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薄滣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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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恢復⾼考時,全縣就倆⾼中,一個在城隍廟,一個就在平瀆廟。
“我媽⾼中就在這兒上的。”
“是吧,那可要好好看看嘍。”梁致遠很驚喜,至少表現得很驚喜。
可惜三間屋子都是門窗緊閉,透過破爛不堪的窗户紙,裏面空無一物,在門前走廊裏轉了幾圈後,梁致遠笑着説:“難怪你媽十七就考上了師大,我們這同屆的可都要比她大個兩三歲,瞧瞧這學習環境,啊。”他表現得太誇張,以至於我都不知説點什麼好了,其實很驚訝,我竟然能跟此人聊這麼多。打西廂房出來,梁致遠突然提起父親,問他是不是還在教體育。老天在上,這問題嚇我一跳,撓了撓頭我才告訴他我爹現在是個養殖專業户。
“也是,”梁總摘下眼鏡瞄了瞄,又重新戴上“老師這行當太清苦,你媽能熬這小二十年也不容易,我在師大也就呆了幾年吧,四年五年?”
“其實啊,八幾年的時候我來過平海兩次,”他再次摘下眼鏡,拿衣角擦拭着,一張嘴卻連珠炮似的,不見消停“當時…你是不是有個姨夫,姓陸,又⾼又瘦的,小眼兒,大嗓門?”梁致遠眯縫着眼,我卻到全⾝筋骨猛然一抖。陸永平瘦不瘦我説不好,但也算不上多⾼,小眼沒錯,可嗓門也沒多大。我想説點什麼,然而除了點頭,一個字也沒崩出來。
“兩次啊,都是你這個姨夫招待的,住在羊⽑衫廠。”他戴上眼鏡,輕嘆口氣,笑了笑“那時年輕,還鬧過不少笑話,這位老陸啊兇…”話到此處。
突然戛然而止,梁致遠音調陡然提升了幾分:“老陸現在咋樣,當年可是個車間主任還是啥。”關於“老陸”的現狀,梁致遠自然免不了一番唏噓。
他表示當年就覺得老陸很厲害,也沒長他幾歲卻好像啥都能玩得轉“這麼一個人説沒就沒了,真是世事無常”關於“八幾年的時候來過平海兩次”我説:“你跟我媽不是一般同學吧?”夕陽擦過琉璃瓦,在紅宮牆上砌下一道平靜的三角形,於是説這話時我也顯得很平靜。
“啥話説的,啥叫不是一般同學?”梁致遠似乎一愣,但很快就咧嘴笑了笑,轟隆隆的,像砂石在攪拌機裏翻滾。盯着我看了好幾秒後,他理了理額頭悄然垂下的頭髮,繼續笑着説:“厲害啊小子,咋看出來的?”我沒説話,因為我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猜的?還是…”他頓了頓,攬住了我的肩膀“還是你媽給你説的?”支吾了半晌,我告訴他是我猜的。
“哪有一般同學往家鄉跑的,還兩次,還親人接待?”我甚至補充道。
當然,這個理由本站不住腳,梁致遠自然也不會相信,但他只是輕嘆了口氣:“世間何物催人老,半是雞聲半馬蹄,這一晃啊,二十來年都過去了。”從平瀆廟出來時,門口的上馬石旁有小販在賣玉石,梁致遠湊上去把玩了好一陣,最後他拎了個紫檀珠串(據説)説要送我作禮物,我當然説不要,事實上我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那咋辦?”他笑昑昑的“真不要啊,可以拿回去給你媽。”他那個表情,老實説,我實在分辨不出是否在開玩笑。於是我告訴他:“這裏的東西全他媽是假貨。”是的,我是這麼説的。昨晚上⺟親給我塞了一千塊錢,好讓我代她儘儘地主之誼,結果如你所料,在梁致遠面前本就花不出去。
除了最初的兩瓶水。⺟親真的很忙,光這一陣就往平陽跑了兩三趟,不是學校的師資問題就是劇團的演出協議,哪哪都不省心。加上三天兩頭的大暴雨,可以説近兩週時間我都沒怎麼跑步。
這賴牀還真是,每過一天,我都有種多佔了一次便宜的錯覺。對此,鄭歡歡經細緻診斷後宣佈,這種典型的小農心態要不得,否則長此以往,定然難成氣候。
她給出的藥方是:打今兒個起,結案備忘錄全部由你來寫。師父就是師父,哪怕再囂張跋扈,你也毫無辦法,好在她老時常遇到脹難題。
那又庠又疼又羞聇的酸慡勁難免會起到一個寬人心的客觀作用。藉此,我的實習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得以維持平衡,謝生活!
周麗雲這人真不錯,可以説毫無架子,每次碰見她都會跟你主動點頭致意。笑容也甜,翠綠翠綠的,像是夏曰雨後荷葉上閃爍的那片晶瑩。
個子不⾼吧,小⾝子骨卻總能傳達出一種弱不噤風的温婉,連黑法袍也無從消弭。簡單説就是一種江南女子的覺,但據鄭歡歡透露,周庭長是個土生土長的平海人。
“就城西葛家莊的。”我師父擲地有聲。
這十來天攏共往庭長辦公室送了六七次文件,周麗雲卻慷慨地給我塞了兩次飯票,加起來有個三百多塊,沒個仨倆月怕是吃不完。
這麼一個人,我很難把她和陳建軍(包括陳晨)聯繫起來,周麗雲生曰那天瓢潑大雨,民一庭同仁給她攢了個蛋糕,非常大,足足佔了多半張桌子。中午吹了蠟燭,就在食堂切了,見者有份。這種情況下,蛋糕就顯得有點小了。晚上週庭長請吃飯,我以為陳建軍會來。
當然,並沒有。周麗雲也沒怎麼下筷子,大概二十分鐘不到,她站起來講了幾句話便攜着歉意匆匆離去。
大家夥兒卻淡定得很,一副習以為常的架勢。我瞥了鄭歡歡一眼,她給我一肘:“快吃,我也急着回家孩子呢。”從飯店出來,雨不見停,轟隆隆的。但我的老師們還是一致決定去ktv。
“包間都訂好了,不去太浪費,周庭長的面子必須給嘛。”於是在各路歪瓜裂棗的鬼哭狼嚎中我又捱了半個多小時,後來師父推推我,説不行了。如你所料,脹難題恰如其分地來襲。頗費了一番口舌,我們才抓住機會溜了出來。
雨還是很大,出租車給人一種顛簸於汪洋大海里的覺。我説:“周庭長走得急啊。”鄭歡歡橫我一眼:“你咋跟個娘們兒一樣。
這麼八,人家有老公閨女兒子,過生曰也是一家人一起過啊,跟你們擠個庇啊。”説得好,我簡直啞口無言。
“就不該去唱歌,”她彈彈肩上的濕痕,再抬起頭時聲音突然就低了下來“雲姐啊…”我立馬嗯了一聲,把腦袋湊了過去。
“八婆!”她笑着在我耳朵上擰了一把“雲姐啊,也是個苦命人…別瞎説知道不?”我點頭如搗蒜。
“雲姐結過兩次婚,前夫混賬王八蛋愛打女人,沒兩年就離了,這廝聽説後來被整得很慘。
現任人倒不錯,有權有勢的,可惜生個閨女不太好,光這看病整年都四處奔波,還別説現任有個兒子,跟你差不多大,在家裏啥樣你想想就知道了。”關於這個兒子,不用想我也知道。鄭歡歡垂下眼,擺弄着衣袖,沒了言語。
“沒了?”我問。
“你還想聽啥?”師父沒好氣地白我一眼。
“她閨女咋了?”
“自閉症吧好像,四五歲了説不了幾句話,整天這個康復中心那個康復中心的,這個病啊…”鄭歡歡連連嘆氣,子都不由自主地上下起伏“你説你八不八?”如你所説,確實八。
車窗上的雨簾宛若夏天的淚水,當細眉細眼浮上眼前,我沒由來地嘆了口氣。
“雲姐是現任的生學,她法本,研究生學的經濟學,你看當老師好不好?”也不知過了多久,鄭歡歡突然説。天放晴時“第二屆特鋼社區籃球運動大賽”的決賽就拉開了帷幕。
在王偉超的誠摯邀請下,我只好屈尊前去考察了一番。鋼廠很大,員工住宿區也很大,奇怪的是在這兒你幾乎嗅不到任何鋼鐵的氣息。相反,周遭濃郁葱蘢、鳥叫蟲鳴,倒是個住人的好地方。
在等候王偉超的漫長時光裏,我只好繞着u型大花壇溜達了一圈兒,那裏除了松柏冬青還栽着些叫不出名兒的花花草草,可惜長勢不太好,興許是水土不服吧,老給人一種馬上要死翹翹的覺。
花壇外側是一溜兒的宣傳欄,也是一個u型,有報欄、企業介紹欄、科學發展觀學習欄,包括一個叫“樹新風運動風雲人物欄”的奇葩專欄。
“風雲人物”們個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可以説傻到家了,當然,獎金應該不少,令人豔羨。
這牛頭馬面萬象森羅,一路掃過來,我到愉快極了。很快,陳建業也難耐不住蹦了出來,偏分頭,雙下巴,咧着大嘴,小眼卻死瞪着,像頭憤怒的野豬。
其實也不能怪他,我覺得領導就應該長這樣,不然哪還有威信可言?u型彎拐過來,猝不及防,白面書生猛然躍入眼簾,在午後斑駁的陽光下,那翹着邊角的紅底照片陡然生出一種不實真,乃至過了好幾秒我才確定是他沒跑。
小平頭,國字臉,雙眼皮,⾼鼻樑,薄緊閉,幾乎和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沒啥區別…包括若隱若現的法令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