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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這片土地貧窮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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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啓動。

  沉凌秋坐在車上想,為什麼曉華非要她見嚴濤一面。如果她沒有記錯,自己應該不止一次對曉華表達過對嚴濤的厭惡。

  沒錯,是厭惡。

  在她心目中,嚴濤就是個氓、混混,自以為開着輛二手摩托,後面跟着一羣頭髮五顏六的小跟班,牛哄哄的,其實將來一輩子沒出息!還有他那些自以為帥氣深情的表白,只讓她覺得無比油膩。可每次她表現得越是嗤之以鼻,他就越是起勁,把人惹得破口大罵後,他又會説,偏喜歡你這副罵人的潑婦樣,真帶勁。於是她不理他,他就會又做一些無謂的蠢事引她的注意,引爆她的怒火,無限循環。

  其實不止嚴濤,除了曉華,這片土地上幾乎所有人事物都讓她心生厭惡。

  這片土地貧窮落後。一處處村落矗立的農房毫無美可言,像一塊塊附着在黃土溝壑中的爛瘡。最繁華的縣城,也像是蒙了一層灰,行人灰頭土臉,建築也灰頭土臉。他們引以為豪的縣城一中,教學樓和辦公樓都破破爛爛,塑膠跑道過度磨損,好幾處都能看到底下的地基,學校卻拿不出經費維修……

  這片土地上的人愚昧無知,又兼愚蠢惡毒。她在鄉里的指指點點中長大,在那些生活窮極無聊、思想麻木的人看來,一個女人的不幸好像只是茶餘飯後供他們取樂的談資。以嚴濤為代表的同齡人,他們名為學生,卻酷愛拿無知當個,把煙當成,男的欺凌弱小以彰顯強大,女的爭風吃醋以證明女魅力……他們本沒有學習的概念,肆無忌憚將青揮霍在一些自以為很拉風很牛的事上,酗酒、遊戲、罵人、羣架……渾然不覺地把自己的人生葬送在一場造作的表演中。還有那些工廠老闆,寧願花錢包養俗豔的三,也不願意多花哪怕一錢在工人身上,沉燕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們抱着僥倖心理,直到出事要賠錢了才後悔不迭,但不是惋惜一條人命,而是惋惜自己的錢包……等風波平息,繼續和女人忘我調情,把工人的安危置於腦後……

  對於這所有的一切,沉凌秋都有一種無言的憤怒。她不知具體該衝誰發火,因為火力覆蓋的面積實在太廣,所以她乾脆把所有人連着這片土地一起恨上了。

  謝小山的車拐上高速路,再往前5公里,就是一道橋,橋下是一條黃河支,是縣城約定俗成的分界線。開過那道橋,沉凌秋便要徹底離開故鄉了。

  她以為自己那麼討厭這裏,心中不會有不捨。然而她看着後視鏡,奔騰不息的水看不見了,橋也逐漸隱沒在視野中,她心中還是泛起了淡淡的不捨。

  這不捨,並非出於對故鄉的美好回憶,而是出於對前路未知的淡淡茫,茫生出無措,無措迫使她對厭惡但悉的地方生出一絲留戀之情。

  沉凌秋,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村中小獅子,縣城一中傲慢清高的學霸校花,知曉自己的尷尬身份後,即將面對態度並不明朗的父親、那座據説跟宮殿一樣豪華的大宅以及宅中夫人和她的一對兒女……她有點慫了。

  只是她不會表現出來。

  此時的沉凌秋還不知道,在那座閃閃發光的遙遠城市,素來驕傲的她將會在無人的角落下許多痛苦的淚水,她將會經歷一場卑微無望的令她心碎的暗戀,她將出賣自己的信仰、違反自己的原則、打碎自己的自尊,以換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接納和友好。

  然而事實證明,一切努力只是徒勞掙扎,將她推向更可笑可悲的境地……

  倘若她有先知之能,倘若時光能夠倒,回到故事的最初,那個王子一樣的陌生少年對她説:“我會給你一筆錢,請你不要讓林叔現在的子和兒女知道你的存在。”

  她會嫣然一笑,説一聲“好“。

  *

  下了飛機,謝小山從停車場開走林宅的車,一輛價值300萬的賓利。機場位於城郊,賓利穿越郊區荒蕪,穿越城市繁華,然後駛入一片幽靜清涼之地。入口處有制服筆的人把守,核對過謝小山的身份,賓利才被放行。

  鳥鳴山澗,清泉淙淙,這裏分明是山,可卻處處透着人工雕細琢的痕跡。曾有一雙睿智的眼,把堪稱海城明珠的玉泉山單獨規劃,然後無數顆聰明的頭腦、無數雙巧奪天工的手,歷時六年,共同造就了這一海城當之無愧的頂級富人區。十一座小型宮殿般的獨立建築羣在綠樹掩映中若隱若現,它們的外觀由大理石砌築,雕刻着細細的紋路,整體呈白,在陽光下閃爍着微光,彷彿神女在這人間樂園心放置的十一顆閃耀的明珠。

  沉凌秋坐在副駕駛,看見寬闊道路邊矗立着筆直的太陽能路燈,柱身潔淨,燈罩是黑鏤空鐵藝,透着不可言説的緻優雅。路燈之外是參天入雲的青松,蓊鬱蒼翠,從中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鳴叫,偶然可以看見一隻拖着大尾巴的松鼠在枝頭一閃而過,沉凌秋甚至看見了一隻似鹿非鹿的動物在松林邊緣慢悠悠地嚼着草……

  科技,藝術,自然風光,舒適宜居——只有金錢,才能使這幾個此消彼長、相互對立的詞在同一片土地和諧共處。

  見沉凌秋盯着吃草的動物瞧,謝小山懶洋洋解釋:“那個叫赤麂,不算野生的,是這些有錢人專門從飼養場運來放養的,有時候興致一來,就捉了放血吃。其實這整座山,起碼有一半活物都寫了私人的名字,可以免費看,但不能輕易染指,否則就是侵犯私人財物……”

  沉凌秋卻沒心思再聽後面的話,她全副心神都凝在那句“放血吃”上。在她印象裏,所有鹿科動物的眼神都含了一汪水似的,透着單純懵懂,看人時,彷彿帶着莫名的信任。它們原本被圈養在屠宰場,剛一出生便只能看見鐵籠和頭頂四四方方的藍天,最終躲不過手起刀落的命運。然而某天,一部分幸運兒,它們年輕、矯健、漂亮,被選中放歸這片山林。它們先是難以置信,膽戰心驚生活了幾天,終於敢確認,自己擁抱自由,重獲新生!它們被巨大的狂喜震暈,放任自己的靈魂在這遼闊青山中自由馳騁,跑累了就停下來悠然覓食。然後,在它們毫無防備之時,華麗宮殿中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説:“最近這些菜都吃膩了,麂子呢?肥了吧……”

  它們和圈養的同伴一樣,最終都難逃一死。唯一的區別是,它們曾誤以為自己擁抱了自由。比之同伴早已接受命運,麻木等待那利落痛快的一刀,它們在死前奔跑逃竄、驚慌失措,經歷漫長的掙扎和絕望的痛苦後,才闔上那雙蒙着淚意的眼。

  比之圈養,這温情脈脈的放養更像是一場無聲進行的殘忍殺。

  再看那些外觀雪白璀璨的建築,彷彿瀰漫着淡淡血意。

  她皺了皺眉,莫名覺謝小山要把自己帶進一間遲緩運行的屠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