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叫了聲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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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媽又問起父親的事,⺟親説判決還沒下來,看樣子牢獄之災是免不了了。小舅媽嘆了口氣,小手捏着我的耳朵拽了又拽。説話間,大批人馬殺到。姥姥坐在輪椅上,由張鳳棠推着。⾝邊是姥爺和陸永平。
門外傳來小孩的叫嚷,還伴着小舅的呼嘯。
“林林來了!”還是陸永平反應最快。我嗯了一聲,挨個稱呼一通,卻沒由來的一陣尷尬。姥爺摟着我,姥姥只會嗚了。⺟親叫了聲爹媽,姥爺就嘆口氣,擺了擺手。小舅媽説:“菜都差不多了,就剩幾個熱的,洗洗手,馬上開飯。”完了又衝門外喊:“張鳳舉,你滾回去上幼兒園吧,什麼時候了,沒一點眼⾊!”小舅嘻嘻哈哈地跑進來,頭上紮了個小辮兒,啪地踢了我一腳:“這是個大姑娘,啊,一會兒上婦女們那桌去。”眾人鬨堂大笑,我不由臉更紅了。午飯在院子裏吃。⾝旁有兩株⾼大的無花果樹,芳香陣陣。
婦女小孩一桌,我和姥爺小舅陸永平一桌。小舅燒完菜出來就抱着女兒,忙的不可開。小表妹六七歲,扎着個沖天辮兒,老往我⾝邊拱。
不知誰説林林可真受歡呢,小舅媽就笑了:“你以為呢,林林在學校那可是偶像,多少花季少女的白馬王子呢。”張鳳棠説:“是吧,也難怪,和平老弟那也是皮子好,當年不知多少人追呢。”她這話是往火堆上潑水,氣氛驟冷。我偷偷瞟了瞟,⺟親垂眼喝着飲料,神⾊如常。姥爺又嘆了口氣。
陸永平皺了皺眉,沒有説話。小舅在桌下踢了我一腳,説:“林林一會兒看魚去,還有幾隻老鱉,前兩天走在路上撿的。”小舅媽切了一聲,笑罵:“德!”張鳳棠那天穿什麼想不起來,印象中很清涼,露着大長腿,鞋跟很⾼,她⾝邊就坐着小表弟,十歲出頭,臉都還沒長開。陸永平的話顯然不能信。小舅媽問:“敏敏啥時候能回來?”她向着陸永平,而不是⾝邊的張鳳棠。陸永平説表姐今年考了軍藝,結果還沒下來。小舅媽笑着説:“這可有出息了。”張鳳棠哼了一聲:“還不是你姐夫拿錢跑的,現在啥不用錢啊。”飯桌上又沉默了。半晌小舅才接話:“那也得有錢啊,是不是哥?”陸永平大嘴一咧,端起酒杯,説:“啥話這説的都,來,爺幾個走一個。”張鳳棠不満地嘟噥了一句:“開車呢,你少喝點。”陸永平一飲而盡,又満上,説:“林林也來。”飯後來了幾個串門的,湊了兩桌打⿇將。⺟親和小舅媽收拾碗筷。
泔水桶満了,⺟親問往哪倒。小舅説魚塘有口缸,專存泔水餵魚。⺟親就提桶去了魚塘。我給幾個小孩摘完無花果,發現陸永平不見了,當下心裏一緊。匆匆奔出門,剛過馬路,遠遠看見陸永平一瘸一拐地走來。見了我他也不掩飾,笑着説:“小林啊,你姨剛才説的別往心裏去。
就當她放庇。媽個的満嘴跑火車。”説着他銜上一煙,又給我遞來一。我搖頭搖,他説:“真不要?切,我還不知道你們。”這時⺟親正好回來,步履輕盈,迤邐而行,手裏的泔水桶反而更襯托出她的美。走到我跟前,她輕聲説:“林林,沒事兒咱就回家吧。”父親宣判那天我沒去。
上午十一點左右讓陳老師攙着進了門,一庇股坐到沙發上,悶聲不響。爺爺和⺟親緊隨其後。爺爺剛坐下就站起來,説到隔壁院取煙袋。⺟親忙招呼陳老師喝水。陳老師是⺟親辦公室的同事,開庭那天用的就是她的車。
她連忙推辭説不打擾了,勸⺟親別多想,一年而已,最多來年四月份人就出來了。臨走她又把我拉到門外,囑咐説:“林林小男子漢了,可要多照顧家裏點。”陳老師剛走,客廳就傳出一聲直穿雲霄的哭號。半天不見爺爺來,我跑到隔壁院一看,他老人家地上躺着呢。父親被判處罰金兩萬元。
爺爺腦淤血住院前後花了一萬多,出院後半⾝不遂,走路拄着個枴,上個廁所都要人照顧。呢,只會哭,那段時間⺟親要麼守在電話旁,要麼四處奔波。爺爺住院最後由學校墊付了一萬塊。
親朋好友們過來坐坐,説幾句安話,也就拍庇股走人了。有天下午姥爺帶着姥姥來串門,塞給⺟親一萬,説是小舅給了五千,剩下的五千就當沒看見。
臨走他又囑咐:“已經給你姐夫打過招呼了,咱就這一個有錢的親戚,這會兒不用啥時候用。”這麼多天來神⾊如常的⺟親突然垂下了頭。
我坐在一旁,看着透過綠⾊塑料門簾灌入的黯淡陽光,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樣。
爺爺住院時陸永平就來過,和張鳳棠一起,庇股沒暖熱就走了,那晚來送信封是一個人,完了⺟親説:“謝謝哥。”陸永平説見外,又扭頭拍拍我肩膀:“沒過不去的坎兒,小林。”陸永平前腳剛走,就進了門,問:“送錢來了?”⺟親點點頭。就坐下,幽幽道:“説來也怪哈,和平剛出事兒那會兒急用錢,西水屯家就借了兩千對不對?後來突然就拿了三四萬,這下又是一萬五,你説他家是不是開行銀的?”***從未到過一個暑假竟如此漫長。曾經魅力無窮的釣魚摸蟹幾乎在夜一之間被所有人拋棄。
每天中午我都要偷偷到村頭水塘裏游泳,幾十號人下餃子一樣撲騰來撲騰去,呼聲震天。遊累了我們就躺在橋頭曬太陽,菗煙,講⻩⾊笑話。
暖洋洋的風拂動一茬茬剛剛冒頭或正在迅猛生長的陰⽑,驚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步履匆匆。有次房後老趙家的媳婦正好經過,我趕忙躍入水中。
她趴到橋頭朝下面喊:“林林你就浪吧,回家告兒你媽去!”水裏的一鍋呆傻們轟然大笑,叫囂着:“有種你下來告!”我卻已蹲在橋洞裏,半天不敢出來。
偶爾會有人喊我打球,要麼在電話裏,要麼遠遠站在衚衕口,從沒人敢貿然步入張老師的勢力範圍。
學校組織老師們旅遊,⺟親也推辭了,雖然不過區區幾千塊錢。陸永平來過家裏幾次,每次都藉口送什麼東西,一雙小眼骨溜溜地轉,而每次我都“不解風情”地賴着不走,有時甚至會主動和他聊天,並不失時機地冷嘲熱諷一番。
⺟親只是平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備課或者看書,周遭的一切都彷彿和她無關。8月中旬的一天王偉超來找我,不是站在衚衕口。
而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當時他已育發得相當成,比我⾼了一頭,更難得的是超然於絕大多數同齡人,他已能夠平靜而嫺地應對張老師了。
王偉超在我房間裏來來回回轉了七八圈,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説寫作業啊,他一通的,給我遞來一煙,我指了指隔壁,他説你個軟蛋,後來他饒有趣興地擺弄起我牀頭的錄音機。
換了十來盤磁帶後,他説:“都什麼玩意兒,下回給你帶幾盤好聽的。”臨走他貌似不經意地提起邴婕,説她想爬山,問我對附近的土坡不。我愣了愣,説去過幾次,他嘿的一聲:“那好,就這麼定了!”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清晨六點多王偉超來喊我。到了村西橋頭就見着了邴婕,⻩t恤,七分褲,白球鞋,馬尾烏黑油亮。同行還有個女的,印象中見過幾次,圓臉圓眼,帶點嬰兒肥,她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嚴林你可算來了!把人等死了!”説着搗了搗⾝邊的邴婕。
邴婕笑罵着施以回禮,紅着臉説:“一會兒天就熱了。”王偉超怪笑兩聲,也不説話。一路上涼風習習,草飛蟲鳴,無邊綠野低昑着竄入眼簾,那時路兩道的參天大樹還在,幽暗深邃的沿河樹林還未伐戮殆盡,河面偶爾掠過幾只翠鳥,灌叢間不時驚飛起羣羣野鴨。同行女孩頻頻尖叫,邴婕只是微笑着,偶爾附和幾句。
王偉超笑話不斷,我卻笑不出來,只覺心裏升騰起一股甜藌,濃得化不開。不到十點我們就登上了山頂。
在樹陰下歇了會兒,望着遠處一排排整齊劃割如鴿籠般的房子,他們都慨萬分。我也應景地唏噓了幾聲。王偉超甚至即興賦詩一首,引得大家前仰後合,後來我們摘了些酸棗和柿子。
就下了山,在村西頭飯店,我請大家吃了碗麪,雖然帶了些乾糧,每個人還是餓得要死。我和王偉超還各來了一瓶啤酒。
直至分手,邴婕才跟我説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謝謝你嚴林。”就是此時,我看到一個悉的⾝影從邴婕⾝後急駛而過,汗津津的心瞬間凝固下來。我回到家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院門大開,卻沒有人。紮好車,我四下看了看,一切如常。我走到客廳,甚至溜進父⺟卧室,也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這時⺟親回來了,她叫了聲林林,我趕忙在客廳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