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冷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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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年暑假,冷羿攀巖摔斷腿,落地的時候膝蓋咔咔兩聲,疼的。
温女士難得心疼了他一回,每天各種補湯往病房送,跟他講話也輕聲細語,那是冷羿頭一次發覺他媽是個温柔的女人,並且覺得這回受傷是個好事兒。
腿傷了,不用陪温女士滿世界到處飛,出院後冷羿悶在房間打了兩天遊戲,第三天温女士打來一通國際長途告訴他明天家教上門,叫他收心準備上課。
真服了。
冷羿在電話裏一言不發,十二歲他個子竄高,那叛逆骨頭也蹭蹭長,連夜收拾東西坐車去爺爺家。
他爺爺是個有趣的老頭,過世後他一個人搬回了老房子,別人回鄉下都是種花種菜,他特立獨行,收養一屋子貓狗,其中有隻土不土洋不洋的黑狗,他爺爺管它叫小羿。
冷羿當時無語,後來知道他爸他媽甚至他伯叔堂哥的名兒都有對應的貓狗心裏頭才舒坦了。
在小鎮上待了幾天,哪怕足不出户也不覺得無聊,每天逗逗貓玩玩狗,聽爺爺唱唱小曲兒,子舒服得忘乎所以。
可温女士就見不得他舒服,即使隔着四大洋五大洲她也能想辦法一個人形監視器過來,視他的一舉一動。
説視當然是誇張了,而且那個比他大幾個月的堂哥心智好像只有三歲,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且十分熱衷於一些低級趣味。有兩天他經常往冷羿房間跑,拿一台手持望遠鏡站在窗口望,冷羿一看他那賊眉鼠眼的樣子就知道他沒幹好事,朝他後背砸一個枕頭問他在看什麼,冷煦回頭看他,眼睛眯得像個地痞氓,説隔壁住着一個超好看的妞兒。
哦,搞半天是在偷窺。
那個年紀正是別意識覺醒的時期,對異產生好奇心和探索是件很正常的事,因此冷羿沒有出言嘲諷他這素質低下的堂哥,只是對他的猥瑣行為投去一個鄙視眼神。
過後冷煦這缺心眼繼續一天到晚粘在窗口觀望,徹底將“視”對象從冷羿換成隔壁的女孩兒。
對面隨便做點什麼他都一臉心蕩漾,就是出口氣他都恨不得自己有雙順風耳,這種在冷羿看來等同發情的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某天冷煦再也按捺不住,決定把苦思冥想一晚上的搭訕戰術付諸行動。他在後院對着那些貓狗挑挑選選的時候,冷羿用膝蓋都能猜到他要搞些什麼名堂,他控着輪椅滑過去,指了指那隻白幼貓,冷煦領悟力不差,咧開嘴衝他比個大拇指,抱着那貓出了門。
冷煦靠着貓成功跟那女孩兒搭上話,只可惜好景不長,隔天人家就怒氣沖天跑來用籃球砸碎他家客廳的玻璃門。
冷羿沒興趣關心冷煦幹了什麼蠢事,他只是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
心想,這姑娘烈。
脾氣跟喬染不相上下,他覺得這姑娘能處,處成兄弟的那種處,不過她又比喬染機靈一點,一屋子大小因她的驚人舉動發懵的時候,她先發制人開始掉眼淚,那種哭是無聲的,卻極具殺傷力,他親眼見證爺爺臉上的神情從驚到怒再到憐,整個過程不足五秒,第六秒不留情面地拎起冷煦脖子,拽他過去跟人賠禮道歉。
按理説鬧完這一趟冷煦該消停了,但他那個狗屬似乎是打孃胎裏來的,鬱悶沒兩天又開始粘在冷羿房間的窗口,眼巴巴盯着對面還不夠,還要舉着手機用音樂軟件識別對面正在播的歌。
冷羿已經不想用正常思維去理解他堂哥的反人類行為,在冷煦半個身子攤在外面急得跟熱鍋上螞蟻的時候,他靠着牀頭,慢條斯理地打開音樂播放器,添加進一首英文歌。
那首在女孩房間迴旋的情歌留在他的歌單裏,被他聽了整整五年。
説起來玄妙,砸玻璃的事情過後冷羿時常想起那個女孩,那副咬着、眼圈通紅、肩膀一顫一顫的可憐神態,在他的腦海中呈現出一種奇異美,一些完全相悖的名詞隨之聚集到一起,匯成她的陰暗與明亮、腐爛與新鮮、惡與純真。
矛盾,又有趣。
但他沒有把這種覺定義為喜歡,畢竟它實在縹緲,又單調蒼白,它更像是一截錯了位的骨頭,長在不該長的位置,在某些特定的時間或情景,產生讓這具身軀難以忽視的痛癢。
這種痛癢在那個暑假後數度發作,他在一個暴雨前夕的悶熱深夜,意識到自己跟冷煦一樣到了對異產生探索的階段,他無法判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唯有遵從內心,在下個暑假再次去到那個小鎮。
然而已經人去樓空。
他問爺爺那户人家去了哪裏,爺爺仍舊專注於那些貓貓狗狗,對與自身無關的事毫不關心,只説了句“姓季的那户人?”,然後擺擺手,説不知道。
爺爺説那家人姓季,於是他以為她姓季。
這個誤會存在了五年,直到他重新遇到她。
不知是巧合還是註定,冷羿再次親眼見證她拿東西砸碎人家的玻璃。當時他剛跟朋友打完球,經過某幢別墅前聽到轟地一聲,循聲回頭時看到一個纖瘦側影,那天氣温降至0度以下,她穿件單薄的衞衣,在外的手和脖子凍得發紅,玻璃爆裂墜地的一瞬她的眼眶也變得通紅。
冷羿依舊沒興趣關心其他任何事情,他看着女孩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窘迫模樣。
心想,這姑娘慘。
跟這户人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冷羿記得這家好像姓鹿,搬進來沒多久,他家女兒往他家送過一次蛋糕,他見過,姑娘模樣長得靈,眉眼有種説不出的悉。
不過那時他沒多琢磨,只覺得容貌姣好的女孩好看的地方都差不多,直至在此刻遇上眼前的她,那個塵封在記憶裏的獨特存在,才恍然得知那份悉究竟從何而來。
是她了。
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