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別這麼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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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説你來找了我了,有什麼事呢?”我沉默了好一會。我是的確有事情要問他。我不想對他用指教這個詞,但真要到問的時候,我又發現自己無從説起。有些事情心裏想,和説出來是兩碼事。
“那些人為什麼這麼害怕你?”
“害怕?”姨父先是楞了一下,很快就哈哈大笑起來,我一臉納悶,但這種笑聲終歸不是什麼好事情。
“那姑娘叫邴婕對吧?”
“什麼?”
“我説,你那天和同學打架,是因為那個叫邴婕的姑娘對吧?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誰年輕時沒暗戀過一兩個女孩呢。”煙頭那熱熾的烘爐突然亮了幾分,一下子就把所剩不多的旅程走到了終點,姨父手一彈,煙庇股帶着餘輝飛出窗外:“這樣説吧。你看,你有想要的或者説想奪回來的東西,對吧?每個人都有。”
“我和邴婕沒有關係。”
“得了吧。要不是你媽打過招呼,你現在已經是學校名人了。”姨父挪了挪凳子,靠近了我幾分,反着油光的臉龐上,那本來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需要很多…我不太喜歡説方法,我一般管這叫手段。你説的害怕,不過是眾多手段中的一種。”
“實施手段需要相應的力量,而這些力量總的來説分兩種,一種你比較陌生,叫權。哎哎哎,先別打斷我。我知道你不以為然。
但你還無法深刻理解什麼是權力。另外一種你就悉多了,叫錢。一般來説,人們普遍認為權是大於錢的,但在我看來,實際上這兩種東西是平等,相互相成又互相牽制。”
“你看,你為什麼躺在這裏。要權你沒有,要錢你也沒有,你唯一擁有的力量是什麼?你的拳頭。所以遇到問題你想憑自己能耐解決,無一例外最後多數是用上了拳頭。了不起上面握把武器。”姨父的椅子又挪近了幾分。
“你大概很好奇,為啥那些女人,麪館的老闆娘,你的若蘭學姐,為什麼會像頭牲畜一樣任我使喚對吧?”還有我⺟親。
“我不是讓她們害怕我,當然,她們也害怕我。恐懼是一種特別方便快捷的手段,但缺點是不穩定。”他雙手撐在膝蓋上,俯下腦袋,他那張噁心的臉離我就一個籃球的距離了。
“我讓她們需要我。明白嗎?如同你需要吃飯,需要喝水。我説了,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
你知道那個姑娘需要什麼嗎?你有她需要的東西嗎?還有,真正的能耐是,如果你不知道她需要什麼,給她製造一個需要出來。嘿,這個和你説還太早了。”説的什麼雞巴!和隔壁村算命的⻩瞎子一樣,説了一輩子神仙話,算了一輩子財運到頭來自己家徒四壁,最後摔死在那破瓦房裏。
“現在跟你説了你也整不明白,最後再説一句:沒有沒來由的愛,也沒有沒來由的恨。
你只要領會了這一句話,很多東西你就明白了。”姨父站起⾝子來,清了清嗓子:“在這之前,還是讓姨父來幫幫你吧。”那個傍晚我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悶聲不吭。⺟親則不時回頭甩出隻言片語,她説:“你小舅媽下午來過了,還有趙老師,你瞧趙老師對你多好,別老跟人過不去。”她説:“你餓不餓,想吃點啥?”她説:“有些帳等好了再給你算,趁還能樂呵偷着樂呵去吧。”然而晚飯時,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
我説:“聽説喬曉軍也給人開了瓢,他腦袋不知好了沒?”⺟親正給我盛着魚湯,眼都沒抬:“你知道的倒多。”我敲着筷子:“這誰不知道啊,早傳開了都。”⺟親把魚湯遞給我,沒有説話,等她給自己盛好湯坐下來時。
終於開口了:“有些事兒本想過段時間再説,瞧這情形還是趁這當兒掰清楚得了。都這時候了,嚴林你就一門心思放到書本上,別老鑽那些亂七八糟的。”我抬起頭:“啥亂七八糟的?”⺟親説:“你自己清楚。”我一字一頓:“我不清楚。”⺟親放下勺子:“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清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頭,而⺟親還在繼續:“不止一個老師提醒過我了。還有上次跟王偉超打架,也是因為這個吧?”我埋頭把魚湯喝得一乾二淨。飯桌上靜悄悄的,只有我的頭在呼呼膨脹。⺟親伸手接碗時,我盯着她説:“我自己來。”我費力地晃了晃腦袋,它已經有兩層樓那麼⾼了。是個憂傷的人。
對她而言,如果整個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天上掉下個表親戚,這樣説,她老人家肯定會白我一眼:“親戚就該多走動,來往多自然就稔了,畢竟血濃於水嘛。”的表姨比她還要小几歲,剛從京北回來。按她閨女的説法,這位表姨庇股還沒坐穩就開始唸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過去住幾天不可。爺爺自然一塊去。
的這位遠房表妹看起來三十出頭,印象中有點肥,大碩的庇股把套裙撐得都要裂開,她丈夫理所當然是個瘦猴,戴個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
據⺟親説此人曾是我們學校老師,還教過我地理,但我死活想不起來,之後沒幾天…我記得頭上都還沒拆線…我們到平陽作中招應試能力測驗。
其實也就是配合教育廳做個摸底,回報嘛,分給參與單位幾個省重點⾼中免試指標。與試人員醜名其曰“種子隊”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原計劃去三天,不想臨時有變,分成文理科分別測。第二天下午就讓我們第一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車上遠遠能看到邴婕,同去時一樣,她會時不時地掃我一眼。我老假裝沒看見。到學校將近四點半,老師囑咐我們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課。我到車棚取了車,就往家裏躥。
出校門時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過。***家裏大門緊鎖。我剛要掏鑰匙開門,卻又停了下來。陽光烈猛得有點誇張,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鐵門上。我像書中的福爾摩斯一般,對那些細微的細節有着天然的直覺。
我盯着它怔了半晌,卻再沒勇氣去開那扇門。衚衕裏一片死寂,連只⿇雀都沒有。我把耳朵貼到門縫上,同樣一片死寂。我從旁邊又翻了進去。
花盆被碼到了陽台一角,只剩光禿禿的幾把土。已經不知道窺偷了多少次了,但大白天在家裏貌似還不曾遇見過。心裏這麼想着。
然而就在下一秒,當瞥見停在院子裏的綠⾊嘉陵時,一襲大巨的陰影便迅猛地掠過大腦壑溝。緩緩走下樓梯,我腿都在發抖。陽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炫目得有些過分。
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議。我站在樓梯口,那悉的聲音傳來時,我竟又平靜下來。伴着“吱嘎吱嘎”
“啪啪”聲清脆而有節奏,女人的呻昑更像是嗚咽,模模糊糊的,時有時無。
窗簾半拉,只能看見她的一隻腳在男人的間兀自搖曳。白嫰的腳底板在腳趾的鬆放間不時鋪延開幾道滑光的褶皺,腳心通紅,像一朵委屈的花。
節奏越來越快,在姨父的息中,⺟親的哼聲越發清晰而急促。我能看到那快速抖動的牀單花邊兒,像深海中的波濤,又似變幻莫測的水簾,終於,隨着⺟親一聲顫抖的長昑,腳趾緊緊糾結到了一起。
“給我幹嘛?”⺟親的聲音很怪異,顯得有些低沉無力,但不是因為疲憊造成的,更像是某種混雜着茫的看不見希望的低沉。
“你的情況我還不知道嗎…靠你那點工資,這一家子怕是不夠。”
“嘖,你不是説我天天讓你,也得個兩三年嗎?我錢都沒還清,你還給錢我?”⺟親低沉的聲音又帶着悲愴。
“我樂意給。你要不要?”⺟親沒了音。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玻璃上映着藍天綠瓦,連前院的房子都傾斜着趴在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我看到四條小腿。⺟親似乎側卧着,白皙光潔的小間腿揷入一條黑⽑腿,突兀得讓人驚訝。
而兩隻大腳橫亙在圓潤如玉的小腳旁,更是荒唐得離譜。不知是不是錯覺,牀好像在輕輕晃動。姨父那天和我説過,他控制人的辦法就是讓對方需要“他”毫無疑問,⺟親需要錢,而姨父也有錢。
我的手伸向褲兜,兜裏有一張老人頭,在那些裏我算得上是有錢人了,但這不過是姨父那天在診所裏塞給我的營養費中的一張,這時候屋裏又傳來“林林那⾝板子,才初三都快抵得上大人咯,他的營養可少不了…”
“陸永平你到底想説什麼。”
“嘿,別這麼冷淡,我這不是為你好嗎…”姨父笑呵呵的。一時沒了聲響。我開始有些暈眩起來,明明躲在陰影裏,卻像被曬得中暑了。
“什麼條件?”⺟親將某種東西丟到了桌子上,發出咚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