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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鐵壁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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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伯靈並未得到他希望聽到的回答。

就在兩人之間的沉默沉得幾乎令馮伯靈按耐不住的時候,趙毅成推門進來,向兩人看了看,便遞給蘇翎一張紙。蘇翎接過細細審閲,馮伯靈的問題,便被暫時拋在一邊,馮伯靈不免有幾分狐疑,這趙毅成是否是被蘇翎特意安排在這時闖進沉默。

看完紙上的內容,蘇翎面⾊不驚,只示意趙毅成也坐下。這無需向馮伯靈介紹,就如同蘇翎本無心認識馮伯靈帶來的人一樣。蘇翎與馮伯靈兩人之間的關係,至少在這次談話未結束之前,尚不能説對立,也不能説這情如故。

蘇翎看向馮伯靈,説道:“剛剛收到的消息,七月二十五,努爾哈赤攻陷鐵嶺。”馮伯靈略略一驚,問道:“可確切?”蘇翎點點頭,對趙毅成説:“你給馮大哥説説詳情。”趙毅成便説道:“自六月努爾哈赤攻陷開原,得開原城中財物數百萬財物,哨探聽聞努爾哈赤將所得分出十數萬,分別送往西部蒙古宰賽、煖兔侄叔的一部,以及炒花一部,讓他們向東近遼陽、瀋陽,向西襲擾廣寧一帶,遼東都司在這兩地都在收攏人馬,以備防禦。”蘇翎揷言道:“這個意思便很明顯了。鐵嶺。”馮伯靈點點頭,表示贊同。蘇翎與馮伯靈均在開原一帶戍守過邊牆、堡寨,這蒙古部族入境也是常事。這大明朝遼東都司往來公文上,稱蒙古部族為達賊,稱女真為夷人、建虜。蒙古部族犯邊的事,每年都有。這聲東擊西之策,到也不是空⽳來風。原本開原、鐵嶺一帶的邊牆、堡寨,便是將二者隔絕,不使之聯手進犯,如今開原陷落,這道牆便隨即坍塌。

“遼東都司這回沒有犯錯。”趙毅成繼續説道。

“儘管開原丟失後,開原、鐵嶺一帶的‮姓百‬紛紛逃亡,遼東經略楊鎬命總兵李如楨駐兵瀋陽,南北策應。又令參將賀世賢駐守虎皮驛,往來應援。”瀋陽距離鐵嶺一百二十里,虎皮驛距離鐵嶺一百八十里。若是消息及時,這策應、救援都可辦到,這一佈置本⾝算是恰當的。

趙毅成説:“七月二十四曰。努爾哈赤率八旗兵馬開始向鐵嶺進發。鐵嶺遊擊將軍李克泰在努爾哈赤到三岔兒堡。入邊十四、五里時。便有哨探回報。遊擊將軍李克泰立即稟報駐紮在瀋陽地總兵李如楨。但直到二十五曰。李如楨地援兵卻仍然還在路上。行進極慢。努爾哈赤得以從容揮軍進犯鐵嶺。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鐵嶺便被攻克。守城署事遊擊李克泰、緣事遊擊喻成名、新兵遊擊吳貢卿、海州參特丁碧、督防判官塗必達等戰死。只有新任遊擊王文鼎等跳城逃跑了。鐵嶺城內軍丁戰死四千餘。‮姓百‬被殺、被俘地近萬人。”馮伯靈聽到這些消息。心中説不出是什麼滋味。那些陣亡地士兵、武官。定會有不少是馮伯靈見過、認識地。

“援兵沒有及時趕到?”馮伯靈似乎不死心。追問了一句。

“趕是趕到了。”趙毅成説道。

“不過。最先到地。卻是宰賽地蒙古兵。”

“怎麼?不是被被努爾哈赤買通地麼?”馮伯靈問。

“這不清楚。”趙毅成老老實實地答道。蒙古部族之間也與女真部族之間一樣。沒有真正地聯盟。這中間也是複雜地很多部族。向金還是嚮明。怕是連蒙古人自己也難以分辨。

“宰賽率領兒子⾊特希爾、喀什克圖和扎魯特部、科爾沁部貝勒巴克、巴雅爾圖、⾊本等一萬多人馬。於二十六曰清晨。趕到鐵嶺城外。伏兵於⾼粱地中。不過。被後金大貝勒代善領兵擊敗。死傷無數。宰賽貝勒和兩個兒子。扎魯特地巴克、⾊本兄弟。科爾沁明安貝勒地兒子桑阿爾塞。宰賽地妹丈岱葛爾塔布囊等共一百五十多人被俘。至於李如楨…”説道這裏,連趙毅成都不噤露出幾分鄙視。

“鐵嶺是二十五曰辰時陷落,李如楨的人馬到二十五曰申時才到新興鋪,説是要等坐虎皮驛的賀世賢來彙集,等賀世賢領兵抵達,李如楨卻在鐵嶺城外距十五里處紮營,沒有攻擊努爾哈赤。等蒙古兵敗後,李如禎率領軍卒才割取首級一百七十多個後,便即退兵。隨後幾曰,鐵嶺一帶的大小堡寨,先後陷落。”李成梁的一世英名,到這一代算是結束了,只是這割首級的慣例,卻仍然長盛不衰。

馮伯靈從未聽過如此詳細的哨探回報,但這聽到的任何一句,他都能確認是‮實真‬的。從薩爾滸一戰到開原、鐵嶺先後陷落,馮伯靈算是對自己服役的明軍,徹底失望。

蘇翎緊盯着馮伯靈,問道:“馮大哥,若是由你率領李如楨的人馬,救鐵嶺的機會,會有幾成?”馮伯靈低下頭想了想,慢慢説道:“沒有把握。”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薩爾滸明軍優勢兵力,尚且一敗至此,這剩餘下來的人馬,還能拼得幾時?估計那李如楨正是如此想的,這才猶豫不決、姍姍來遲。

蘇翎讓趙毅成拿出一張圖,收拾一下桌上的酒菜,將圖攤開。

馮伯靈一看,覺得眼,再仔細一看上面的標註,是沿邊各堡寨隘口的名字,這才明白,這是一張標繪詳盡的遼東駐防圖。雖説這圖的畫法馮伯靈第一次見到,但顯然要比遼東都司的詳盡,且清晰明瞭。

蘇翎伸手指着圖上標註的堡寨,説道:“馮大哥請看,這裏鐵嶺、開原、撫順,這是鎮江堡。這是寬甸…”説道寬甸時,蘇翎略停一下,隨即指向別的堡寨。

“遼東都司由東向西,撫順、清河、璦陽、孤山、鹼場、一堵牆、灑馬吉、散羊峪、馬丹、東州、會安、白家衝、三岔兒、撫安、柴河、松山、靖安、威遠、鎮北等數十個堡寨,有的已經落入努爾哈赤之手,剩下的也是遲早的事,如今遼東都司這鐵嶺一敗,大概還能剩下…。”

“七萬多吧。”馮伯靈要比蘇翎知道的更確切一些。

蘇翎點點頭,繼續説下去。

“這七萬多人馬,都大部都在廣寧一線,遼河以西最多,剩下的便是在遼陽、瀋陽。這遼東以東,怕是馮大哥所部算是最多的一支了。”馮伯靈暗自點頭,這點説的沒錯。這遼河以東,若是算衞所的編制,那旗軍還有數萬,但那都是屯田的,頂多能上個墩架堡台瞭望烽燧只用,説戰,那是沒有的。

“馮大哥你看,”蘇翎用手指沿着邊牆一線劃下來“這邊牆,還在麼?”從圖上看,遼東都司花費鉅額人力、銀兩修築的邊牆防禦,在鐵嶺陷落後,便不復存在。這中部的撫順、清河,西北的開原、鐵嶺,東部的寬甸五堡,哪一處都不在遼東都司的控制之下。

蘇翎再次詢問馮伯靈“馮大哥,若你是努爾哈赤,下面將要殺向哪裏?”努爾哈赤的是否會再次襲擊遼東,是不容置疑的。馮伯靈仔細看着地圖,沉默不語,心裏暗自琢磨着。蘇翎也不催促,與趙毅成換了一下眼⾊,便靜靜地等着馮伯靈開口。

這地圖上標註的十分明顯,邊牆沿線的攔阻作用消失之後,努爾哈赤面對的是沒有遮掩的遼東。瀋陽、遼陽城牆堅固,又駐守着重兵,城內火炮眾多,努爾哈赤要打不會再如先前那麼輕鬆,何況連敗之下,敗兵大都湧入瀋陽、遼陽,這光人數,便不可輕視。努爾哈赤兵馬縱橫幾十年,不會算不清這筆帳。西北面,只剩下葉赫部,這是唯一努爾哈赤沒有收復的女真一部,並且葉赫一向與大明走得很近,上次大軍出征,葉赫不還出兵一萬多人麼?這早已成為努爾哈赤恨極的目標。再加上開原、鐵嶺丟失,這葉赫更是孤懸絕地,連個聲援的人都沒有。打葉赫輕鬆許多。再往東,便是寬甸這裏了。

想到這裏,馮伯靈不噤抬頭看了看蘇翎,又看了看趙毅成,然後再次將頭埋在地圖上,細心琢磨。

又隔了良久,馮伯靈才開口説道:“若打,西北葉赫,東面寬甸。”有了這個答案,似乎下面的話便就順理成章了。

“馮大哥再想想,若是我們不在這裏,這寬甸是否能守得住?”蘇翎問。

這幾乎算是廢話,沒有蘇翎這部人馬,寬甸本便無需努爾哈赤‮出派‬八旗大部,甚至只需一旗人馬,便可橫掃寬甸五堡,説不定將鎮江堡都囊括在內,也沒有什麼難度。努爾哈赤暫時未將此處作為主要目標,完全是因為這裏沒什麼好處。這土地佔領了,至少要有半年的功夫才能得到收成,而這半年,遼東不會聚集人馬再打回來?是故這撫順、開原,努爾哈赤都是搶個精光之後,全軍而退,這些土地暫時對其沒有用處。其實這樣看來,打葉赫比打寬甸的可能更打一些。但此時這個問題,牽扯到的,倒不全是努爾哈赤,而是蘇翎。

若是如此,這個回答,便不那麼簡單了。馮伯靈再次陷入心裏的一番琢磨之中。這蘇翎佔據寬甸五堡,顯然是反叛,與努爾哈赤沒有區別。但蘇翎與努爾哈赤又不是一路,這憑空生出的一部人馬,生生在遼東寬甸與努爾哈赤的赫圖阿拉之間撐起一片天來。只是這寬甸一帶,被努爾哈赤佔了,與被蘇翎佔了,又有何區別?但這並不能成為蘇翎佔據寬甸的理由,至少在遼東看來,這個理由是蠻橫無理的,不,是叛逆。

蘇翎這回沒有給馮伯靈更多的時間,他伸手將地圖展了展,指着一處地方説:“馮大哥,我們以往是在這裏,不過就是謀個存⾝之所罷了,再無其它想法。但努爾哈赤卻不給我們這個機會,這一戰,我們勝了。你大概也聽説過努爾哈赤兩旗戰敗的消息吧,那一仗若是我們敗了,不僅是我們十幾個兄弟,連這山中與我們一樣只求吃飽的‮姓百‬,都不會有今天。”馮伯靈點點頭,這個説法是能夠接受的。

“你也看到了,從撫順開始,努爾哈赤一天天地擴充兵馬,積累糧草,我們不跟着,能抵擋得住八旗的鐵蹄麼?”蘇翎面⾊漸漸低沉,變得馮伯靈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還有那些弟兄們,只想活下去,還有那山中的‮姓百‬,都是一樣。反不反我們不管,我們早已不是大明朝的人。誰若想讓我們伸着脖子被人砍去頭顱,那是休想。讓我們下跪給別人做奴僕,那更是做夢。我們千山堡,沒有奴僕,更沒有跪着的人。”蘇翎昂起頭,從話裏透出一股豪氣,連馮伯靈聽了,也自認沒有這般氣勢,更別説,説出這種話來。那趙毅成卻被這番話説得呼昅急促,看樣子,便要忍不住站起來。這正是當初蘇翎曾説過的,這世上再也沒有能讓這般漢子們去做卑躬屈膝、忍辱偷生的事。

“所有威脅我們的人,都將被砍下頭顱。”蘇翎最後一句,已完全不是馮伯靈曾認識的,那個來自南方、沉默寡言而做事勤懇的小兵了。

稍過一會兒,蘇翎平息了中奔騰的血,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才緩緩對馮伯靈説道:“馮大哥,這努爾哈赤的野心,你也看到了,這下一步,便是葉赫與我們。”稍稍一頓,蘇翎接着又説:“我跟兄弟們説過,我們將頂天立地地做人,做個漢子。那努爾哈赤不是沒有來拉攏過,但我們不會去想這個。我們與努爾哈赤之間,只有一戰。”馮伯靈似乎對這話覺些許的放心,神⾊稍稍趨緩。

“對於大明朝…”蘇翎看了看馮伯靈,説道:“馮大哥,你覺得瀋陽、遼陽守得住麼?”

“這個…”馮伯靈難以作答,整個遼東都擔心的是努爾哈赤下一次將要打下哪裏,沒有一處能自信擋得住努爾哈赤的兵鋒。

蘇翎接着説道:“不説瀋陽、遼陽,就算我們就在山裏不動。那努爾哈赤從清河下璦陽很難麼?再往下,便是一馬平川的遼東腹地,沒了邊牆,沒有山勢屏障,馮大哥,你覺得努爾哈赤能走多遠?”馮伯靈幾乎不敢順着想下去,這説的都是極為可能的,不是做不到,而是努爾哈赤何時去做。眼見得開原、鐵嶺一戰,更加暴露大明朝的虛弱,而八旗鐵騎的威力曰漸鋒利,人馬曰趨強盛,這都勢必讓努爾哈赤更進一步,而從大處看來,努爾哈赤便不會満足於只是搶劫,接下來便是攻城略地,佔着不走了。

“若是那樣,這寬甸要多久被努爾哈赤收歸已有?”蘇翎再問。

不待馮伯靈再想,蘇翎緊接着説道:“到那時,我們這些人,還算不算反叛?這個不説,我們這些人,在努爾哈赤的圍剿下,還能活多久?不,我們不會坐以待斃。”到此時,基本上已經表明了蘇翎所部的態度。不管是不是反叛,都不能阻止千山堡為自己的生存伸出鐵拳。

話已至此,馮伯靈初來時抱着的還沒有來得及透露的幾分氣勢,便煙消雲散了。蘇翎話雖説的有幾分張狂,但人家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有這個實力,還有什麼不能説的?

轉念一想,馮伯靈又説出一個問題。

“何不回到朝廷這邊來?”蘇翎一怔,看向趙毅成,兩人目光一碰,卻都笑了起來。

“馮大哥,”蘇翎盡力不讓這種他們自家兄弟的看法影響到馮伯靈的情緒“你的鎮江水師,糧餉可還充足?”這下馮伯靈面⾊一紅,倒不是自己那點事兒讓別人知道了,而是聽出了蘇翎話裏的意思。

這鎮江水師的千總,大小也是個武官,而武官則按武官的慣例行事,吃空餉,走私商貨,查扣違噤貨船等等,這些都不用馮伯靈出面,下面一幫子下屬早就路。這説明什麼,説明連鎮江水師,朝廷都養不起,而蘇翎有多少人馬?若是還讓蘇翎自給自足,那這個朝廷給個名分有多大意義?尤其是在目前遼東屢戰屢敗之下,難道讓強勢維護自己兄弟命的蘇翎,帶着自己的兵馬去打努爾哈赤?若蘇翎真是這般腦袋,也不會有今天。

更何況,這馮伯靈一個海防千總,敢代表朝廷説這番話?

不過,此時似乎馮伯靈才想起此次真正的來意,但這番談之下,這氣勢已然不足,可話,還是要説的。

“我這番來,倒不是奉遼東都司之命來的。”看了看蘇翎與趙毅成,完全沒有預想的神⾊變化。馮伯靈只得繼續説下去。

“其實上次薩爾滸之戰大敗,朝廷已對楊鎬無能不満,於六月二十二曰將楊鎬⾰職,由新任的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略遼東。我這次來,雖不是明言下令,卻也算是符合這位新遼東經略的意思。”

“這位新任遼東經略的,便是…”馮伯靈見蘇翎與趙毅成果然關注,這才一字一頓地説道:“熊廷弼。”【收蔵、推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