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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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賤貨”都叫出口來,顯然是怒了,只是“隨你”兩字卻多少有些聽不懂。勒克什未免求助似的瞧瞧馮紫英,馮紫英卻哪裏再敢沾惹上這主子這上頭的事,低着頭只是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似乎在想自己的事,勒克什到底武將出身,未免子暴了些,不曉得風花雪月憐香惜玉,女人於他,不過是騾馬一匹,聽弘晝惱了,忍不住連口哼哼道:“主子……那是一個賤奴,您是天潢貴胄,金枝玉葉,犯不着為她生氣。奴才替您處置了?保管叫這小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大營裏,多的是處置這等賤人的手段,弟兄們才打完仗回京,正悶着沒事幹呢……去年,奴才隨阿齊格軍門徵南川叛逆的幾個寨子,那個什麼族長的女兒,倒是水靈靈的,阿齊格軍門賞她……居然還敢喝罵軍門,咬軍門一口,軍門惱了,了一夜,就叫我處置……嘿嘿,落在奴才手裏……奴才是個人,沒那麼多情面跟這等小娘皮講,剁了她兩手兩足,用藥毒啞了她口舌,拔了她的牙齒,綁在門板上,挨個營房給軍士們翻來複起‘宵夜’,整整玩了五天才死……身體上上下下全都捅爛了……”他只道那秦可卿是弘晝奴,既然敢大逆不道和外頭戲子私通,還攛掇着將園中其他女子送給那戲子玩,弘晝必然心頭惱恨到了極致。他人出身,便要説些軍中處置女人的刑罰來,撥弘晝,要一心替弘晝“出出氣”。
那馮紫英在一旁聽了,卻低了頭,只裝着瞧那地上“一束蓮花”紋的青石地磚,心裏卻是忍不住搖頭暗想,勒克什這一記馬,未必便能拍的上。自己這主子王爺,雖然好荒唐,卻不是個心狠手辣的;當真要怎麼處置可卿,必然也是“君子遠庖廚,怕聞牛羊哀嚎之聲”,按照叫自己處置尤三姐的例子,就是一聲“隨你處置”就是了……,何況這情妃可卿,不同尤三姐,更不是什麼遠在天邊的叛逆族長女兒,到底和自己這主子有過枕蓆魚水之情,便是如今有了罪,有心要扔給你門下人玩作踐,也是個“不情之賞”,怎麼就好説的這麼津津有味的,不怕主子心頭膩味麼?
果然,弘晝眉頭一皺,卻也知道這勒克什是一份忠心好意,也不好説什麼,只搖搖頭道:“罷了,你不要瞎扯,本王自有安排……你這番差事辦的很好,算是替本王查出了園子裏的姦夫婦,自然是要賞的……你在京畿關防,也該多幾個人伺候……你是武人,該有幾個文秀一些的女孩子陪陪,換換滋味……回頭我讓大理寺,從新近江南查抄的幾個文士家人裏,挑幾個大家子小女兒給你送去……這個秦氏麼……你就按我的旨意辦……就叫太監給她傳一句話就可以了……就還是兩個字:隨你!!!”勒克什無奈,便打個千兒,説聲“奴才改再來請主子的安”,也就訕訕的退了下去了。
馮紫英見這主子依舊是冷冷的,知道他還在為此事不快,只是他自己心中也是有鬼,不敢再揭這層,也只好沉默了半晌。卻聽弘晝道:“接着説説吧……那按你説,皇阿瑪是身子不好,擔心朝局有變,才召李衞進京的?”馮紫英心裏有鬼,就怕弘晝追究“尤三姐是否被秦可卿所騙”這個題目,樂得換個話題,忙道:“是……主子您想,李又玠是什麼人?是咱們昔雍王府裏出去的嫡親奴才,天下督撫雖多,有幾個能跟李衞一般兒心思。旁的不説,就‘忠心’這條上,皇上、主子您、還有四爺……別人信不過,還能信不過他麼?
…
…沒有萬歲爺的意思,軍機處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調李衞來京?李又玠這次來,怕是要掌總京畿衞戍的,驍騎營、鋭鍵營、西山大營、九門提督,我看除了大內侍衞,都有可能他來節制。”
“那……四哥他……”
“四爺是王爺您的親哥子,那自然是親近王爺您的。咳咳……四爺在京辦差,主子您在外頭……咳咳……四爺總是離皇上近一些。他是有旨學習理政的阿哥,既要在軍機處勞國事,也要在宮裏頭看湯問藥,既盡了忠,也盡了孝,不容易啊,我們做下頭微末小員,也都……哈哈……佩於心的……”弘晝一嘆,才道:“照你這麼説,我是該進宮去伺候皇阿瑪身子,讓四哥歇歇肩,好去軍機處料理朝廷大事?才能‘忠孝兩全’了?”馮紫英連連咂嘴讚歎道:“主子您這份心田真真是好的。上頭是念着萬歲,當中也維持了四爺,下面也算替臣子們分了勞……”弘晝見他一副言又止的模樣,便道:“你似乎還有話沒説?
…
…你只管講,我都説了麼,説錯了,本王不計較……我們天家事向來難成全,也沒個叫你外臣奴才全説對的道理……這裏就你和我,本王只是聽聽。你有什麼牛黃狗寶只管倒出來。”馮紫英連連低頭道:“是……奴才怎麼敢在主子面前留心眼?主子您體恤。奴才是有一個想頭……主子要進內侍奉萬歲爺,自然是應當的。只是大內裏,其實太監、宮女、嬪妃、太醫都週週正正的伺候着萬歲,王子侍疾,不過是應景兒,哪裏真用得着許多人。何況,如果萬歲爺真的有一點兩點的不安……那大內……嗯……自然多事……如今,究竟是應該進內,還是留在軍機,都説不清哪個才是‘朝廷大事’,哪個才是‘機樞要地’了……”弘晝聽得頭皮也不由一麻。以他的心,那皇帝寶座,人人仰望,於他卻是個苦差事;留在大觀園裏,安享他的王爺尊位,今兒眠花宿柳,明兒尋香問玉,才是要緊事,實是不願意有一絲半毫捲入儲位之爭。而今,這馮紫英卻説得透徹,萬一雍正已是迴光返照,身體眼見要不行了,留在軍機辦差,主理朝政,控制中樞,當然是天下第一要緊事;但是到大內侍奉,近在雍正咫尺卧榻之前,卻也説不定更是“天下第一要緊事”。眼下這兩件“要緊事”,卻都是在四哥弘曆手裏,他卻分不開身;不去軍機,又怕失了朝政;不進大內……萬一有宮掖大變,豈非要天翻地覆。他想到這層,才算徹底明白了,這夏守忠今兒的來意,完全是替弘曆試探自己的意思。只是去大內也是錯,不去大內也是錯……自己又當如何處置?
想到這層,他不由更是煩悶,喃喃自語道:“那我便只當沒這回事,留在園子裏?只是皇阿瑪身子欠安,我這做兒子的總要盡點孝道啊……”馮紫英卻從凳子上起來,打一個千,竟然跪了,頓首道:“主子煩惱……便是奴才煩惱。奴才無能,不能替主子分憂。只有一個荒唐念頭,説出來罪過……先給主子請罪……”
“你起來麼……只管説……”馮紫英才堪堪起來,卻不再敢坐,弓着身子道:“主子要安朝廷上下之心,何不在此時此刻……犯個錯兒?”
“犯個錯?”
“是……主子您想……您進大內是孝,留軍機是忠。如今……咱們真該,又是忠啊又是孝的麼?
…
…自然,您留在園子裏或者遠避外省,也是妥當的……不過……這就未免有個‘心智’的意思……無論是孝、忠、智、能……這會子,都不是主子該當的。主子是瀟灑王爺,何不瀟灑到底?外頭還有那起子不懂事的妄人,説主子您是個‘荒唐王爺’,就在這會子,偏偏給朝野上下,甚至給皇上,給四爺,看看您的‘荒唐’,眼下雖然免不了吃點虧……對景兒,未必不是上策呢。”弘晝聽到這裏,已是全然明白,心下不由為這馮紫英這份心計擊節叫好。這馮紫英是看出來,自己對儲位毫無興趣,一心想要避嫌。何況寶親王弘曆久歷政局,是兩代皇帝悉心栽培的皇位默定繼承人無疑。但是雍正一朝自有規矩,不到皇帝大行,是不會立太子、定儲君的;自己這會兒,無論如何都有些“風尖口”的嫌疑。
“忠”
“孝”
“智”
“能”這些考語,自己哪怕多攬幾個,弘曆能無一點警惕?就算弘曆久居中樞,權勢熏天,並不在意這些。那麼大一個朝廷,上上下下就沒有幾個企圖冒險邀寵,求取功名富貴之人?雍正又一向愛護自己,舐犢情深,萬一有臣子門人,甚至是毫不關聯的冒險膽大之徒,在這個時候試圖上摺子擁立,要的不就是這些“忠”
“孝”
“智”
“能”的名聲?
反過來,自己如果在這個時候,故意犯個什麼錯,讓言官彈劾兩句,讓文武恥笑幾聲,甚至讓雍正惱怒一回又是個什麼情形呢?這馮紫英是説的客氣,什麼“瀟灑王爺”、“荒唐王爺”,其實明明是“荒王爺”,自己要在這會兒,偏偏給世人一個“荒”的嘴臉,把自己“荒王爺”的名聲坐實了,讓雍正下旨訓斥甚至貶斥自己;到那時,朝野上下,無論是看“聖意”還是看“考語”,都斷了這份念想;要是雍正陡然駕崩,誰又好意思去提自己這個在不久之前才“被先皇痛斥”的“不肖之子”?等到新帝登基,再好言寬,友愛賞賜,施恩加爵,自己正好“獲罪之人,涕零,努力巴結,皇恩浩蕩”,各方順理成章,都是舒服,更能保得自己平安富貴。
想到這裏,他也不由心頭暗贊這馮紫英心思縝密、手段高明,只是不肯説破,沉了半晌,才展顏一笑,倒好似“換了個話題”道:“紫英,冷宮那裏,如今還是佟客雙管着?”馮紫英打一躬道:“奴才在詹事府,但是大內自有大內的規矩,冷宮是個閒地方,主管太監是西門一個沒落宮人,奴才也不知道姓名,不過他的頂頭上司的確是佟客雙。”弘晝想一想,戲倒要做足,居然一笑道:“我前兒有那賈府裏四丫頭伺候……哦……她年紀尚小,未曾真的用了……聽她正好説起……她三姐姐、二姐姐都是好姿,卻還有個長姐姐更是妙人兒……如今聽説,倒在冷宮裏。作,也是可憐可惜了……你回頭讓小蘇拉太監去見佟客雙,就説是我的意思,我園子裏女兒家寂寞,要接她長姐姐進園子來,她們姐妹見見面,也不是人倫上,一樁善事?”馮紫英一聽便知他的“意思”,也覺得是個好“題目”,見他一副“做戲做全套”的模樣,也是好笑,當然也湊趣配合,正道:“主子……這恐怕不合規矩的……”弘晝揮揮手笑道:“什麼規矩不規矩,本王的話便是規矩,本王是後三府掌事親王,這點子小事還辦不了?
…
…你就讓佟客雙去辦!難道我堂堂和親王,正統子愛新覺羅苗裔,為自己女奴見見家裏人,也要犯了規矩?朝廷裏哪個御史言官不懂事要參劾……叫他來試試?!”兩人説到這裏,絕口不提“元”兩字,只説是“惜家人”,便是留下地步,有個“不知者不為罪”、“糊塗荒唐”的餘地,只是心照不宣,對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