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如霧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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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少艾抱住他的胳膊不鬆手,整個人緊緊地貼在他身上。
剛開始還好,時間一久,周知彥逐漸開始覺得不自在。有一些生理的本能,並非人為可以控制。
他不想被岑少艾看出端倪,輕輕推開她的肩膀,動作幅度很小。
哪想適得其反,岑少艾反而貼得更近。她身上還是頭天晚上的衣服,睡過一覺,白天不知道打了多少多少個滾之後,領子的部分敞得很大。從周知彥的視角,白而薄的皮膚晃晃一片,淡青的血管蜿蜒而下,隱入陰影。
而陰影中……
周知彥移開視線。最好還是不要再繼續看了。
“你餓了吧。”他輕輕巧巧轉移話題,假裝無事發生。
早晨的麪包袋子還擱在桌子上,有一些減少,但不多。甚至仔細分辨,被吃掉的只有周知彥還在家的時候,岑少艾拿在手裏的。換言之,他出門上班之後,岑少艾就沒再動過了。
“怎麼沒有吃,不好吃嗎?”
“好吃,”岑少艾笑容的弧度十分可愛,“甜甜的!”
“好吃,那你怎麼沒有多吃點呢。”
岑少艾臉上閃過一絲愣神,不確定道:“……我,可以吃嗎?”
“當然呀,就是給你買的。”
真不知道這孩子過得究竟是什麼生活,怎麼連吃個麪包,都必須先徵得別人的同意。周知彥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別樣的憐愛。
難道這就是傳説中的養女兒嗎?
他自嘲地笑了笑。
“先墊一墊吧,我去做飯。”
張律師很貼心,考慮到時雨的公寓其他設施齊全,單單沒有吃的東西。衣服之餘,又多買了許多食物,以便周知彥一起帶走。
倒是省下他自己再去採購的工夫。
況且、蛋、
、蔬菜、水果……很周到呢。
“你想吃什麼?”他問岑少艾。
“小周要給我做飯?”岑少艾在沙發上盤腿坐好,兩手高舉,作歡呼狀:“好耶!”
周知彥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
“我……什麼都行!只要是小周做的我都喜歡!”
周知彥笑笑,又説你這件衣服穿了兩天,早就不想穿了吧。我今天給你帶了新衣服回來,你要不要趁現在去試一試?
“我相信小周,小周買的我都喜歡!”
雖然嚴格意義確實是他“買”的,他付的錢。挑還是張律師——亦或是他指派的人——挑的。很難講有沒有自帶“濾鏡”。
岑少艾説完話,卻沒有動彈,直勾勾地盯着周知彥。看向他的眼神中,欣喜之外,滿滿的都是信任和依賴。
受她的情緒染,周知彥的心情不自覺放鬆下來。
但有一句話,在他心中盤亙了整整一天,不、或許還要更久:“對我這麼放心嗎小朋友?”周知彥問。
“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啊。”
遇見的是他還好,萬一出現在河邊,將她帶走的是別人呢?周知彥連想都不敢想。
岑少艾一副沒聽懂的樣子:“我們不是陌生人啊。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
是,是沒錯,不是第一次。
但滿打滿算,距離他們第二次見面,尚不足24個小時呢。這跟兩個九歲十歲的小孩,故作老成地説:“我們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了”一樣,頗令人啼笑皆非。
晚上照舊,岑少艾在卧室睡牀,周知彥在客廳睡沙發。
沙發是不太舒服,周知彥躺在上面,早上的痠背痛沒有多少緩解,認真思考要不要去買個牀墊擱在地上。否則時間一久,只會越來越受罪。
想着想着,他長嘆一口氣。也不知道放着自己家牀不睡,幹嘛偏要跑來睡沙發。還是時雨的沙發。
時雨……
周知彥有時也對自己到困惑,他到底是想要和時雨有牽扯,還是不想呢?
他從來沒有討厭過時雨,但也談不上多麼喜愛。時雨還在時,有人曾不停地對他説,説他一定要對時雨很好很好,“你們今後可要相攜相助”。但周知彥始終覺得,他們最好的關係應該是毫不相干。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時雨。
一切的模稜兩可尚沒有答案,時雨突然死了。
周知彥第一次聽到這則消息,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的心態來應對。
悲悼哀痛嗎?他自詡對時雨並沒有情深意重到如此地步。
撫掌稱快嗎?他們又不是仇人。
但有人在他面前悲痛絕,展
出他從沒見過的痛不
生,請求他,懇切地、絕望地、哀嘆地,
他揹負起責任,要他一定要找到兇手,為時雨報仇。
如今已經不會有人再這樣説了。
説來好笑,如果從被害人死後,誰獲益最大誰最有嫌棄來看,時雨的死亡,最可疑的對象其實是他自己。兩年來,每每思及此,周知彥總會讀出幾分命運的荒誕來。
他忽然很想煙。顧忌不遠之外睡着的岑少艾——卧室門一如昨
開了條小縫——煙只敢叼在嘴邊。
很莫名,很無端,周知彥都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有時竟覺得從岑少艾身上看到了時雨。
和長相、格,甚至説的話都沒有關係,不如説,岑少艾和時雨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周知彥清楚得很。
但總會有神思蕩、昏暗
錯的某些瞬間,他看着岑少艾,彷彿有時雨的氣息浮現。就像看向水面,水中倒影並非理應的模樣。差別無從分辨,無法言明,彷彿世界只在細微末節處,發生了極小的扭曲。因而愈加奇異、詭昧、脊背發冷,膽戰心驚。
大多模糊惝恍的東西都不長久,如霧如,如黃昏,周知彥還沒來得及抓住一絲頭緒,那些短暫的念頭和
受就消失不見了。
暖黃燈光下,岑少艾的面容清晰而明淨。
那支煙沒有走到被點燃的一步,最後的結局是從嘴邊跌落,掉在地上,因為半含着煙的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睡。
分明是可以一覺睡到天亮的度,周知彥卻在進入夢鄉之後沒多久,驀地睜開了眼。
室內一片漆黑,沒有半分光亮。看似和睡覺之前別無二致的景象。
周知彥卻很篤定,此刻有人正站在沙發旁邊,離他的頭不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