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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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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玄言想到了那的那尊雪白法相,那尊法相同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只是那種美麗太過普通,讓人無法記住,於是記憶力只剩下茫茫雪白。於是他便聯想到了那位失晝城的大當家,時至今,他已經想不起她的容貌了,或許這也是失晝城的獨特道法麼?

原來那尊法相便是失晝城的二當家的殘魂,難怪你這般天才。

只是如今魂回原主,你季嬋溪真的沒有絲毫心疼麼?

隨着季嬋溪最後一個音節飄散,台上那位火紅嫁衣的女子的裙裾也灌滿長風般揚起。她輕輕振衣,卻似從袖中抖落出萬仞山峯,圍在她周身的許多長老甚至沒有來得及祭出本命法物,便被瞬間震開,有的飛出屋外,有的直接砸在牆上,陷入牆壁之中。

所幸他們未來得及祭出本命物,否則本命物定會被頃刻震碎,壞及大道本。

仍然有幾個修為很高的長老苦苦支撐過這一輪罡風般的勁氣,然而他們好不容易撐過之後,江妙萱再振衣袖,其餘幾人也直接倒飛出去,砸入場間。外面本來去留不定的許多人再也不敢逗留,紛紛向外逃竄,遠離是非,場間頃刻只剩下明虛宗的諸位長老弟子,以及林玄言等人了。

陸堪臉紅紫變幻,他知道這樣下去只能任人魚,他以指為劍,奪手而出。

裏還和他打的有來有回,最後在那位師兄幫助下略勝了江妙萱的陸堪,心如止水,觀心如劍,心無旁騖遞的一指,江妙萱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她一甩衣袖,砰然一聲巨響,陸堪凝結出的片刻通明瞬間就被打碎,他整個人如沙袋般被打入場間,昏不醒,不知生死。

她的面前唯有陸盞了。

陸盞負手而立,握緊雙拳存於袖中,勁氣已然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裹全身。

在江妙萱一袖震暈了陸堪之時,他心中便萌生了退意。

江妙萱臉一直十分平靜,帶着淡淡的笑意,又讓人覺得疏離而陌生。

「死,或者戰死?」江妙萱笑問道。

陸盞滿面怒容,卻沒有再説什麼,他背靠着牆,準備破牆而出先行逃離。但是當他靠到牆的時候,冰冷的牆體透過脊樑,又讓他清醒了許多。

明虛宗的功法本就是負陰抱陽,逆轉天命的路數,若是自己一味退卻讓步,即使今走了,將來如何嘗得大道。他深一口氣,彷彿回到了那閉關十年的歲月裏,冗長而寂寞,也曾平靜,也曾焦躁,最後勘破了許多執,終於見到了那一線的門檻。

思緒之間,他隱約有了明悟。

一戰,不就是上天給他安排的破道契機麼?眼前這個女人就當她是自己道心的阻礙,只要擊敗了她,自己便能更上一層樓。

想通了許多關節,陸盞退意全無,鬥志盎然,雙拳寧緊,渾身氣勢因為打過凝重強大竟然咯咯作響。

「江妙萱,這一掌,可敢接?」陸盞緩緩道:「昔我於明峯之頂觀月,偶得一掌,又將明虛宗法胎而出,成此一掌。名為食月。」陸盞自知囉嗦,但是此掌為平生所最得意一掌,此刻又恰逢其會,不吐不快,説與自己聽。

話畢之後,掌力再度攀升,他的氣勢瞬間拔起,一時間連房屋都無法容納,沖天的氣勢甚至直接將房頂都掀去,一往無前。

氣神攀升至巔峯之時,陸盞一掌遞出。

江妙萱默默看着眼前那人,從頭到尾他的氣勢變化她都瞭然於,最後那一掌而來,天時地利盡數具備,甚至裹挾了許多天象。但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説了句:「無聊。」隨着話音一落,門窗上貼着的喜字倏然破碎,如蝴蝶揚起,懸在房梁的彩燈綵球被頃刻點燃,灼燒成灰,外面舞獅舞龍的道具紛紛支離破碎,彷彿時間美好再此刻都毀於一旦。

而江妙萱依然是簡單的揮袖,那明明離她只有幾尺的陸盞竟然退了回去,沿着原來的軌跡一路回到了原地,那巔峯氣勢也被盡數打回了體內,彷彿時光倒一般。

林玄言悚然動容,這一幕,當承君城中他也曾見過,那時是南綾音打出的一掌,令那木妖之王生生退回了原地。

難道失晝城真的掌握了時間的奧秘?

在陸盞退回原地還在震驚之時,江妙萱如花彈彈出,驟然發動,無數拳鋪天蓋地地向着陸盞打去,錘打他的膛和心口,一直將他深深第鑿入牆壁之中,氣息微弱近乎消失她才停手。

江妙萱轉過身,朝着季嬋溪微微一笑。

在陸盞生命的最後,他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個白髮紅裙的女子朝着屋外走去。

青年年少何來的白髮?

江妙萱走出了屋子。天上落着灰與火,像是才經歷了一場浩劫。

轉瞬間,她滿頭青絲化作白髮。

她眉目依舊黛,容顏依舊年輕,只是青絲成雪,一直垂過間,垂過嬌,一直到腿彎處的位置。於是她的背影看上去很美,紅衣白髮,清豔得不可方物。

覺如何?」季嬋溪問道。

江妙萱道:「皓月當空,自見無量,我一十九年困身囚籠不自知,今既見大道,自然滿心歡喜,再無旁騖。」林玄言受着她身上的氣機,玄而又玄,覺得好生有趣,道:「恭喜江姑娘,或者應該叫你南前輩?」江妙萱道:「叫我江妙萱便好了,你便是那位林玄言?我曾聽季妹妹説起過你。」林玄言剛自謙兩句,卻發現江妙萱的眼有些奇怪,便問:「怎麼了?」江妙萱笑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今見到林公子才發現林公子哪有嬋溪説得那般不堪。」林玄言瞥了季嬋溪一眼,季嬋溪眸子裏笑意浮動,一副你不服氣的表情?

江妙萱轉頭望向陸嘉靜,道:「聽説你與三妹是至好友?」陸嘉靜道:「我與綾音認識許多年了,只是偶爾相聚。」江妙萱取出了鈴鐺,她輕輕搖晃,鈴鐺卻不做響,而是自中心抖落出許多月華,「這個送你。」陸嘉靜見多識廣,稍一思索便知道這是什麼,有些驚訝道:「這……」江妙萱道:「收下吧。」她將鈴鐺進了陸嘉靜的掌心中。

她目光緩緩環視眾人,嫣然笑道:「相逢是緣,不説什麼後會有期,因為今後我們定會再見。姐姐和三妹等了我一千多年了,我是該回去了,諸位就此別過了。」好戲總有收場的時候,看客們該散也總會散去。

一千年看似漫長,可是人間的圓缺早已演繹了不知幾何的千年。只是有的人已經開始了自己的下一個千年,有的人還停留在過去掙不得罷了。

季嬋溪忽然叫住了林玄言:「這就想走了?」林玄言問:「不然?你想如何?」季嬋溪道:「剛剛就説過,你欠我一個大人情。」林玄言道:「你直接説就是。」季嬋溪笑道:「來打一架,做一做本小姐破鏡的磨刀石。」林玄言微怔,季嬋溪又道:「城外一戰,盡力而為,不許有人旁觀。」

「無人旁觀?」林玄言有些不解。

季嬋溪微嘲道:「放心,我又不會打死你。」裴語涵覺得好生不妥,想要説幾句,林玄言卻不假思索地點頭應許。

兩人相約城外荒山一戰。

那是他們的第二戰。

這一戰無人旁觀,只是遠遠望去,那方山野天地異象諸多,極盡絢爛,照亮了許多夜,可見其戰鬥之兇烈。

一戰過後,林玄言回來之時臉極其蒼白,腳步虛浮,衣衫碎裂,兩袖之間淌滿鮮血,接着他靜思了整整三天,沉默不言,無比反常。

季嬋溪也黑裙破爛,一身血污,虛弱至極,兩人一起歸來,卻自始至終沒有説話,回來之後,季嬋溪竟然絞去了自己的一頭長髮,只將頭髮留到了脖頸中央的位置。

這一戰的結果自然也無人知道。

第三十七章十年林玄言在自閉屋中枯坐三,期間誰也沒有見。

他獨坐牀上,因為神憔悴,連發絲都有些枯槁。三間,他在腦海中不停推演了與季嬋溪的那一戰,每一個動作和細節他都反覆計算,但是越算越亂。即使是在五百年前,他也絕不會對於一場戰鬥如此執着。但是這次不同。

他第一次害怕自己忘記,他記極好,當在古塔之中,那些文字他看了一遍便記在了心裏。但是這次他卻很害怕自己忘記哪怕一個戰鬥的細節。

那場戰鬥從山腳打到了山巔,又從山巔打回了山腳,反反覆覆,極其焦灼慘烈。

他睜開眼,抬起頭望向天花板,輕輕吐了口氣。終於説了句:「原來如此。」第四天的時候,裴語涵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門,林玄言説了句進來吧,聲音有些沙啞。

裴語涵將一碗蓮心桂子粥捧到了他的牀邊,很是憐惜地看着他,「吃一點?」林玄言接過瓷碗緩緩吃了起來。

裴語涵輕聲道:「師父其實不必這樣的,我知道你以前從來沒有輸過,可能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但是你也和我説過呀,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怎麼可能一帆風順呢。」林玄言邊吃邊答道:「你對我這麼沒有信心?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我輸了?」裴語涵微怔,「你難道贏了?」林玄言解釋道:「我們本就不是尋常的打生打死。其間諸多細節現在還不方便説,將來會給你講的。」裴語涵輕聲道:「這麼説,你和那位季大小姐可真是投緣啊。」

「語涵不要多想。」林玄言説道:「我的道路和她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着。」裴語涵問:「那你傷勢好些了麼?」問完這句話,裴語涵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氣息都變了,那種頹廢萎靡忽然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鍾靈毓秀。想到了某種可能之後,她很是震驚。

林玄言吃完了那碗粥,放在了牀的櫃子上,他輕輕打了個嗝,微笑着説:「我入化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