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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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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人前白人後霜一夜風幾朝忙雀簾未垂殘度金籠難鎖隔牆香第五十二回:凹晶凸碧名王慎怒,玉痴金醉侍兒嬌憨卻説晴雯同着繡鳳,提了那籃子合歡酒轉道去凹晶館。這凹晶館本在伴月湖邊一處山坡之下,山坡上便是尤二姐住處凸碧山莊。所以水繞山坡向處是為“凸碧”,以山傍水低窪處名喚“凹晶”,這凹凸二字本是俗字,用意此處卻是雅緻。凹晶館院門一溜白牆正對着沁芳源。入得內去,卻有幾個小丫鬟勉強笑着了出來,卻是昔伺候尤三姐的幾個身邊人,三姐出事,這等位份低賤的侍女宮人此刻連生死都難以自知,真應了個“六神無主”。二女其實也自無話,繡鳳只問“姐姐們在哪裏?”,小丫鬟只回説“鴛鴦姐姐在裏面”,便指引向前。

二人穿過正西小廳,又步過數丈之花廊,後頭便有一坊畔水之暖閣,匾額上書“漢泗聚墨”四字,二人本不甚識得,只是晴雯昔聽黛玉曾言説,這座暖閣竟是建在湖裏木柱之上,已是取了親水之意,此道匾額也是頗有典故,倒不由矚目了幾眼。此刻進得內來,裏頭卻是依舊團花繡簇,暖帳秋紗,想來這是昔三姐之閨房卧室,卻見鴛鴦、蕊官、金釧兒三個,卻是一般兒用紗網羅織裙衫,妝扮得曼妙有致,卻是紫、綠、粉三各自不同,想來是內造的衣衫。此刻都胡亂在椅子、繡凳上坐着,只雖然是梳妝了,卻是個個粉面憔悴倦容難掩。晴雯忙進來行了禮,她子向來直,也不客氣,只是低聲問道:“主子呢?”金釧兒淡笑着指指那內牆的碧紗窗外,晴雯一愣,旋即明白。原來這凹晶館昔年打造心思別樣不同,自卧房裏卻另有一扇楠木小門,通出去轉過繞着屋子的圍廊,卻是一座孤長影吊之木板橋,又通得十來丈遠一路進得湖心而去,又有一個八角漢白玉亭子孤在湖面上,卻是賞月垂釣之處,甚是雅緻。此刻想來弘晝是在湖心。只是這凹晶館本是尤三姐住所,此刻也不知這主子跑這地方來是個什麼心思,未免令人心驚膽戰。她左右又不見玉釧兒,想着四女身份,只此時也不好多問,便有話直説只道:“妹妹們伺候辛苦了。萬事小心。若……主子着惱有個變故,萬萬差小丫鬟往怡紅院裏回一聲。也好讓太太姨太太知曉有個防備。”三女忙斂容答應了。晴雯放下了食盒,和繡鳳自退了下去。

鴛鴦等三女瞧着晴雯等走遠了,想想昨夜至今之情之境,才面面相覷只是嘟嘴苦笑。原來,昨兒佟客雙奉命帶兵搜檢大觀園,捉拿尤三姐,當真震懾得園子裏上下女眷一個個皆是噤若寒蟬,有些惶惶不可終之意,亦不知自己這主子是雷霆是雨,這等為奴不貞,私通他人的罪名,最是忌諱,雖然弘晝進園子一向只是眠花采香,也多有調笑和藹,但是在眾女看來,到底是高山仰止,難辨這貴人喜怒,何況都知道這主子最喜風,如今鬧出這等沒臉的事來,都不知這主子是要剝誰的皮誰的筋,尤其是可卿,誰表面上掌得住,眾女偷偷瞧她,連目光都變了。

只弘晝卻也再沒旁的發落,雖封了襲人為姑娘,到底也未曾宿在怡紅院,既不見可卿,也不見鳳姐,連寶釵、湘雲都俱不傳喚,只是午間去稻香村瞧了瞧李紈私學裏,同着幾個女孩子一起用了午飯,連午覺都是獨自歇息。一直到夜裏又喚些湯羹來用,瞧着神情更是淡淡的不辨喜怒。旁的女眷都在各自房裏候着消息也就罷了,唯獨這貼身四女,當真是煎熬難忍。着實是侍奉晚膳的蕊官用心,乍了膽子陪笑着説“主子有心事,就唱個曲兒替主子下飯”,唱了個《蜂兒生》的曲兒,她戲子功底,嗓音清亮,發齒勾魂,才一時逗樂了弘晝,摟入懷中褻玩撫一番,後來乾脆命其以手口侍奉。蕊官也是解語花,情熱,氣息嗚咽之間,柔聲告解:“主子凡事莫要着惱。若喜歡,就只管奴兒們,憑是慈愛逗,還是凌磨羞辱,憑是輕戲褻,或是刑戮糟蹋,都是該當的,只要主子自己開懷舒暢才是。並不用為幾個下賤人兒生氣倒不值許多了……園中女子還多,還請主子放懷解意,隨興受用。”一番恭順柔媚,風婉約又略帶調皮之言辭,倒説笑了弘晝。這弘晝亦果然隨興,在蕊官身上只勤慾後,又説“便依了你這小妖,凡事先擱一擱,你就去喚……喚怡紅院裏的襲人來今晚陪歇吧”。眾女凡所依傍,不過是以侍奉弘晝,巴不得弘晝有,忙去傳喚襲人,眼見一場暴風驟雨竟要就此作罷。

不想那襲人才奉命來顧恩殿,沐浴更衣,尚未入得內室。亦不知是否那尤二姐耐不得這兩煎熬,還是聽了誰的挑唆,竟是跪在了顧恩殿外求見弘晝,要請恩謝罪。哭訴的不過是昨兒親妹被拿了,念着一段姐妹情深,但求弘晝開一線之明罷了。連哭帶泣的,又以首磕地,連額頭都磕破了,外頭蕊官死勸活勸“姐姐萬不可如此,驚動主子起居要緊”,二姐只是伏地慟哭,滿口子哀聲:“求主子莫信讒言,奴婢和小妹如今只有主子了,只求主子親審小妹才是……”。她如此慟哭,一時倒驚動了園內眾美,只弘晝連面都不,也不命人驅趕打罵,這情形越發嚇人,到後來着實鬧的不成,連鳳姐等亦坐不住了,只能連夜起來,披了衣衫去勸二姐,後來連可卿、寶釵、湘雲、李紈等都一一到了,弘晝既不言聲發落,又不賜面,眾人急不得惱不得,只勤在寒風裏枯站,一時腿下痠軟又都跪了。直到了三更時分,真可憐了顧恩殿外跪了一地佳人。弘晝亦不知是在裏頭生氣還是不理會,或者只是玩襲人卻被吵擾了,披了件衣裳出來,就手賞了尤二姐一巴掌,口中冷冷斥責道:“你心裏只有親倫,哪裏還有主子?你妹妹便是冤枉不冤枉,一個奴玩物,還抵得上你主子清淨要緊麼?”亦不發落,連眾美亦不理會又回去了。眾女驚慌之餘,果然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後來,櫳翠庵裏的妙玉提了個燈籠自櫳翠庵過來,她倒也不驚惶,只和二姐羆説了一番,也不知用了什麼開解言辭,到底還是勸走了二姐,鬧到天矇矇亮,眾人才瞪瞪得都散了。鳳姐也不知弘晝究竟要如何發落尤二姐,一時也只能裝瞧不見。

最可憐鴛鴦、蕊官、金釧兒、玉釧兒四個,這一夜竟是眼睛都沒合只是伺候在房下。本以為這主子鬧騰了一夜,必是難得早起要眠到午後了。不想頭才過竿,弘晝卻自起了,喚金釧兒進來侍奉洗漱,又連早點亦不用,也不問昨夜之事,卻就説“要去凹晶館瞧瞧水

…如今這情形,聽見凹晶館幾個字都是唬人,四女卻又哪裏敢諫勸,無奈只得張羅着陪侍着同去,連還在錦被裏想來是被折騰了半夜的襲人也顧不得了。待到了凹晶館,裏頭的丫鬟、宮女、太監唬得接出來,弘晝卻踱步去了湖心亭,此刻秋風乍涼,湖面清冷,鴛鴦等不敢大意,都只勸弘晝“秋涼,主子要賞湖也要回屋去才好”,只玉釧兒年幼,一時未曾多嘴,倒惹得弘晝老大不高興,只命玉釧兒留下侍茶,讓三人外頭去“尋些酒水來才好”。三女無奈,只得退出去,到底還是金釧兒説,嘉萌堂裏存着合歡花釀的酒,最是暖心的,才命人去取。

此刻取了酒來,三人一時六目融,倒也尷尬躊躇,竟不知該誰去伺候遞送才當。原來若論起此刻,替弘晝遞茶侍酒,陪宴陪歇,俱可稱為美差。三女既為弘晝貼身奴兒,侍奉起居本是例行公事,只是除了蕊官,鴛鴦、金釧兒、玉釧兒都未曾被弘晝破身姦污,如今在園子裏為人奴,不被主子玩一番過到底是名位不固,若能多借機緣親近弘晝,這主子風,只怕一個眼神,一段身形偶然逗引得主子心動,就此施以雲雨,倒是得寵承恩了。只是若説就此搶着親近,畢竟是少女嬌羞,心下恥辱,貞潔矜持之心在所難免,成個什麼體統。若説一味多推她人,弘晝此刻喜怒難辨,也沒這個道理。何況自前兒起,這主子遇到這等等不順心的事,卻未曾盡興發作,亦不知是不曾放在心上且自忘懷了,還是憋着怒火隨時要雷霆施為。園中便是再沒眼的,此刻也是心下如同揣了個兔子。小小僵持了一陣,到底是鴛鴦有心思,笑道:“還是金釧兒妹妹送去,得便看看玉釧兒妹妹……你妹妹小,伺候主子莫惹了主子生氣才是。若有什麼説的,還過來喚我們就是了。”金釧兒也掛念妹妹,想想前兒個妹妹還獨自留在宮裏替主子辦差,想來寵幸尚在,不至於有什麼責罰,點點頭道個“恩”,便提了那合歡酒木盒,理了理衣衫,推開後頭的小楠木門,跨了出去。這暖閣本來就建在水上,東、西、北三面皆是湖面,只用一條紅木半座圍廊圈就,處處皆可賞水看月,推門是面西,轉過幾步繞過牆角來,到了正北,才見一條木板長橋,卻只用石墩細索為欄,通向湖心,孤吊水影,有一座八角漢白玉小亭,喚作“凹晶汐月”。亭身方圓不過三丈,四周不用欄杆,只吊着幾幅竹簾,此刻卻是支起。亭底卻是滿鋪了空心的軟榻席,人可席地而坐甚至躺卧,當中另有一方小炕桌。

金釧兒此刻抬眼觀瞧那亭內光景,又眼細瞧,臉上頓時不由緋紅,腿下幾乎一軟。原來遠遠瞧去雖不真切,卻似乎是弘晝不知怎得,半仰側身以臂支首,躺在那亭心裏,雖則想來底下軟塌席也不至於涼了身子,只是此刻,那主子身邊卻不曾站着什麼侍女,只玉釧兒一身鵝黃紗衫,竟然也是躺在地板上,由得弘晝的身子略略側遮着。雖是遠影朦朧,竟好似是整個嬌弱的身子倦在弘晝懷中。此時此刻,妹妹既然躺着,總不成是在歇息,想來是自己主人不知動了哪心絃,要妹妹躺到懷中,亦不知是主人在摸玩,還是妹妹在主動做什麼舉動侍奉。

此情此景,金釧兒呆呆瞧着,不知怎生竟是心下深深一酸,幾乎就要淌下淚來。雖説今做這貼身奴兒,昔年也是奴婢下人,到底是十六七的女孩子家,妙齡童稚,冰清玉潔,自矜珍貴。那一點少女竇懷裏的情,豈有個不羞不臊的,有時亦不免東風自怨,不能嫁得如意郎君,只能在這園子裏以這等身子羞恥取悦主人換得安寧。眼前此一幕,論起來是遠山秋沐,近水亭台,長空碧痕,波光倒影,陣陣秋風自遠近湖面送來,皂衣王孫,鵝紗侍女,金釧兒雖不通文墨,也曉得是風光獨好,竟似那畫裏場景一般美豔。只又細細思來,哪裏成真想到這光天化之下,湖光山之中,自己侍奉的主人,就要如此隨興所至,玩逗自己幼妹。湖邊皆是林蔭小徑,各房宮女丫鬟多有走動,近處都還有自己這等貼身奴兒,難道竟不怕人瞧見。想到這節,當真是兩朵粉暈羞紅了雙頰,未免有些着惱弘晝任意輕薄。又一思及,妹妹本是候補入選的貼身奴兒,連帶自己,新花初蕊,處子純囡,能得弘晝親近,既是理上本份,旁人其實是羨慕都羨慕不來的,主人有興致品玩受用,自己只當替妹妹高興才是,如何敢有這等大逆不道之念頭。想想此處原本的主人尤三姐,不依奴道,不守貞潔,不奉主子,如今落得個生死難明的下場,便是二姐跪在泥地裏跪出兩座珊谷,哭出一江秋水來,難道主人還能輕赦了她?想到這節,又不由靈靈打了個冷戰。左右遠顧近盼一番,便是遠處幾處堤岸,似乎除了自己也沒個旁人,主人既命自己取酒,未有迴避之旨,自己一味站在這裏算是個什麼章法。説透了,只怕主人就是要自己瞧見他褻玩自己妹妹之態取樂也未可知。想到這裏,咬了咬牙,沉了沉氣,努力平復了平復起伏之膛,依舊提着盒子,踏上那長橋木板,咯吱咯吱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