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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徹骨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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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芭芭拉的律師,也是她的朋友。”

  夏克長得很英俊,大約四十多歲,此刻他的眉宇間隱藏着一絲深深的哀傷。“對於芭芭拉的死我到很難過,也請你節哀。”

  聞於斯沉鬱地凝視着他,緩緩地點點頭,語言在這時顯得多餘,儘管他對符載音因車禍而死的結論是不屑一顧。此時他們是坐在位於上海虹橋賓館的一套豪華包間裏,室內充溢着一種沉痛的氣氛。

  “芭芭拉在遺書裏把她生前的全部財產都留給了你。這是她寄在我那兒的一個盒子,她曾經吩咐我,要親自到你的手中。”

  夏克從他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個小匣子,銅鎏金,典型的中國古代樣式。

  聞於斯在一些文件上籤了名,整個過程中他極少言語,只是淡淡的幾句話就讓夏克驚訝不已,因為聞於斯那口利的美式英語。

  過後,夏克熱情地説道:“期待着你儘快來美國處理一些善後事宜。”

  他對聞於斯頗有好,儘管他對中國人素來存有偏見,但無疑,符載音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例外。

  “我會去的。祝你一路順風,也謝謝你給芭芭拉所做的一切。”

  聞於斯站起身來,打開窗户,凜冽的寒風一下子颳了進來,他喜歡這種徹骨的寒冷,冬天,這是屬於我的季節!他的心底升騰起一股熊熊的火焰。

  聞,我走了。我是多麼的不希望你能夠有機會看到這封信,相信它會永遠塵封在懷俄明州的巴斯蒂安律師事務所的鐵櫥裏。然而令我欣的是,你還活着,要麼是他們還未發現你,要麼是他們沒有得手。不要傷心,親愛的。我是到天國裏去見你的媽媽了,在那裏,我將告訴她,她的兒子長大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跟你的媽媽是同一期訓練營的,隸屬於朱鎮將軍的直接領導,在雲南的一個山谷裏我們接受嚴格的“魔鬼式”訓練,要是沒有你媽媽如大姐般的關懷和照顧,我是支撐不下去的。過了不久,朱鎮將軍安排我去了美國。那時,大陸正進行着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我的父親因為成分不好,被打成“現行反革命”槍斃了。

  果然不出將軍所料,美國情報機構找到了我,要我加入他們的組織,也就是説,從那時起,我就成了一個雙料間諜。但隨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朱鎮將軍也靠邊站了,最後被迫害致死。這也導致了我的真實身份將永遠不見天,我與祖國也失去了聯繫。直到你從軍團回來,我安排你執行了一些任務,當然其中也有私活,我一直盼望着我們能夠多點積蓄,畢竟這種生涯不能長久。

  CII也一直在找一個外號“鼴鼠”的間諜,當然,他們也懷疑過我,只是我足不出户,而要在各大洲奔波完成那些任務,似乎不是一個女之輩能做的,他們才排除了我。……不要為我復仇,因為一個間諜的命運就是應該這樣的,就像士兵應該死在戰場上一樣。好好的活着,就是對死者最大的安,相信你媽媽也是這樣認為的。

  我在上海招商銀行租了一個保管箱,鑰匙在清老家的神龕後面,密碼你知道的,那裏有你媽媽的遺物。永別了,我至愛的聞。再也不能陪你在阿爾卑斯山滑雪了,再也不能和你一起欣賞蘇黎世湖旎的風光了。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好痛。在聞於斯淚眼模糊的視線裏,那些字漸漸隱去,這封信原也是用藥水寫成的,當他用藥水把它顯現出來之後,也就只能存在一次,就像人的生命,在人生的長河中也如曇花一現。

  信從聞於斯手中滑落到地上,他抬起頭來往遠處望去,蒼茫的夜中有孤星閃爍。寒風冷颼颼的吹,聞於斯卻不覺到冷。他孤零零地站在浩渺的夜空下,眺望空曠的原野,滿臉都是淚水。

  多少年了,大概二十年了吧,他就不曾落過眼淚,然而,今夜,他要大哭一場,如果這能稍稍減卻心中痛如刀絞般的哀傷的話。但是,他不能。

  死了。符載音死了。他一下子把臉埋在手裏大聲呻起來。他是多麼渴望能見到她呀,他是多麼渴望再能領略她的百般温柔和千種風情,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那樣的動人。他抬起手,望着自己修長的十指,她説她希望在生前能夠再一次聆聽他的鋼琴演奏,可這已然成為一種奢望。

  在凜冽的寒風中,聞於斯追憶着他失去的最愛,過往種種歷歷在目。他的心在血。

  ************

  當傑打發走內線時,已是將近子夜了。江城的夜風凜冽得徹骨生寒,他緊緊風衣的領子,走出布衣巷的家門。拐過巷口的榆樹向左,就是江城着名的“貧民區”漢家街,現在這裏已被列入新城區改建規劃,擬引外資注入,開發成商業區。

  此時,萬籟俱寂,悄無人聲,傑依稀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着腳底下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應該是在這邊,他想,俯身伏在一垛廢棄的木頭堆後,靜靜地等待着。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街頭傳來了穩健的腳步聲,一個魁梧的身影慢慢地出現在傑的視線中,只是這人戴着帽子,臉被巾重重圍着,一雙眸子在暗夜裏顯得格外的閃亮,彷彿能夠看透這黯淡的夜一般。

  傑屏住呼,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危險的殺手,出手奇快,狠辣異常,這從那些死者的傷口可以看出來。那人走到木頭堆前時停了下來,只見他深深地了口氣,身子一動也不動,似乎在想些什麼,也好似在聆聽着什麼。傑猛然現出身來,一把手槍對着那人的面門,但令他到驚奇的是,與此同時,也有一烏黑的槍管對着自己,那人好象知道有人在此埋伏一樣。

  空氣顯得凝重,幾隻夜鳥從榆樹梢頭突然驚起,飛向深邃的夜空,但這兩人眼睛眨也不眨,因為只要誰稍一走神,誰就要先去見上帝。

  “這不符合你的風格,你的刀呢?”

  傑打破沉悶,他有的是時間,而那人卻等不起。

  那人身形不動,但原本如臨大敵的冷酷眼神卻異乎尋常的漸漸暖和,抬着手槍的手緩緩的放了下來,淡淡的道:“小子,你的刀呢?”

  只這輕輕淡淡的一句話,聽在傑耳中,不啻於霹靂般震撼着他原來沉靜的心靈,這般悉的聲音,彷彿遙遠卻又近在眼前。多少年來,多少的夜夜,他總從夢中驚醒,耳旁縈繞着那人冷靜沉着的聲音,“小子,我先去了,你要多保重。”

  他的手臂忽然之間顯得異常的沉重,舉槍的手累了,頹然垂下。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是沙啞如此,“哥,哥……你還活着……”

  他哽咽着,心頭其實是狂喜的,因為自己的大哥還活着!這就足夠了!

  “哥,我和弟兄們踏遍了南疆的土地,我們發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我們找不到……找不到呀,哥……”

  頃刻間,他淚雨紛飛。

  “別哭。你知道哥最見不得人哭。”

  那人温柔地摸着傑濃密烏黑的頭髮,那會兒,他可還是光頭小夥子。“你長大了,哥很高興。”

  “哥,你為什麼要幹那種事?你不是那樣的人呀。”

  傑緊緊地抓住了那人的胳膊,他的眼睛裏充滿了哀傷。

  那人沉默良久,慢慢地走向前去,停下,“小子,想看看哥的臉嗎?”

  説罷,他輕輕地揭開了蒙面的巾,出一張臉,準確地説這不是臉,因為它沒有。深夜中的那張猙獰的臉上光兀兀的,鼻子被掀去一半,只有一雙眸子透亮透亮的,才使得它有了一些生氣。

  傑驚呆了!他痛惜地望着這張臉,那曾是多麼堅強剛毅的一張臉,稜角分明,極富男子漢氣息,是全團公認的美男子。可它竟然毀了。

  “哥現在已不是人了,這麼一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到了哪裏都要嚇死人。小子,哥是無路可走啊。”

  他就是居節。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烈士名單上,他的名字叫孫福貴,是一名英勇的特種部隊上尉軍官,曾經以隻身突入敵軍後方,端掉五個越軍據點而名揚全軍,在一九七八年對越自衞反擊戰中英勇犧牲。

  “哥,哥……”

  傑泣不成聲,他顫抖着雙手,淚眼模糊的視線中,彷彿仍是昔貓耳中體貼下屬的老大哥,在戰場上那麼威武勇猛的解放軍戰士,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不應該!老天爺不公道!不公道!他大叫一聲,肝膽裂,痛徹心肺。

  “給哥一些時間,哥還有事要辦,等辦好以後,哥再去找你。”

  居節繼續走向前去,留給傑的是一個落寞和悲哀的身影。

  他痴痴地看着那漸漸遠去的身影,步履蹣跚,沉重,然而堅定有力。

  那是我的大哥,此生我最尊敬的大哥。傑跪在當地,久久凝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