定法術運作正常後,他使勁一跳。瞬間從原地消失的泠,開始在室內衝刺。他的時速一下就超過八十公里,而在三秒之內,他的時速加速至兩百公里。與空氣摩擦出的聲響,與他起跑時對地面造成的震波,都引起絲和泥的注意。一直到泠用和同樣的方法傳訊息過去,她們才確定不是有什麼入侵者出現。
而絲和泥在得知的擔憂後,也無法完全到放鬆。咬着牙的絲,看來尤其緊張;她不認為喝酒後會失控,也不擔心泠的行動對兩人會造成任何妨礙。重點當然還是在明聽過的話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絲當然希望她們的關係變得更為親近,但萬一是變得更為疏遠呢?以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而言,明這段期間經歷的實在是太多了,絲想,使勁抓着自己的大腿。這陣子,絲只沉浸在幸福中,幾乎是完全沒想像過這種情況。她可是把明帶來此處的人,竟一直逃避如此重要的問題。而想到自己一開始和明見面時,心裏的確有要想一個人佔有明的念頭,更是讓絲覺得十分慚愧。
泥微笑,把絲抱在懷裏。她要絲別為她們擔心,「明和都比我們成多了。」泥説,右手摸絲的頭。接着,泥以左手輕撥絲的雙臂,要絲別把自己的兩腿都給掐到淤青。絲一口氣後,整個人癱軟。她半睜着眼,把頭靠在泥的大腿上。泥一邊微笑,一邊用雙手輕絲的頭。絲覺得很舒服,也很快也出微笑。
泠規律吐息,儘可能把體內的熱氣給從口鼻散出。在等到距離夠近時,他伸出雙手、使勁一跳。下一秒,他的速度慢下來。不僅如此,飛在半空中的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好像不只是他的質量、動能改變,連腳下的重力都消失似的。當他以跪姿着地時,那聲音小得只有才聽得到。
泠現在距離她們不到二十公尺,明完全沒發現。而才剛落地沒多久,他又以另一個法術將自己的意識以手指送出。像是一個迅速織網的蜘蛛,他雙手緊貼地面,讓自己的應範圍持續擴大。不到半分鐘,明和的心跳、呼、肌,甚至腦波等資訊,都在泠的掌握中。做好守衞的工作,泠想,雙眼的光芒縮得快和針尖一樣小。
點一下頭,對泠表示滿意。明也多少能察覺到周圍的一點變化,但以為只是稍微調整一下這片區域的温度。
曉得,實際描述起來,必定會是很長的一段故事。但她不漏掉太多細節,只好期盼明也有一樣的想法。在喝下第七杯酒後,沉默近一分鐘。她閉上眼睛,呼出一股既甜又烈的氣息,開口──
我一睜開雙眼,看到的盡是一片淺綠。起先,我以為自己是被困在沼澤之中。然而,我卻可以呼。我明明有受到浮力,卻吐不出多少泡泡。光這樣就足以確定,我不是泡在水裏。
在距離我三個手掌寬度的前方,有一片淺綠的薄膜。除此之外,我還被一堆深綠的塊包圍。雖然無法得知整體外型,但我曉得,自己是在囊中。我待在一個活物的體內,這表示我離所謂的「出生」還有段距離。
儘管囊裏沒有多少光線,我還是可以看到薄膜外的景象。過快半分鐘後,我確定距離這邊大概六步之外的前方,有個身型高瘦的人。他坐在一張木製椅子上,背對着我。
面對書桌的他,兩邊疊有幾十本厚重的書。她兩手枕在腦後,而桌上的羽筆卻在動,這是我無法理解的景象。當時我猜想,應該是有幾條細線在控制;然而那隻筆的動作又是那麼的細緻、有力,好像那個人還有一隻隱形的手在負責作。他除了盯着桌上的紙張外,偶而也會轉頭注視右手邊的另外幾鍋東西。
我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時我就隱約覺到,自己的雙眼在基本結構上,可以隨我的強烈意識而有所改變。我很努力嘗試,卻很快就遇到瓶頸。即使我能突破黑暗,看到那張桌子上的更多研究器材,卻還是看不清楚那幾本書封面上的文字。
我曉得那個一連繞好幾圈的管子叫濃縮管線,也知道底下的玻璃製品叫燒杯。如果我能看清楚書背上的字,或許念得出來。我明白自己除了思緒清楚外,還擁有不少知識。光這樣,就足以我徹底不同於剛出生的小嬰兒。
然而,我卻不確定知識是從何而來──這覺有點怪,而且很難描述得清楚。與其説是沒有真實,不如説是我有一大部分的意識基礎都太薄弱。雖然滿腹疑惑,但我卻不着急。我猜應該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就透過我眼前這個細瘦的人。以上判斷,我有一大部分本就是憑直覺。
另一個讓我到驚訝的地方是:儘管我無法伸手摸,也無法低頭看個仔細,我卻曉得自己是一名女。我知道,自己在未來將會和男,或另一名女結合。我腦中的常識立刻出聲提醒:「在這個世界,一般人會和同結合到不安。」
而下一秒另一個聲音又趕來告訴我:「你不用到不安,因為你很不一樣。」一些莫名的自信,讓我曉得自己即使是和同結合,也不愁繁衍後代。而我其實不瞭解所謂的「結合」是怎麼回事,對那遙遠的未來也沒有那麼期待。我現在非常的有安全,也覺得非常舒服。
我似乎可以憑着自身的力量,突破眼前的那層薄膜,但我不想跨出去。我現在覺就像是待在母親的子宮裏;或就是在母親的子宮裏。不用拿個鏡子確認,我也曉得這位母親的外型、能耐都異乎尋常。
那眼前的人,會是我的父親嗎?他老背對着我,實在讓我很難判斷他的別。我不覺得自己是個懶人,但在考慮一下後,我選擇閉上眼睛。繼續享受輕飄飄的覺,也許就這樣睡着,我想,説不定對身體很好。
而不要多久,我就聽到敲鐘聲,來自一個位在我右後方,設於房間角落的大鐘。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那個人轉已經轉身面對我。他的身型不算壯,看起來卻像是一大塊陰影;前方的薄膜、囊內的綠體、壁爐裏過分穩定的火光,以及他身上的寬鬆衣服,這些都使我無法一下就看清楚他的外型。如果我剛才沒閉上眼睛,視線或許會更清楚一些。而突然像這樣面對面,他好像準備對我有什麼大動作。想到這裏,我還是會到有些害怕,好想縮到更深處。
我動一下四肢,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其實比原先想像中還要狹窄。而不要兩秒,周圍的綠體就消失了;塊的皺褶被瞬間拉平,顯然就是它們乾了體。起初我擔心空間會縮小,而塊卻都不曾明顯脹大。不僅如此,在過約兩秒後,塊、軟膜,就迅速的萎縮、破裂。
我先是驚訝得張大嘴巴,後來又很快閉起嘴巴,屏住呼。閉上眼睛的我,聽到那些原本還充滿水分的組織,在「啪啦」、「喀啦」聲中化為乾枯的碎片。下一秒,我落到地上。出於巧合,以及幾下反的動作,我沒有摔倒。在那極短的時間內,我先是站在地上,然後再肚子貼地的趴下來。一點也不疼,但站姿和我預想的不同;不是應該兩腳站立才對?
我用上四肢,卻好像比用兩隻腳還站得穩。除了懷疑身體構造外,我也有種幾乎搞不清楚重力方向的覺。
就在我忙着思考這些事的時候,一個很沉的東西從天花板落下來,似乎是某種軟體生物。牠開始噬囊的碎片,連我身上的碎屑也被牠得乾乾淨淨。那東西讓我全身一涼,但我不敢使勁撥開牠,也不敢睜看清楚牠到底長什樣子。
那個囊,應該算是我母親,而她竟然這麼快就死去。這對剛出生的我而言,可是很沉重的打擊。而我曉得,是因為父親對她做了些什麼。這是否表示,接下來我也會受到一樣的對待?
而我即使未睜開眼睛,卻還是想到另外一種可能:眼前的人,既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母親。或許讓那堆塊失去生命的過程是必要的;他是從一個容器裏把我取出來,所以他完全不會到不捨。
為確認更多,我曉得,必須睜大眼睛。而我才稍微讓上下眼臉分開,一道刺眼的光線讓我又閉上眼睛。過約兩秒後,我勉強自己把眼睛打開。忍受完一陣刺痛、頭暈之後,我先是看見牆上的黃壁紙。接着,我低頭,看到深褐的木頭地板,和我那雙絨絨的手。不,那是一雙腳,這是我的前腳。我試着讓下半身動兩下,確認後腳的存在。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和眼前的人很不一樣。
我沒有蹄,但有爪子;它們不算寬,讓我曉得自己不像一隻熊。從無法伸縮爪子這一點看來,我猜自己不太像貓,而比較像是一隻狗。我卻又有和成年人類差不多的智慧,這一切都顯示出,我應該是比貓、狗、熊和人都還要奇怪的生物。其實我渴望自己是人型的,或至是少以雙腳站立。
比起其他細節,最讓我好奇的部分,還是我腦中的這些知識來源。我不只叫得出顏和材質的名稱,也分得清楚人類各個年齡層的差異。只要我想,我甚至能夠開口説話;和先前的自信、直覺及知識等一樣,我不知自己是從哪得知此事。
突然,一面圓形的鏡子從我的右前方滾過來。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用手去碰他,這又是一個我不能理解的景象。但回憶先前看到的景像,我猜得出,這和桌上那支羽筆是差不多的原理。
鏡子的直徑至少有到他的椅背,相當的大。不規則的邊緣,讓我確定它有在滾動。照理來説,它應該會發出不少沉重的聲響,卻靜得像慢慢飄過來。我全身的髮豎起,但我不會再轉過頭,或再次又閉上雙眼。雖然因為剛才受到的待遇,讓我到現在還不敢看他的臉。但有機會看清楚自己的樣貌,讓我不想把這過程延後超過一秒。
鏡子是銀製的,有仔細拋光、擦亮。它在距離我大概一步左右的時候停下,穏得像是有人用雙手去扶。而那人距離鏡子至少有五步之遙,即使把腳伸直也搆不到。
鏡中,有個絨絨的小傢伙;那顆黑鼻子,大而無力的灰藍雙眼,竟然是我的主要特徵。我的耳朵不大,嘴巴也不長。銀灰的細蓋滿我的全身,看起來有些蓬亂。
現在,我很確定自己是一隻犬科動物,至少在外型上如此。剩下的,就是要得知自己到底是偏向狼、豺、狐還是狗;而即使是,狗也分玩賞犬和工作犬等等;有得探究,而我最好想到即使眼前的人不願意回答,也能夠自行找到解答的辦法。
我已經比剛出生的幼犬要來得多,面部輪廓又不深。如果只看頭的話,我還真有一點像是出生至少三週的幼熊。從囊裏掉出來的頭幾秒,我全身上下都非常濕潤。而現在,我的髮相當乾。綠體散去得非常快,且沒留下太多味道。
我仔細嗅聞,只有細到可以忽略的些微草味還埋在我的髮深處。而落到地上時,我的身體也只有不到五秒鐘是覺有些涼。室內很温暖,壁爐內有黃的光芒,燒的卻不是柴火。
那是一顆光球,幾乎突出於壁爐外。它既不閃爍也不搖曳,只是穩定送出光和熱。無從得知它的原理,我猜,這世上大概也沒多少人曉得。以一個剛出生的小傢伙來説,我腦中的知識算是相當豐富的。而眼前的一切,還是讓我覺得很莫名其妙。
這座房間裏,有將近一半的景象都違反常識。我有點害怕,自己可能會因為踏錯一步,而啓動什麼危險的機關。至於是否會破壞什麼昂貴的東西,我則沒那麼擔心。筆或鏡子我不敢説,但這顆光球,尤其不像是由機械造成的。比較像是法術,我腦中自動浮現這個想法。
所以這裏是魔法師的家?我想,儘管荒謬,但似乎沒有比這更貼切、合理的形容了。我睜大雙眼,想老實把腦中浮出的疑問説出來。但我又擔心自己的形容,會惹眼前的人不高興。「魔法師」這個稱呼聽來漫,但在一些時候也用來指江湖騙子。
這個人用某些法術,創造了我──或許有其他可能,但我暫時不打算想太多──。而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迴避他的視線,看東看西的。這樣很沒禮貌,我想,是時候該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子。
他的皮膚幾乎是一點皺紋也沒有,好像整個人就是由一大塊油塊雕成的。從骨骼萎縮程度判斷,我判斷他至少有六十歲。他既無鬍鬚,也無頭髮。我再看仔細一點,發現他連眉或睫都沒有。他的手臂和口同樣也是光溜溜的,連細孔都細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在他的身體外,那件鬆垮又垂到地面上的不是袍子,而是一件長外褂。這種衣服通常是用來配盔甲的,而他看來不像是一名騎士。長外褂下是一套貼身的深藍衣服,更加突顯他的纖細、修長,我猜,他走在路上鐵定非常引人注目。
面無表情的他,輪廓很深。他的面還不至於蒼白,但也沒有明顯的血。他的表情與其説是僵硬,更像是戴着一張極厚的面具。看到這裏,我敢確定絕大多數的人都很難喜歡他的外型。
他那雙像是由兩顆河石雕成的污白大眼睛,好像幾乎不眨。這除了讓他看來更加怪異外,也讓他顯得有些滑稽。我當然只敢在心裏想,不敢當着他的面説。他整個人都很詭異,無論是改變穿着或用化妝品來遮,都無法讓他融入羣眾。
他一定很少出門,我猜,他八成要花錢顧人來幫忙採買食物和倒垃圾,不然可能出去晃一圈就足以引起羣眾恐慌。
他呼得相當慢而淺,除非我豎起耳朵,否則還真聽不到他的吐息聲。而他即使屏住呼,也散發出一種濕涼的覺。好像我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長滿苔蘚的巨巖,甚至是一片冒出毒氣的沼澤。
一想到自己竟然是由這種人創造,這讓我的腸胃倍沉重。而想到未來有要和他長期相處,就讓我髮豎起,耳朵和尾巴都壓得低低的。我不認為自己有那麼膽小;出於一種幼稚的心裏,我認為自己應該表現得像是一隻勇猛的巨狼。以禮儀而言,和對方初次見面,不該有這種反應,我想,自己冷靜一點。
重新站好的我,花至少兩秒鐘甩一下身上的。若不是因為這個人有喉結,我甚至無法確定他的別。這位是算是我父親的人,似乎本就不是人類。他是個比我還要異常的存在,而從他對待囊的行為看來,他可能還是個危險人物。
我剛落到地上時,是憑着直覺來控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而我現在正仔細控制自己耳朵,也用鼻子小心嗅聞。一樣是憑着直覺,我曉得既然他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樣,乾脆就他的心跳頻率和體味來判斷他此時的情緒。
他的心跳沒有非常快,這表示他沒有在生氣,也沒有覺得很興奮。我既到慶幸,也有些失望。很顯然的,我算是他的孩子。無論是用什麼方法生下來,他都該到高興才對。
我特別注意他身上的味道,如果有酸味的話,我就能確定他現在有些不悦或緊繃。讓我相當驚訝的是,他的身體沒散發出什麼味道。我最多隻能聞出他衣服上的玫瑰水,和確定他的雙手摸過不少舊書。
在我試圖搞懂到底一個人能用什麼方法把體味如此徹底的消去前,鏡子突然往我的右手邊滾動,而他也終於開口了──聲音聽來很尖,幾乎就像是一隻鸚鵡在説話──:「我想你比預定時間早兩分鐘起來,哼嗯──其實我從來沒有製造過像你這樣的玩意兒呢。」
他果然是創造我的人,確認這一點,讓我內心的一處緊繃瞬間消失。而聽到他的話,我動一下耳朵,皺起眉頭。覺他不把我當成親生骨看待,如果是工匠,對自己的作品──特別是高難度的作品,我想這應該是無庸置疑的──也該有更多的熱情才是。我猜,這是他特有的幽默,或者他也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我的存在。
他一直看着我,卻好像沒察覺到我的不悦,也許他本不在乎我到底高不高興。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都表現得畏畏縮縮的。時間一長,連我自己也有些受不了。所以我稍微抬起頭,不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嘴。
令我驚訝的是,他慢慢出笑容;不像是把嘴角抬高,而比較像是他的臉頰被兩把透明的刀子給割開。又一次,他令我到不寒而慄。而我得很努力,才能不讓自己的視線再次移開。
突然,他以右手食指指着我,説:「你是第一號,要到驕傲啊。」
因為我身為這個家的大女兒?我想,地位或許不小,但聽到他這樣説,我又開始到很擔心。從字面上看來,我是離試做階段的第一個成功作品,希望不要過天就發現有什麼重大缺陷。即使從很多角度看來,我都是個非自然的存在,但我還是很厚臉皮的,希望自己能夠活上至少十年。
他先前若沒有試作品,那我這個第一號也能算是試作品;意識到這種思考方式會讓自己身心疲憊,我用力呼一口氣,把注意力再次放到他的臉上。他接下來的話,稍微讓我放心一些:「不過會有什麼意外呢?一切都如我所想,計算完全無誤。你既不會讓我失望,也無法為我帶來太多驚喜。」
這話混合自滿以及不屑,而他也抬起頭,對天花板「哼」了一聲。這一次,我聽了反而不生氣;像這樣惹人厭的發言,有助於我瞭解他的人格。而他的傲慢舉止,讓我理解到,他終究有偏向凡人的一面。至於一切都如他所想,就樂觀角度可以解釋成:我是他非常完美的傑作。
他低下頭後,眼睛卻未立刻回到我身上。嘴巴微開的他,注視着自己的左手。他在思考些什麼?我很好奇,是想在短期內做出第二號作品,或是想到某些人?從他剛才的發言,我勉強可以判斷,外頭可能還有一些更常製造「像我這樣的玩意兒」的人。
突然,他皺起眉頭。我現在才發現,他的皺紋其實不少,但只在五官移動時才會浮現。他注視着我,冷冷的問:「你──會説話吧?」
很顯然的,他受夠我老只是靜靜的聽。如果他覺得我不夠聰明,或嫌我表現得不夠有趣,可能只憑幾個簡單的動作就會把我處理掉。就像是處理掉剛才包覆我的那堆東西一樣,我想,聽起來是有點瘋狂,但這並非不可能。即使不是這樣,他也很可能會懶得理我,放任我自生自滅。
我早察覺到自己有不錯的智慧和體能,但很顯然的,我需要他的幫助;不單是為了保險,光是這房間內的許多東西,就已證明有太多事物還是我不瞭解的。如果只是追求活下去,單憑我或許足夠;而就在浮出這個想法的同時,我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對活着以外的事也有不少求。所以我當然需要他;讓創造我的人,負責帶我來認識這個世界,我認為這很合理。
我只思考不到兩秒,就決定自己出生時的第一句台詞:「是的,父親大人。」
然而,在我説出這句話之後,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咬着牙的他,臉上的皺紋瞬間增加,好像一下老了不只二十歲。我也咬着牙,曉得自己説錯話。但我不想再讓自己看來膽小,所以只是稍微壓低身體,不把視線移開。為不讓他以為我是有心要和他對抗,我把耳朵和尾巴壓低。
過約五秒後,他抬高下巴,非常嚴肅的説:「我是你的創造者,但不是你的父親。」説完後,他先把頭往左歪,再往右歪。過快五秒,他把頭重新擺正,用一張皺得更厲害的臉,和非常低沉的聲音──這最令我到驚訝──説:「特別是不許叫我大人!」
這實在我覺得很莫名其妙,且照常裏而言,他不該對不曉得自己特殊堅持的人發火。何況我才剛出生,跟他是在沒有任何預告或第三人引介的情形下見面。而他才不管這種細節;他眼中的怒火很強烈,表明我的確犯了他的大忌,還是不只一個大忌。有將近十秒,他使勁握着扶手,好像真要把椅子給拆了。
一個人氣成這樣,通常會有大半天的時間心情都不好。而在過半分鐘後,他立刻回原來的表情。好是用法術把怒火給瞬間走,或者,他剛才那樣是裝出來的。眼前的變化,簡直比我眨眼還要快,讓我呆愣如雕像。我繼續維持原來的瑟縮樣,忘記要換回原來的站姿,也忘記眨眼。
又過幾秒,慢慢低頭的他,恢復原來的語氣和聲音説:「叫我凡諾就好了。嗯──你現在看來需要吃點東西。」
他把頭往左轉,眼睛有點鈍的眨一下。不再瑟縮的我,也再次注意到那三個鐵鍋。靠外側的兩個用於熬煮藥劑,最裏頭的那個,則是燉了一鍋魚湯。他用一個黑的木製湯杓,替我把湯盛在一個白的小碗裏。現在,他的神情和舉動變得比先前要温和得多,而我還是不敢鬆懈。
湯是橘黃的,在浮動的白魚旁,漂有一些淺綠的碎蔬菜。我注視着從湯上漂出的熱氣,曉得要先吹涼。在呼了幾口氣,確定不那麼容易燙到舌頭後,我試着一小口。我覺得很美味──也確定另外兩鍋的藥劑沒有混入其中──,而在這同時,我的腦中又浮出另外一個想法:沒有食慾。
面對那個古怪的人、我的創造者──凡諾,我在考慮幾秒後,老實説出這想法。他又出那尖鋭的笑容,説:「沒錯,你不需要吃這些東西。」
我腦中浮現出他先前講過的話,「一切如他所料」。所以這只是測試,他應該在一開始就講清楚,而不是讓我覺得他在耍人。我應該針對這件事表示更多意見,但考量到那可能是他最大的樂趣,我選擇保持沉默。
這碗湯有使用一點油,還加入不少魚和香料。似乎是相當高級的料理,調味技術也相當。我不討厭這碗湯的味道,很很樂意多嚐幾口。而在剛才的對話之後,凡諾不問我是否還要再喝下去,就把那一碗湯收走。
他手一斜,就把那碗湯都倒入位在書桌下的一個桶子裏。我縮起脖子,往後退一步。即使他對我再怎麼無禮,我也要時時表現得很順從、很有禮貌,這樣應該可以讓他更喜歡我一點。
書桌下的桶子幾乎不反光,是個黑的金屬圓柱體,似乎經過霧面處理。先前我待在囊裏時,本沒注意到。我豎起耳朵,聽到桶子裏發出「咕啦」、「咕嚕」的聲音。我猜有不少廚餘在裏頭進行發酵,只是不曉得凡諾是要做肥料,或者有其他用途。
面對這一切景象,我在到困惑的同時,也開始覺得很興奮。因為我即使只待在室內,也有不少可探索的。而凡諾的情緒難以捉摸,不見得喜歡我問一堆問題,這難免會讓我有些沮喪。
過約一分鐘後,凡諾右手一轉,把煮魚湯的火關掉。接着,他把整個鍋子提起來。白煙幾乎要遮蔽他的視線,明顯比端給我的時候還要熱。而他卻不怕燙的,兩手抓着鍋子,把裏頭的湯一口喝完。我內心湧出想要全力阻止念頭,而當他把鍋子放下來時,嘴卻完全沒有一點紅腫。他只嚼一下,顯然也不擔心有魚刺沒挑乾淨。我猜,他可能已經用這種危險的方式進食好多年,但從未受過傷。
凡諾在覺食道里的湯汁、魚都大致進到胃裏後,把雙眼睜得更大。接着,他曲起右手,從背後拿出一本書。他把書翻開,發出一聲蝙蝠似的叫聲──我猜他是在笑──。我四肢伸直,背上的再次豎起。而不要多久,他就將椅子轉圈,背對着我。剛才那一下轉動既順暢又無聲,而椅子的結構明明就很簡單。我為了避免頭暈,不打算再去猜想這種細節的可能。
凡諾為了製造我,應該花了不少功夫。我是個高智慧生物,就算不比他放在壁爐裏的光球複雜,也至少比他熬煮的湯藥要來得高層次許多。而目前看來,他寧可繼續注意那兩鍋冒煙的東西,也懶得花更多時間在我身上。
我在有些不快的同時,也發現他除了用羽筆之外,還會使用打字機。而和那隻筆一樣,他從來不需要用手去控。打字機的運作極為迅速,似乎比任何坊間的打字機都要暢。一整天下來,兩面打滿文字的紙張可能累積超過五十張。那八成是他的筆記,內容應該就是研究法術,或像我這樣的生物。
凡諾可以像抹去灰塵那樣,把紙上的墨水聚集在手指上,他常用這種方式修改部分段落。有時,他手指的動作大一些,讓紙張的兩面都會瞬間變為一片空白。我猜他每張紙都會反反覆覆用超過不只五次,一週最多隻消耗一小疊。最後只有少數幾張,會被他放入公文袋,收到屜裏。
過快半小時,我才發現,那隻羽筆是用來畫圖的。這很合理,我想,文字的部分由打字機來負責便足夠。目前看來,凡諾沒打算和我分享他的研究,而他卻也沒有藏得很徹底。有不少筆記就散落在附近的地板上,不少還積了些灰塵,顯示它們放在那邊可能將近一個月。這也是為什麼,我即使不到凡諾膝蓋高,能夠看到他紙上的內容。而先前我已經犯下他不只一個大忌,再偷看他的研究內容,顯然是一件極不智的事。為不再次怒他,我通常會自動避開掉在地上的那些筆記。
已經過了半小時以上,凡諾就只是繼續在那邊翻閲書本,和注意筆記內容。看來他可能大半天都不打算再理我,而這也表示我會有一段不短的自由時間。我還未被准許能夠離開房間,這表示我接下來得看着鏡子或木頭地板紋路來打發時間。
暫時不用和凡諾面對面,我真的很高興。他全身上下都很古怪,而我尤其不喜歡他的眼神;顏明明有些黯淡,之中的光輝卻大得異常,連鷹隼或爬蟲類都比不上。這或許表示他極為健康,但我的直覺卻認定他要不是生殘忍,就是目睹過不少慘劇。
慘劇?我很疑惑,為什麼目睹過不少慘劇會使雙眼充滿光輝?閉上雙眼的我,頭抵着牆,左右磨蹭。所謂的直覺,應該經過長時間培養。而我才剛出生不到半天,卻有一堆想法自我腦中冒出,這實在很難讓我不覺得頭昏。我猜,凡諾製造我時,使用的材料除了犬科動物外,至少還包括一名成年人。
既然我識字,就表示那名成年人還算有點學識。凡諾是不忍心看他這麼早死,而重新利用他的屍體?或者本就是凡諾看上他的某些優點,而把他宰了,做為製造我的材料?不見得,我想,搖一下腦袋,讓血腥的畫面淡掉。我腦中的資訊,還是很有可能就是來自凡諾本人。若真是如此,他顯然並非徹底移植,而是過濾後再注入。
他是怎麼做到的?我瞇起眼睛,難以想像。汲取、過濾,再植入知識,這過程應該相當複雜。對凡諾而言可能是易如反掌,而從目前他忙碌的樣子看來,他可能也懶得和我解釋。即使是我,要習慣凡諾的外型和態度,大概也得花上至少一個月的時間。
不再那麼關心凡諾後,我面對鏡子,看自己的臉、前腳、後腳,和尾巴;都很短,又絨絨的,簡直像個玩具。在確定自己連頸子以上都很不像人類時,我是有受到一點打擊;由於我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凡諾身上,以致於我要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有那種情緒。
我的腦中明明存在有許多人類的知識和觀念,外型卻又和人類差那麼多。這是凡諾犯下的錯誤,或是他刻意如此?我猜是後一種。若是這樣,那究竟是善意或是惡意?我很在意,又總覺得,他是好人或壞人本就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在背對我將近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後,凡諾再次轉過身。當我看向他時,他的椅子已經停止動作,這讓我甚至沒注意到他剛才是從哪個方向轉過來的。而引起我更多注意的,是他手上拿一片黑的陶板。他的嘴角上揚,説:「既然我製造你,就有教導你的義務。」
接着,他拿起一個小紙袋,把一疊白沙倒到陶板上。他倒得很快,卻沒有一粒沙子飄起來。不要幾秒,他就把陶板立起來,沙子卻沒有落下。
正當我懷疑自己是否看漏陶板上的任何大團黏膠時,沙子很快開始排列。由於違反重力,我開始猜想眼前這些白沙是否為上了的鐵沙,而陶板後是不是有什麼磁鐵機關。
直到看見凡諾眼白中閃過的幾絲藍光,我才確定,他是在施法。他的呼和心跳皆未變,顯示控沙子對他來説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法術。我猜,費的力氣不會比製造壁爐的光球來得多。約過三秒,我還是避開他的眼睛;總覺得和他相視太久是一件危險的事。
沙子依序排出船、水果、杯子、竹葉、火焰、甲蟲等,他要我就看到的東西説出名稱。我晃一下耳朵,説:「您的技巧真高明,竟然能讓沙子的動作比螞蟻要迅速和準確。」
我認為這句讚美應該會讓他高興,而他卻皺着眉頭,要我別回答多餘的話。如此頻繁的使用圖畫,覺像是教育剛學會説話的小孩;但他沒先説圖畫的名稱,而是直接要我回答。因此,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本就不是教學;很顯然的,他是在確認我究竟懂多少;雖然是他賦予我知識,但唯有透過這種方法,才能確定我是否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樣聰明。
而在過五分鐘後,我開始覺得這過程實在有些無聊。我開始以後腳搔耳朵,但不敢打哈欠。過快十分鐘,我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乾脆主動提問:「您是用什麼材料把我製造出來的?」
以為凡諾又會生氣的我,還稍微壓低身體,做好隨時從原地跳開的心理準備;這樣至少有機會躲過任何可能的第一下攻擊,我想。而這次,他沒皺眉頭,只是靜靜的回答:「一點點的狼,還有一點點的人,聽起來很簡單吧?」
和我想的差不多;能得到證實,對我而言算是一大收穫。而確定我的材料是狼,不是其他犬科動物,也讓我有些高興;狼聽起來畢竟比較危險,也比較高貴一些。曉得這一點後,我覺得自己以後會更有勇氣面對凡諾。
他抬高下巴,繼續説:「但你畢竟不是黏土或雕塑,可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得出來的喔。凡夫俗子即使花幾年功夫學習,使用和我一樣的工具,也不見得能使你完全如當初設計時那樣。就算是我的老同學,多半也沒像我這樣能幹。」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驕傲,兩邊嘴角高到好像要快切斷眼尾。我見他心情不錯,就接着問:「所以您的職業是?」
「巫師、術士,差不多就是這樣吧?一般人啊,對我這種奇才實在有太多種叫法了。」
他咬着牙,發出「咻哩」、「咻嗶」的聲音。我猜他是在笑,而對我來説,這聲音比先前的蝙蝠叫聲還要討厭。他所説的,有很大一部分都如我先前所料。我在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時,也難免也懷疑,是否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有──無論是用法術或只是透過薄膜低語──跟我透漏這些訊息。
凡諾在椅子上盤起腿,把頭靠到椅背上。有至少一分鐘,他顯然對我的主動提問到很高興。而凡諾在看一下時鐘後,很快就收起笑容。如此突然,讓我以為他好像是換成另一個人格:「今天的課程結束了,我還要忙,你接下來──」他思考一下,説:「就隨便在研究室以外的地方晃晃吧。」
實驗室或研究室,當初我一直無法確定。選用哪種名稱,純粹就只是個人偏好而已,我想。而比起確定這種無聊又瑣碎的事,他願意讓剛出生的我到處走走,真的讓我到非常高興。
正當我在腦中開始計畫大半天的行程時,凡諾卻加上一句:「這一個月,在做完所有測試之前,你都不許出門。」
他只是不希望我跑太遠,沒有任何為先前的事懲罰我的意味。這大概也表示,他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叫到研究室裏。這實在令我到沮喪。他沒給我安排什麼工作,表示我在測驗或睡眠以外的時間,得要想辦法打發。我以為這很困難,但在過不到半小時之後,我就發現他的地下圖書室。
裏頭的藏書量驚人,每個書架都超過兩層樓高,有九成九都放滿了書。少數沒放書的空間,則被用來放置地球儀等雜物。我看向台階和未貼壁紙的牆壁,發現整棟建築不只是用石材或木材,還用上一種生物組織。那時我就猜想,這裏即使遭遇炮彈攻擊,也不會垮下來
「那是室的原型!」明説,睜大雙眼。雖不是親眼看到,但她一聽就曉得,還忍不住把自己的見解説出來:「他既然長得那麼詭異,應該也會用幻象,好趕走所有會打擾他研究的人。我猜,他幻象的影響範圍,可能比你們施展在我身上的還要大。」
明曉得,自己不該嘴,也不該這樣形容他們的創造者──即使最初那樣描述的是──。但明就是忍不住;有機會知道這些圍繞在自己周圍的法術、生物組織的前幾個版本,讓她到很興奮
見到停下來,明立刻説:「抱歉。」
「不,」説,「我才該説抱歉。」她這樣説,反而讓明的頭上滿是問號。接着解釋:「雖然我可以順利講下去,但到目前為止,我説的好像盡是一些瑣碎的資訊。」
不只是因為酒,也是因為年紀,想,像她這樣活太久的,就是會期待有人能容得下她的所有廢話。
明在前握緊雙拳,大聲説:「我會聽下去的!」
明有提醒自己該表現得嚴肅一點,而她在回應時,還是難掩興奮。明要的就是細節,的這種描述方式非常合乎她的需求;要是把自己剛出生這一段用不到五句話就講完,明反而會覺得非常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