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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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中出了這樣的血案,店主再無心經營,讓人封了院子,滿心忐忑地在店內等着,只怕惹上禍事。誰知不僅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而且還禍不單行。
一刻鐘後,偃師縣尉接到報案,帶着隸役登門而來,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半個時辰之後,偃師城門外貼出告示,捉拿兩名冒充官吏的殺人兇手,還附帶上了兩人的畫像。
偃師客棧的無頭血案以飛快的速度往四方傳播,卻沒有人知道“兩名兇手”此時仍在偃師,甚至就在那家客棧隔壁。
盧景與程宗揚沒有走遠,他們在背巷換過衣物,打扮成兩個遠來的行商,與匆忙趕來的偃師縣尉擦肩而過,堂而皇之地帶着背囊在旁邊客棧開了間房,不動聲地住了進去。
背囊中的物品並沒有太多線索可言,幾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張義陽官府開出的路引,證明陳鳳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無鬚。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書信或者便條。
那幅仕女圖用的絹頗為低劣,顏料也只是松墨和硃砂。圖上一個女子對鏡而坐,頭上梳着高髻,看不出什麼異樣。
程宗揚嘆道:“我還以為找到一個線索,就能順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誰知道這麼麻煩,剛有點線索就斷掉。”盧景道:“八月十一投宿偃師,九
在上湯,如果中間沒有別的緣故,這個陳鳳多半是坐地虎説的小白臉。”陳鳳的頭顱被砍下,好歹還扔在室內,程宗揚也注意到那人雖然嚇得面容扭曲,但臉
白,當得起小白臉的稱呼。
但這只是猜測,程宗揚現在正經體會到什麼叫糾結。他既希望陳鳳就是那個小白臉,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話,就意味着損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丟了一千金銖。一千金銖放到哪兒都不是個小數目,有潁陽侯這個冤大頭肯出錢,多好的發財機會!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卻已經身首異處。一千金銖白白從手邊溜走,程宗揚滿心的不甘願,但也無可奈何。
不過話説回來,如果陳鳳不是那個小白臉,就意味着要找的人又多了一個,又要在大海里多撈一針,這難度不比五百金銖輕多少。
程宗揚滿心糾結地嘆了口氣,“如果陳鳳當也在腳店,那已經找到了四個人,鬱奉文、杜懷、陳鳳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個拉琴老人和一個疤面少年。今天這麼巧,不如咱們回洛都碰碰運氣,説不定還能遇上那個拉琴的老頭。”盧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們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師?”
“計將安出?”盧景起身道:“我們去找腳伕!”
“為什麼?你不是説不好找嗎?”
“原本不好找,但我們現在知道陳鳳是個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幾名腳伕很可能是陳鳳帶來的。”
“可你怎麼知道那些腳伕在哪兒?偃師嗎?”
“陳鳳是義陽人,義陽最有名的出產是漆器。”盧景道:“我們先去偃師的漆店。”程宗揚躍起身,“那還等什麼!”※※※※※兩天來的經歷,使程宗揚對盧景信心滿滿,結果一直找到午後,兩人才無可奈何地回來。今天的好運氣似乎在上午就已經全部用盡,他們找遍了偃師所有的漆行、器皿店,甚至所有的腳行,都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別説近些天去過上湯的,連盧景描述出來的陳鳳,都沒有人見過。
最終盧景不得不放棄這條線索,那個陳鳳雖然在偃師,卻似乎本就沒有做與漆器相關的生意。
回到客棧,兩人隨便吃了點東西。盧景蹲在席子上,一手拿着窩頭,一手用筷子沾着水,在案上一邊畫一邊琢磨。
“兩間上房,陳鳳與延玉住了一間,鬱奉文和杜懷住的是通鋪。另外一間上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頭肯定住的通鋪,如果這樣的話,通鋪還有五個人。”盧景啃了口窩頭,“一名腳伕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腳伕,就是六百斤。六百斤的貨物,會是什麼呢……”程宗揚在看那幅仕女圖。自己還是頭一次看到漢國的畫,繪畫是以線描為主,筆法簡練明快,看得出繪者的手法十分嫺
。雖然
上的顏料非常普通,墨汁洇在絹上,線條邊緣有些模糊,但筆跡勻細
暢。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頗有幾分姿
。那女子對着鏡子,翹起手指,
上有一點鮮豔的紅
,似乎正在塗抹胭脂。硃砂的
彩倒是很鮮豔,只是繪者上
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小心,連背面都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揚把那幅畫翻過來,背面有幾片模糊的紅
,連起來隱約能看出一隻手掌的形狀。
程宗揚抬起頭,儘量平靜地説道:“五哥,你猜這個陳鳳做的什麼生意?”盧景用筷子敲着几案,“義陽除了漆器,還有……”
“硃砂!”盧景停下筷子,把剩下的半個高粱窩頭一口下,“回洛都!”※※※※※義陽並不出產硃砂,但硃砂在六朝用途極廣,既是功效通神的藥物,也是煉丹、制符時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時也是化妝品的重要來源,還有另外一項用途,是作為漆器的顏料。
季進前些天剛做成一筆生意,豐厚的收益讓他立刻就納了一個小妾。這會兒坐在店裏,被午後的陽光一曬,整個人都昏昏睡,他打了個呵欠,愈發懷念自己新納的小妾,只想趕緊回去衝個涼,抱着那個香噴噴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門前陰影一閃,有人進來。季進盡力堆起笑容,對客人道:“不知兩位要買些什麼?”一名有着兩層下巴,看上去肥頭大耳的客人道:“丹砂。”季進神一振,“客人算是來對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塊就有數斤,即使研磨到細如微塵,
彩照樣深紅鮮亮!”那客人腆着肚子道:“一斤多少錢?”季進道:“丹砂都是以兩售賣的,一兩二十錢。”旁邊一名客人道:“哪裏要二十錢?十錢就能買一大包。”腆着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頭一次來洛都,有所不知,這裏是直市,市中的貨物都是不講價的。”季進心頭一喜,這胖子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確實是言無二價,説多少是多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着。
胖子快地説道:“二十就二十!給我稱些。”季進臉上笑開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那人張開手掌,“五百斤!”季進張大嘴巴,半晌才道:“實不相瞞,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沒有?”五百斤可不是個小數目,如果能賣出去,自己再納個小妾的錢就有了。季進打起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話,明
就可以到貨。”那客人十分好説話,“明
就明
!”另一名客人潑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們又搬不動。”季進連忙道:“城中有專門的腳行挑運丹砂,不用兩位費半點力氣。”
“還有專門的腳行?在哪裏?”
“辰記腳行,在通商裏,客人一問便知!”季進生怕這筆生意飛了,趕緊把專運丹砂的辰記腳店詳詳細細對兩人講了一遍。
※※※※※辰記腳行的經紀搖了搖頭,“敝行從不漏客人的身份和委託物品,兩位所請,恕難從命。”一身管家打扮的盧景手指敲着櫃枱,不耐煩地説道:“那幾個腳伕
壞了我家侯爺用來煉丹的辰砂!識相的就把那幾人叫過來,聽憑我家侯爺發落。若是不識相——連你的腳行也
不了干係!”那經紀不愠不惱,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論,若是敝行腳伕的錯,敝行自當賠償。但先生説的是六
之前,早已時過境遷。敝行自有規矩,先生要看當
出城的簿冊,恕在下難以從命。”管家拍着櫃枱道:“你説是不説!”
“恕難從命。”眼看兩人就要説僵,程宗揚傾過身,伏在櫃枱上,口中説道:“我們也是府裏的下人,給侯爺跑腿的。説到底,這事只是那幾名腳伕的錯,與貴行有什麼干係呢?你説是不是?”程宗揚一邊説,一邊微微抬起衣袖,出幾枚白亮亮的銖錢。
經紀盯着那幾枚銀銖,慢慢道:“與敝行無關嗎?”
“當然沒有關係。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爺一旦發怒,那就不好説了……”程宗揚説着,把幾枚銀銖推到經紀衣袖下。
經紀的態度終於鬆動,“若是與敝行無關的話……”他抬手按住那幾枚銀銖,然後咳了一聲,“我來看看。”經紀手一抹,把銀銖抹入袖中,順勢拿出簿冊,抬手翻開,“八月初九……在這裏了。嗯,敝行是有幾名腳伕去函谷關。”
“幾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陳嗎?”經紀板着臉,微微點了點頭,口中卻道:“恕難奉告。”程宗揚又推了枚銀銖過去,“那三名腳伕眼下在行裏嗎?”經紀飛快地瞟了眼記錄,“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闕挑貨,十八才能回來。石蠻子倒是沒出門。”※※※※※一個瘦削的漢子弓着
踏進院門,那漢子皮膚黝黑,身上穿着一件
葛縫製的短褂,他低着頭,
的肩膀上扛着一
磨得發亮的榆木扁擔,張開的胳膊肌
像鋼絲一樣一條一條隆起。肩上骨頭突起的部位已經被常年累月的重擔磨平,此時扁擔穩穩放在上面,前後各挑着滿滿一桶水,為了防止桶裏的水潑濺出來,水上還蓋了兩片荷葉。
盧景叫了一聲:“石蠻子。”那漢子抬起頭,只見他眼窩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黃,虯曲的鬍鬚從兩腮一直連到鬢下,卻是一名胡人。
石蠻子看了兩人一眼,然後默不作聲走到院角,放下扁擔,把兩桶水倒進一口大甕內,拿起一隻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