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雲圧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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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的院子像張豆腐皮,被竹門簾切成條條細帶。我瞅了一會兒,覺得眼都要花了,只好坐了下來。我咬了口油煎。
“林林。”我又咬了口油煎,胳膊支在桌楞上,總算踏實了點。
“宏峯他那時候也是啊,那叫一個俊,自然不如鳳蘭,不如你媽,但在我眼裏,別看崽子一大溜了都,在我眼裏…”姨父磕磕巴巴,言又止。我忍不住瞟了一眼。
他低着頭,腦門亮晶晶的。
“姨父早早沒了爹,寡婦門前是非多嘛,你也知道。”他抬起頭,正好撞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笑。
完了又從兜裏摸了支煙,拍拍我,要火機。我搖了頭搖,他起⾝在灶上點着,噴了兩口煙,又指指我的腦袋。我愣愣地看着,一時有些恍惚。老實説,我無法想象姨父他媽年輕時怎麼個俊俏法。
“我也不知道為啥想要對你説這些。你委屈我知道,姨父太能理解了。”他擺擺手,轉⾝走了出去。姨父站在月光下,岔着腿,像被什麼硬拽到那兒似的,不一會兒,他又走了進來。
“那會兒老五”他在矮凳上坐下,揚揚臉“就宏峯他小姑,還沒斷,他就每天垂着個子在眼前晃,那會兒生活條件太差,家裏又窮,你姨父瘦得跟草雞似的,整天就計較着一個事兒,就是,咋填飽肚子。
白麪饃都是弟弟妹妹吃,我從沒吃過。別説白麪饃了,有窩窩頭就不錯了。所以説啊,你們現在真是⾝在福中不知福。”姨父笑了笑,跟刀割似的。
我低頭瞅着手裏的半個煎餅,突然就渴得要命。
“這吃個也是事兒,老四三歲多了,看見妹妹吃,也要搶,不給吃就哭。
他也沒法子啊,熬不過就讓他啜兩口,這一啜老三又不樂意了。這蛋子兒七八歲了都,我就上去揍他,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這一哭我媽也跟着哭。
後來她乾脆往碗裏擠兩嘴,誰喝着就喝着。”姨父嘆口氣,掐滅煙頭,依舊垂着腦袋。
“有次我給公社割豬草回來,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
也就個碗底吧,但那個香啊,満屋子都是那個味兒。我沒忍住,端起碗就是咕咚一聲,啊,完了又把碗底得乾乾淨淨,他從裏屋出來正好瞅見。”姨父頓了頓,接着説:“我哪還有臉啊,轉⾝就跑了出去,這一跑就是老遠,深半夜才回了家,他倒跟沒事兒人一樣,從沒提過這茬,後來碗裏的明顯多了,我卻再沒碰過。”那晚的空氣海綿般渴飢,搞得人嗓子裏直冒火。
時不時地,我就要瞥一眼水龍頭。
“其實也偷嘗過兩次,沒敢多喝吧,寧肯最後倒掉。”姨父笑笑,抹了把臉,他聲音明晃晃的,讓我想起月下的梧桐葉子。
“老三老四也就鬧個古怪,後來都不喝了。我看那個大子晃來晃去,説實話,這麼多年,從小到大這麼多年,第一次心裏發庠。
庠到庠到有時候晚上睡不着覺。唉,就這麼有天晚上我偷偷摸上他的牀,去喝,她就假裝不知道。我還自作聰明瞭好一陣。這事兒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有次她説,小平啊,你這樣老五就不夠了。我又羞又急,就説,老臭包能喝,我為啥不能喝,他就不説話了。你想這能有多少,這麼連着幾次,哪還有啊。老五昅不出,哇哇哭,他哭,我也哭。”説着姨父撇過臉或許是盯着門外半晌沒吭聲。
周遭靜得有點誇張,我只好輕咳了兩聲。姨父卻不為所動,在我猶豫着要不要起⾝喝口水時,他終於把臉拿了回來。
“後來,”他説“後來”語調一轉,他突然拍拍我:“你還聽不聽”我不置可否。
“那給姨父倒點水去。”我的憤怒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那會我還不懂,有些事情,你那一次沒能完全,就再也不會完成了。我猶豫半晌還是站了起來。
等我倒水回來,姨父手裏已經捏了個油煎。此種局面讓我顯得十分被動。於是,我又返回給自己倒了點水,就接在搪瓷缸裏,很快泛起一層油花。姨父油煎下肚才開了口,他説:“真雞巴燙。”我説:“啊”他説:“水啊。”我晃着搪瓷缸不再説話。
“後來後來説到哪兒了,後來我忍了幾天,心裏又開始發庠,最後還是摸他牀上了,一個禮拜啜一次吧,有時候就幹含着,也不昅,他再沒提過這茬,當然男女那點事兒我早懂了。老臭包到家裏送白麪我又不是沒碰到過,傻子都知道他圖個啥。”我問他老臭包是誰。姨父哼了聲,淡淡道:“就一補鞋的唄,打小凍壞了腿,娶不着媳婦,論輩份還得管我叫叔,後來在平河澡洗淹死他娘了。”他眼裏閃過某種奇異的光芒,帶着某種異樣的快意。説完他端起杯子抿了口,於是水汽就哈在他腦門上,使後者愈加閃亮。我不由把搪瓷缸晃得快了。姨父卻不再説話,他放下杯子,瞅瞅我。
“完了?”我聲音細細的,像被人捏住喉嚨硬擠出來似的。
“那可不,你還想聽啥”姨父笑了笑。我哦了一聲。就垂下了頭。水汽嫋嫋,裹着絲榨菜味,拂在臉上油乎乎的。我忍不住喝了一口,燙得差點把搪瓷缸扔掉。
有那麼一剎那我覺得頭舌都了。我不得不把它吐出來,像狗那樣哈着氣,就在這時,姨父的聲音再次響起:“後來不知不覺就跟他有了那事兒,就是那事兒。很自然,我也不知道該咋説,她連反抗都沒有。
剛開始還怕懷上,那年頭也沒有什麼孕避套,提心吊膽,呵呵,後來計劃生育搞下來,全村結紮,媽個的,連寡婦都沒放過。這倒方便了我,幾乎每天都要騰折。直到廠裏送我去讀夜校。”説這話時他始終低着頭,那張長臉埋在陰影中,額頭上的汗水洶湧得如同十月的大雨。我愣了好一會兒,輕輕地把搪瓷缸放回桌上,卻咚得一聲巨響。缸裏的熱水躍出來,濺在臉上,絲絲冰涼。好一陣沒人説話。這不是個好現象。無論如何,總要有人説點什麼。於是我就張了張嘴,我説:“唉。”我到嗓子眼裏卧了條蛇。姨父掃了我一眼,又垂下了頭,他也説了聲唉。於是窗外就颳起了風,梧桐的沙沙低語也爬了進來。半晌,姨父抬起頭他已經直桿,銜上了一支煙死死盯着我。
那樣的目光我至今難忘,像水泥釘鑽進牆裏時邊緣落的灰渣,他張張嘴,又把煙夾到手裏:“這事兒姨夫只給你説過,可不許亂説。”我不知道該説什麼,只好又拈起了一隻油煎。
“以前姨父給你説的”姨父把煙銜到嘴裏。
“啥?”我飛快地鼓動腮幫子。
“其實啊…女人沒你想的那麼純潔,神聖…當然男人也是。這個世界…怎麼説呢?在我看來,這個世界存在着很多世界…你找不到門。
那些世界就不歡你,你也不喜歡它們…但,但一旦你進去了,就沒那麼容易出來了。”這些話他説得斷斷續續的,看起來就像喝醉了在説醉話一眼,他咬着過濾嘴,摸了摸口袋,再次把煙拿回手裏:“想不想搞你媽?”他甕聲甕氣的,肚子湧出一襲明亮的波浪,看起來無比柔軟,讓人忍不住想踹一腳。於是我就踹了一腳。我到頭髮都豎了起來。
姨父倒地的動作和剛才並無二致,讓我產生一種莫名的悉,但他輕蔑一笑便把我從錯置的時空中揪了出來:“你跟我差不多,就是沒我的膽罷了。”我躥上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想告訴他“再雞巴胡説,老子宰了你”卻一個字都崩不出來,只覺得満手油膩,恍若握着一條狡猾的巨蟒。
半隻油煎順着他的脖子溜過衣領,滑到了肚子上。姨父臉紅了,卻笑得越發燦爛。我鬆開手,一庇股跌回椅子上,大口氣。十六那晚月光亮得嚇人。我站在院子裏,捏着一隻油煎,不時揚起脖子啜上一口,等姨父進去後,我彷彿才終於想起了⺟親。
父⺟卧室亮起橘⾊的牀頭燈,透過窗簾的部分變成了紅粉⾊,像一張一闔的昆蟲複眼。偶爾一襲陰影戳上窗簾,我就心裏一緊。我不知道姨父在幹什麼。
月光澆在樹上,起一縷清涼的風,連梧桐的影子都流動起來,除此以外,天地之間再沒任何聲響。姨父很快就出來了,他叉着站在我面前,望了眼月亮,小聲説:“你知道姨父那次跑到哪兒?”我沒吭聲。
“平河大壩上,那天也是大月亮,我在壩上躺了好久。”姨父撓撓肚皮,又指了指月亮,似乎還想説點什麼,就在這時,卧室傳來⺟親的聲音。起先很朦朧,突然變得尖利,然後她急吼吼地叫了聲“陸永平”聲音很快低下來,卻如同腳下的影子一樣清晰。我心裏咯噔一下,月光似乎亮了。
“姨父之前在衞生所和你説過,讓姨父來幫幫你吧。”又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空氣中凝聚着某種庒抑的熱燥,要是班長在這裏,一定能説出一堆諸如什麼熱帶低氣庒之類的話,但我只知道,雲庒得很低,而那雨一直沒能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