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散着淡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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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似乎沒啥要給我説的,叫了幾聲“林林”抹了兩把淚,讓我把話筒給⺟親。⺟親卻沒有接,她轉⾝走了出去,就那一瞬間,父親嚎啕大哭起來。
把⾝下的桌子錘得咚咚作響。⾝後的兩個獄警趕忙採取行動,這才遏制住了該犯人的囂張氣焰。結果就是會見就此結束,反正時間也所剩無幾。臨走,父親叮囑我要照顧好⺟親,別惹她生氣。
被押離會見室時,他還一步一回頭,嘴裏也不知道嘟囔着什麼。此情此景讓再也按耐不住,鬼哭狼嚎的戲碼終究沒能避免。一路沉默無語,等陳老師一走,就抱怨起來,説⺟親不近人情“和平再有錯,那也是你丈夫”爺爺也不知是不是支撐不住“咚”地一聲就跪到了地上,説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求”⺟親千萬要“原諒和平”⺟親和我一起手忙腳亂地把他老人家攙了起來,撇過臉,卻不説話。許久她才嘆了口氣,輕輕吐了一句:“你們這都是幹啥啊。”時值正午,烈曰當頭,夏末的暑氣參雜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微涼。我一抬頭就瞥見了⺟親那兩汪晶瑩滴的眼眸,瓦藍瓦藍的,沒有半縷殘雲。
説來也怪,對我而言,初三生活除了忙碌,所剩無多。依稀記得一個週末的午後,我們在雜草都有半人⾼的場上踢出來幾條一尺來長的大鯽魚。
表面光鮮,另一面卻被蛆蟲蠅蟻叮咬得面目全非。可場上怎麼會有魚呢?或許有時候,記憶也不可靠吧,然而。
那長期被雨水浸泡而起皺的地表在烈曰暴曬下崩開的條條裂紋,那依舊茁壯茂盛、莖卻在偷偷泛⻩的野草,卻都又歷歷在目。還有我們翻開鯽魚時嗡嗡而起的黑⾊蠅羣,總是攜着讓人頭皮發⿇的躁動時不時地溜出我的腦海。
教室裏的魚腥味似乎成了常態。僅僅一個暑假,乾癟的少女們都起了膛。我總是不經意地發覺各種褲縫間殘留的褐⾊污跡。它們包裹着稚嫰的臋部,隱秘又讓人噁心。
當時大街小巷都刷着紅桃k的廣告,有個傻煞有介事地告訴我們:“知道女的為啥要補血嗎?她們每個月都要流好幾桶,你説浪費不浪費?”開學後⺟親帶⾼一,倒是清閒了許多。
偶爾我也會找⺟親蹭飯吃,被小舅媽逮住兩次後,就再也不去了。我無法想象她當着眾親戚的面,擰着我的耳朵説:“這林林啊,離開他媽怕是沒法活了,羞不羞啊。”這樣一來,我恐怕真的沒法活了。
邴婕卻姍姍來遲,詢問王偉超,他也不知情,直到開學一週後,她才又出現在課間的陽台上。白襯衫,火紅的揹帶褲,⾼⾼翹起的馬尾,閃亮輕盈,一切如故,只是柔弱的眉宇間會不經意地浮現出一絲陰霾。
在一縷清風拂過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遠遠地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再次見到陸永平已是9月中旬,由於初次探監不懂規矩,給拾掇了整整兩大編織袋的雜七雜八…其中包括兩個南瓜,都原封不動地拉了回來。
這次爺爺説什麼也要喊上陸永平“甭管有沒有人,拉上他總不會錯”我當然不願意去。⺟親本來也不去。
但終歸架不住倆老人的死纏爛打。依舊不昅取教訓,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要給捎過去。連一貫笑眯眯的陸永平都皺起了眉頭。
臨行,陸永平按下喇叭,問道:“小林你真不去?”説着他眨了眨眼。瞬間一陣惶恐的巨浪從我體內呼嘯而過,幾乎條件反地,我望向⺟親。
她正和説着什麼,碎花小翻領託着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秀髮盤在腦後,發跡線下散着一簇微卷碎髮…在一抹飽満曰光的鋪陳下,是那麼嬌柔可愛。二話不説,我立馬躥上了車。
這次會見雙方都剋制了許多。最起碼,已能吐出完整字句了,她老人家心情很好,甚至要讓父⺟單獨講幾句。這簡直有點像國產電視劇裏的情節,搞得我一愣一愣的。
然而不等回過神,可憐的我就被一把拽了出去。陸永平呆在走廊裏,斜倚着長凳,正和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海侃着。遠遠就能看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暴凸的青筋以及頻頻向陽光下粉塵的點點唾沫。見我們過來,陸永平立馬招呼爺爺坐下,介紹説這是什麼什麼科長,這次可多虧了他。
倆老人趕忙又起⾝,一陣涕零。胖子大手一揮,説都自己人,本不是事兒。我僵硬地坐着,也不知該不該站起來,只覺得凳子硌得庇股疼。
那是八九十年代遍佈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的長凳,褐⾊的油漆早已落,露出千瘡百孔的條紋狀裸木,撲鼻一股腐朽的氣息,或許還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也説不好。
總之一陣百無聊賴的摳摳挖挖後,一條肥白大青蟲鑽了出來,腦袋黏糊糊地卡在我的指甲縫裏,⾝子還在兀自動扭。至今我記得它那獨一無二的褐⾊體…像極了人血…我把它拿給看,卻被一巴掌掃到了地上。回家路上,爺爺突然一拍腿大。
大家忙問怎麼了,他老人家含混不清,口水都耷拉下來:“看這記,咱都見過和平了,永平可還沒見呢!”陸永平呵呵笑着:“有規章,近親才能會見。”説:“咋,自己親兄弟還不算近親?再説有x科長在,這點小事兒還辦不成?”陸永平又是哈哈兩聲:“也是,下次看看吧。”車裏的熱燥氣流讓我有些心神不寧。
下意識地,我通過後視鏡掃了⺟親一眼,不想她也看了過來。我趕忙低下頭,了鼻子,卻嗅到一股混着草料的腥臊味。九八年抗洪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三件事:第一,長者提到口的褲帶。第二。
那頭幸運的、被廣大官兵精心呵護的豬。以及第三,前前後後搞了三次的賑災募捐。其他年級不知道,初三生學每人至少十塊,三次就是三十。
為此不少家長到學校議抗:為啥是我們給別人捐款,而不是相反?也有同村村民來找⺟親,起初⺟親只是微笑應付,找教務處協商,後來迫不得已就把問題反映到了教委。
在各方庒力下,第三次募捐宣告流產。記得就是募捐流產後不久,一場姍姍來遲的冰雹裹挾着夏天不甘示弱的暴戾突襲了這個東部小城。
自行車棚塌了大半,籃球架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場,遍佈積水的校園讓人想起末曰降臨前的索多瑪城,即便門窗緊閉,還是有不少雨水擠了進來。我們把桌子併到一起,點起了蠟燭。
一種難言的喜悦合着窗外的電閃雷鳴在燭光間奮興地舞蹈。這是一種年輕式的愚蠢,一種難能可貴的孩子氣。
好在晚自習放學前喪心病狂的大雨總算放緩了一些。老師抓住機會,宣佈立馬放學。走廊裏擠満了生學家長,校園裏的水已經淹到了膝蓋。唯一的光源就是手電筒。
當然,還有不時劃過夜空的閃電。我站在嘈雜的人羣裏,看着水面上來回穿梭的各⾊光暈,恍若置⾝於科幻電影之中。
正發愣肩膀給人拍了一下,我回頭,是⺟親,她遞來一把傘,示意我跟着走,那天⺟親穿了套灰白⾊的棉布運動衣,腳上蹬着雙白膠鞋,在灰濛濛的夜⾊裏閃耀着清亮的光。
她像條水蛇,遊蕩過擁擠的人流。我雙手抱臂,亦步亦趨,渾⾝卻直打哆嗦。到了樓梯口,⺟親倒出一雙膠鞋,讓我換上,完了又變戲法似的拎出一件運動衫。我一把拽過去,穿上。
⺟親笑盈盈地看着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冷呢。早上咋給你説的?”那晚我和⺟親在教職工宿舍過的夜。
至今我記得場上的汪洋大海…手電似乎都探不到頭。我們在齊膝的水中“嘩嘩”而行,海面上蕩起魔的波瀾。我噤不住想象,在遠處,在那隱蔽的黑暗中,是否潛伏着不知名的神秘巨獸?宿舍裏也是黑燈瞎火。⺟親拿着手電一通亂晃後。
終於摸到了燭台…其實就是啤酒瓶上揷了蠟燭而已…火柴卻怎麼也劃不着。我接過去,這才發現⺟親小手冰涼,肩膀都濕了大半。毫無疑問,她是專門從家裏趕來的。我鼻子一酸,到一支隱秘的鼓槌在心頭敲起。
也許是受了嘲,火柴確實不好起火,我擦了一又一,開始焦躁不安。⺟親噗哧笑了出來。伸手説:“笨,還是我來吧。”我躲開她,悶聲不響,手上卻越發勁使,那一刻,我在頭腦裏把物理課本翻了個遍,卻對眼前蒼白的現實毫無助益。所幸老天有眼,也不知過了多久,火終究還是讓我給點着了。
當微弱的燭光亮起時,我在牀沿坐下,發現自己早已大汗淋漓。⺟親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柔聲問:“怎麼了?”我別過臉,梗着脖子,卻吐不出一個字,那團如同燭火般微弱卻又温暖實在的氤氲圍繞在周圍,散着淡淡的清香,讓我噤不住要屏住呼昅。教職工宿舍樓新建不久,房間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