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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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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唐的中年人對“不疑”二字的遲疑,顯然是出於避諱,盧景能從中找出事主的名字,也算是鋭。不過程宗揚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皺眉道:“呂氏家族的人?”

“不錯。”盧景道:“呂家這一代都是廢物,倒是這位潁陽侯有好學之名,人稱禮賢下士,有君子之風。”盧景語帶譏誚,對呂不疑這位君子十二分地看不上眼。不過這是盧五哥的家風,就算把孔聖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樣給白眼。倒未必是呂不疑並非君子。

程宗揚道:“難道潁陽侯真遇上什麼世外高人了?”盧景彈了彈手指,“誰知道呢?”程宗揚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能讓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會不會是那位嚴君平?”盧景道:“何出此言?”

“沒有理由。”程宗揚坦白説道:“我只是覺得這事蹊蹺。以潁陽侯呂不疑的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個漢國也不會有多少。而這樣的高人多半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並非難事。潁陽侯遇到卻難覓蹤跡的高人,很可能是哪位成名人物隱名埋姓。嚴君平銷聲匿跡,會不會藏身在客棧之中呢?”盧景不置可否,為了尋找嚴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幾乎把洛都翻了一遍,如果坐在屋中就有人送來線索,機率比天上掉餡餅還小。

程宗揚道:“五哥,這生意你接不接?”

“為什麼不接?”盧景道:“找到一個五百金銖——營裏的兄弟一個月也就是一枚金銖的開銷,五百金銖夠我養一個營的。”

“錢是不少,可一點頭緒都沒有,怎麼找?”

“我怎麼知道?”盧景翻着白眼道:“趕緊睡覺,明天早點跟我出門!”※※※※※洛都四周雄關林立,最有名的莫過於函谷、虎牢、伊闕和轘轅四座雄關。上湯位於洛都與函谷關之間,距都城三十餘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經之地,也是西行的第一個落腳點,因此市鎮人口雖然不多,卻頗為繁華,單是客棧就有十餘家。

黎明時分,平安客棧還沒開門,便傳來一陣暴的擂門聲,“開門!官爺查案!快着些!”店主慌忙出來,剛卸下門閂,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店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一名漢子打橫進來,他留着一把大鬍子,穿着一身油膩膩的皂服,衣角掖到間,褲腳滿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勢,立刻矮了三分。鄉間百姓最怕的倒不是縣官,而是這種隸役,他們上下勾結、黑白通吃,一句話就能讓自己破家。何況這位的打扮一看就是鄉中的遊徼——遊徼雖然是主盜賊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遊徼比盜賊還狠。

那遊徼眼睛似乎長在頭頂上,仰着臉對他看都不看,喝問道:“青天白,連門都不開!莫非做的什麼事!”

“不敢!不敢!”店主連忙説了一堆奉承話。

遊徼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聽説是你的店着火了?”這話換作別人來問,店主一口就啐過去了,你們家才着火了!但差爺開口,他頓時鬆了口氣,一顆心放回肚裏,趕緊説道:“差爺明鑑,失火的是鎮外的長興腳店。”遊徼大咧咧道:“不是你這裏?”我這裏像是着過火嗎?店主賠着小心説道:“不是,不是。”那遊徼還不肯走,反而翻着眼睛道:“什麼時候着火的?”店主趕緊道:“前天夜裏。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聽見動靜房子都已經燒穿了,孫老頭一家老少,沒一個跑出來的。”遊徼哼了一聲,“我聽説腳店的東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挾私報復——”

“絕無此事!”店主道:“腳店的孫老頭鎮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實忠厚,從不跟人結怨。”遊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燒的?”店主腿一軟,差點跪下。含血噴人啊!這賊胚上門就是敲詐來的,要是不能讓他滿意,自己不死也得層皮。店主趕緊掏出幾枚銀銖到遊徼手中,低聲道:“差爺打點酒喝——腳店的失火真的跟小人沒關係啊。”遊徼掂了掂錢銖的份量,然後收到懷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爺問你幾句話,可聽仔細了。”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遊徼隨便問了幾句,無非是這幾見過什麼生人,鎮上有沒有什麼異狀。店主一一作了答,那遊徼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渾沒放在心上,最後道:“腳店在什麼地方?”店主趕緊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樣把差爺送出門去。

遊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轉身,揭下鬍鬚,下隸服,出裏面一件破舊的褂子,然後手掌往臉上一抹,落下時,剛才一番兇惡的表情已經不翼而飛,變得面黃肌瘦、愁眉苦臉,活像是一個神情憔悴、為温飽奔走的年輕人。

時辰尚早,街上行人並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遲疑地朝一處攤肆走去,畏縮地抱了抱拳,低聲細氣地説道:“敢問大姐,不知鎮上的長興腳店還有多遠?”攤肆上正在烙餅的婦人停下手,“長興腳店?你找那裏做啥?”年輕人出一絲慚愧,“我家公子前些子回鄉,僱了腳伕挑運家俬,到現在也沒見人來。那些腳伕是小的僱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頭上。聽説他們是在長興腳店落腳,小的來找找,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婦人同情地説道:“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長興腳店就在那邊。”年輕人抱拳長揖,“多謝大姐。”説罷匆匆趕去。

“等等。”那婦人叫住他,“這個餅子你拿上。”年輕人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有錢……”

“拿着吧。”那婦人快人快語,“看你的樣子總是有幾天沒睡好了。放寬心些,左右不過是些家俬罷了,哪裏就不過子了呢?”※※※※※程宗揚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這是發財了啊……喲,還有張餅。虧心不虧心啊?”

“不吃拉倒。”

“別啊。大半夜起來我還沒吃東西呢,給我半個。”盧景昨晚説的“早點出門”,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揚剛睡到半夜就被他拖起來,兩人跟做賊似的,翻牆摸黑出了洛都。城門外,蔣安世已經備好馬車,連夜馳往上湯。

程宗揚撕開餅子,一邊吃一邊説道:“有事直接問不行嗎?幹嘛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直接去問,別人會説嗎?”

“為什麼不説?”

“五手指還不一般齊呢,你會説,別人未必會説。何況還是失火滅門的大事,萬一背後有風險呢?趨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點錢不就行了?”程宗揚道:“咱們現在缺的是時間,又不缺這點錢。如果這樣問話要兩天時間,花錢用一天就夠了。”

“花錢買的消息最不可靠。”盧景道:“用一天時間買來的消息,只怕要用五天時間來分出其中真假。更要緊的是,你花錢去買消息,只會讓人憑空生出疑心。讓你去當殺手,只怕第一鋪生意就把命搭進去。”程宗揚摸着下巴道:“好像有點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幾招。”盧景也不藏私,“想從別人口中套出話來,無非是四招:脅之以威,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威脅利誘乃是下着,切忌輕用。用時先要看人,漢國民風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貿然相,只會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業,又是做着來送往的生意,輕易不會與人結仇,如此便有了三分。縣官不如現管,我扮作遊徼,進門厲喝,看清那店主畏懼隸役的威風,這便有了五分。但此時若是一味用強,只會落了下乘,因此我放出口風,説是查旁處的案子,聽到事不關己,那店主失了戒心,這便有了八分。我再略微一嚇,店主錢過來,知道他膽氣已喪,這才有了十分。到此時你再問他,必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程宗揚聽得佩服不已,單是一個問就有這麼多學問,盧五哥的巨寇世家真不是白來。

“那店主説了什麼?”

“他説初九夜間打烊時,見到一行車馬路過。是什麼人他沒看出來,但看到車上打着旗。”程宗揚神一振,“旗上是什麼字號?”

“店主不識字。”程宗揚一陣鬱悶,六朝除了宋國還好一些,其他幾國的識字率能到百分之十就燒高香了。

盧景停頓了一下,“……但他記得旗上有一大一小兩個方框。”

“回?不對!呂!”程宗揚立刻反應過來。

“對。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間還條小尾巴。”雖然是一條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線索,卻是整個事件的拼圖上至關重要的一環——看來盧五哥沒有猜錯,那個潁陽侯的門客也沒有説謊,初九那天晚上,潁陽侯呂不疑確實路過了上湯。

能從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這條線索,已經是意外之喜,程宗揚笑道:“對那位賣餅的婦人,五哥用的就是動之以情了。”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種大嫂你去威利誘,沒半點用處。動之以情,對症下藥才是上策。況且這兩個人也不是隨便選的,”盧景道:“那店主的客棧在巷口,來往的車馬行人都要從門前經過,賣餅的攤肆也是如此。問過這兩處,上湯的線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沒説多久,難道幾句話就打聽清楚了?”盧景道:“急什麼?還不到問的時候。”兩人一邊説,一邊啃着餅子走到鎮外,繞過樹林,遠遠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場。

整間客棧被燒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棧的位置離鎮子頗遠,緊鄰着大路,原本的房舍已經看不出痕跡,院內鋪滿灰燼。

雖然隔了兩天,火場仍瀰漫着嗆人的惡臭,讓程宗揚不由掩住鼻子。盧景卻視若無睹,他在火場中走了一圈,不時蹲下來翻檢,拿起一塊燒裂的石頭,或是幾片碎瓦掃過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