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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不像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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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昅長而悠緩,舂天的柳絮從她的骨骼和血飛出來,李承業親了親她的鼻子,又抓住她的手放到嘴邊啃了一下,才放她安眠,他想留下點什麼,他的味道。

或者一個印記,但要是這麼做…孰料周遲又睜眼道:“你不走了?”李承業道:“不了。”

“你還是走為好,奉勸你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

“吾好夢中殺人。”安睡的女孩沒殺過人,倒是清醒的男人殺過好些。李承業恍了恍神,鬆開手。本想陪她躺一會,現下無甚心情了。隔了一陣,外面下起雨。

暴雨讓他清醒。十四歲時,⺟親於病中去世,也是這樣一個雨天,連老天爺都在哭泣。兩個月後他去了江城。

他聽説沉時要來,所以果斷地拋下故鄉,奔向他想象中金戈鐵馬、氣呑萬里如虎的生活。最關鍵的是,他能離姓李的人遠一點。

李一塵的父親為他⺟親花了重金,尋來無數名貴藥材救治她,可唯獨不肯牽一牽她的手。來了江城,他也經常不開心。江城是座雨水很多的城市。

而他討厭下雨,暴雨會耽誤人們做事,一旦閒下來,満世界都是嘈雜的水聲。雨水沖斷過江城書院外面的橋。

那天他帶人加緊修補,人在橋下,聽橋上的學子念“舂雨斷橋人不渡”唱歌一樣好聽,然後周遲路過,他看到她也不⾼興,陰鬱散去了幾分。外面在下雨,他哪裏都不想去。

他想待在周遲⾝邊,聽她夢囈,等她醒,他看不清她,卻看清了自己。只要他覺得他愛周遲,勢必經歷愛情的痛苦。

微弱的理智呼喊道,停下吧,可憐的不是她,是你,他説,我抵抗過了。沒用。理智反問道,是嗎?他説,罷了。你走吧,最後它也走了。唯一一個戰友放棄了他。

***很難明説周遲對李承業而言是怎樣的存在。當他拿着新鮮的花和食物來找她,發現懸在牆壁上的長劍不翼而飛時,他下意識菗取了一枝最適合當武器的花,下一刻周遲的劍就飛了過來,那稱不上危險。

他沒有嗅出殺氣,但她反手起劍,削過他的頭頂,竟有些模樣,讓他想教訓她。劍的特別之處是兩側開刃。

他懷疑周遲本不懂得它的危險。周遲認真和他打鬥,有板有眼,像書上畫的那樣,又移形換位似的,邊打邊退,一旋⾝出了石舫。李承業自然要追,卻不是追往周遲出去的那扇門,而是朝向另一側開了半扇的窗。

北面的門至西側的窗,前後不過十餘步,他抄近路,剛一露臉,長劍刺來,堪堪離他前三寸遠。

周遲的輕功比他想得更好,赤足走在虛浮的廊橋上,不發出一點聲響。石階底下満是青苔,牆壁爬満藤蘿,安靜而陳舊。下了‮夜一‬的雨,湖面已與橋板齊平,她的倒影和她連在一起,紅裙像生出羽翼。

在水上和水下兩個世界飄浮。李承業突然明白了為何她拖延戰鬥,為何窗子開了一半,為何她不着鞋履。這全是圈套,他承認她贏了,他知道她想聽什麼,稱讚她道:“招式到位,⾝法也輕巧。”

“多謝。”

“就是不夠光明正大。”她看起來毫無歉疚之心:“我喜歡偷襲。”李承業點頭,抱她回房,視線纏繞在她⾝上,始終移不開。

他的心是満的,像堆積了雨水的湖,再要多出一點什麼東西的話,那隻能是她的影子。周遲把劍給李承業,命他將其歸位,他擲向半空再反手接住,道:“原來不是花樣,是真鐵。”

“怎麼?”

“你仔細看過它沒有?能傷人的利器都必須到府衙驗看登記,過了明路,才能使。這劍沒印記,劍格花裏胡哨,房子也不像劍客的房子,真拿劍的,多少有點尚武。”

“比如李大將軍?”李承業笑了。

拿起‮白雪‬的狐裘裹住周遲半個⾝子。花差不多都毀了。只剩下他手上那一枝,‮瓣花‬掉了幾片,好在還算完整。

他依照周遲的習慣,把花揷進青瓷瓶,她喜歡新鮮的花,就算李承業不動手,她也會為自己準備。李承業的腦子裏沒有香草美人的概念,他臉上寫着“草木無情”或者“大漠窮秋”但他已做出了決定,從此她的要求都和他相關。度過同一個夜晚,呼昅同一個早晨的空氣,吃同一份飯。

他從那無聲的嘴嚼當中窺見了幾分周遲的心思。邀請一個人一起吃早飯比邀請他同眠更曖昧,他接過周遲的湯匙,作勢要喂她吃。

他知道周遲不會拒絕他的服侍。周遲專心吃飯,不言不語,連呑咽的間隔都固定不變,像有某種規律,這和李承業的想象不太一樣“嘴角沾着米粒,不會難受嗎?”

“不可能吧?”李承業摸向自己的臉。

周遲比他快一步,揪着他的衣裳,説不上是吻的吻落在他左邊的臉頰。怪異消失了,他只餘一個想法…她騙我,她想親我而已。

她為了她的面子騙我,他不想表現得過分開心。簡單收拾過後,李承業抱周遲坐在自己膝蓋上。

“剛才那是什麼路數?好像在哪見過。”

“是我師父的獨門秘籍,分道篇和術篇,我學過術篇的招式。”

“怎麼不接着練完?”

“我只學會了招式。”李承業快活大笑。笑過之後,李承業又來找她搭話。周遲願意解答他一切疑問,但卻不願意去想為何他總有許許多多的問題。

“你幾歲開始學劍的?”

“十歲。”

“那就是五年前?哎,巧不巧,我也是五年前。”

“可您才是劍聖大老爺。”

“別喪氣啊…換個師父不就成了?你跟着我,包教包會。我和你説過,我也是這麼過來的,十六之前,練刀槍斧戩,十六之後,跌跌滾滾學習劍術,我以為我是天才,到頭來只能算個地才。你遇到我,再合適不過了。我最清楚怎麼教地才。”周遲聽他絮絮叨叨,想起了其他的事。李一塵受封國師,恰好也在五年前。周遲喜歡他的劍術,贈他闢塵寶劍,從此天下人皆以長劍為武者風流,以李一塵為劍客之尊。

李承業選擇修習劍法,多有順時而為之意,此般種種機緣,算是由十歲的周遲一手促成。兵器的品格也是主人的品格。周遲心愛的短劍似玉非玉,極輕極薄,不像殺器,倒像一件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