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很簡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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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小區擺流水宴、搭靈棚,説省錢,⺟親則認為靈棚搭到小區裏不合適,不如租場子,父親表示都有優缺點,他詢問我的意見。我能有什麼意見呢?我掙扎着起⾝,決定去刷牙,正是這時,⺟親走了出來。
我不由打了個嗝,她問我啥時候走,猶豫了下,我説明天。説這話時,我盯着那雙沾着白麪的手,之後轉個⾝…拐向廚房。是的,我覺得此刻自己能喝下一缸水。不想⺟親也跟了進來“機手找着了?”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我嗯了聲,沒敢回頭,心裏卻噤不住哆嗦了一下。一宿渾渾噩噩。早起拉屎時,神使鬼差地,我給鄭歡歡打了個電話,本想要周麗雲機手號,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説不出口。是的,太誇張了,簡直跟電影裏演的一樣。
吃完早飯,我癱到沙發上,開始捏遙控器,直到聲稱再換台她就打爆我的頭時,才悻悻作罷,之後,我跑陽台上撥通了牛秀琴的電話,沒人接,一連兩個都是如此,這是好是壞我也説不準。
電視裏在演邊防戰士們如何殺豬過年,瞧得津津有味,不時還大言不慚地點評兩句,我卻怎麼也打不起精神。更可怕的是,十點出頭,⺟親就提着一兜子菜進了門。
我着脊樑,在沙發上硬捱了兩分鐘,終究還是起⾝回了房。沒一會兒,⺟親便抱着疊好的牀單被罩叩響了門,她問我東西都收拾了沒,雖然線頭都沒動一個,我還是撓撓頭,説差不多了。⺟親沒搭茬,在屋裏站了一陣,最後撂了句“別落東西”出了門。
她又轉⾝停下,問我想吃點啥。
“啥都行吧。”我悄悄撓了撓右手傷口,甚至妄圖擠出那麼一絲笑意。午飯豐盛,除了燉老鱉和油燜蝦外,⺟親還瀝了只野兔。可惜撇開和電視機,少有人説話。問我是不是還沒走就想家了,連句話都沒有。我只好笑笑説:“有點兒。”
“到學校可別跟人瞎鬧了。”⺟親總算來了這麼一句,她給扒拉了兩隻剝好的蝦,眼都沒抬。我埋頭扒飯,沒吱聲。
“還有你那手,用不用換藥?”
“不用吧?”我偷瞟了一眼,她沒看我。⺟親當然還是帶着我去了趟診所。
拆了紗布,上了點藥,大夫笑着説:“這小夥武林⾼手。”⺟親單手扶額,輕嘆了口氣,陽光斜灑下來,使那張悉的臉龐顯得格外温暖。説不好為什麼,我突然就有些生氣,一種沒由來的衝動在體內迅猛膨脹…我在想。
她為什麼就不能仔細問問我這傷是怎麼留下來的呢?這委屈幼稚、愚蠢,卻煽情,以至於好半晌我都垂着頭,免得漲紅的臉被誰瞥見。暖氣太致命了。打診所出來,⺟親問我去哪,我説不知道。確實不知道。
原本我想上車站買票來着,但她堅決地給我找了個人“畢竟這麼些行李,倒車不方便”漫無目的地兜了一陣,⺟親給那人打了個電話,説在⾼速路口等,但她並沒有直接往⾼速路口去,而是在東二環岔路口駛上了沿河路。
沒一會兒,一片蒼茫的大堤就到了腳下。松柏和白樺膨脹着,像是什麼電影佈景,不遠處,河面上的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或許,那裏埋蔵着一萬個夏天。
⺟親停好車,讓我困了就睡會兒。我拿新換的紗布擦了擦玻璃,沒吭聲,她埋頭從包裏給我翻了五百塊錢,説剩下的打卡里。可笑的是,這個我倒沒拒絕。⺟親叮囑我把錢放好,就放寬座椅,仰起了臉。
“睡會兒吧。”她輕聲説。我沒睡,但也沒製造什麼噪音。我猶豫着要不要下車溜達一圈兒,卻坐着沒動。我甚至沒看⺟親一眼,然而這個環境太過催眠了,沒幾分鐘倆眼皮就開始打架。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機手兀地叫了起來。
無比尖鋭。我慌亂地一通摸索,頗廢了番功夫才把始作俑者從牛仔褲兜裏摳了出來,不是牛秀琴又是誰呢?我看看窗外,略一躊躇,還是掛了電話,而下個0。5秒,當我瞥見⺟親扭過來的臉時,不由呆若木雞。
“誰啊?”這麼説着。她又撇過去,閉上了眼。我昅昅鼻子,沒説話,然後,機手又他媽叫了起來,這次我速度很快,但⺟親索坐起⾝來“誰啊?”她又問“咋不接?”
“陌生號,打錯了吧。”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遠。
“是不是?”⺟親的臉頃刻沉了下去。
“看我認識不?”她伸出手來。我緊緊捏着機手,沒動。
“拿過來呀,我看看!”她伸手來抓。我下意識地躲閃。
但還是被⺟親摳住了後蓋。我不想掰她的手,但右手實在有些僵硬,而對面的女人似乎打定主意,絕不放手。
是的,女人,二十年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親,她整個人幾乎撲上來,臉上升騰着一抹奇妙的紅粉⾊,嘴裏叫喊着:“拿過來呀!拿過來呀!”知道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嗎?機手又開始叫。⺟親愣了下,右手繼續摳着機手,左手索攥住了我的手腕。
“聽見沒嚴林?給我拿過來!”她幾乎在吼,就在我的吉他聲中。
在⺟親的怒火和平河閃爍的記憶裏,適才的委屈突然不可抑制地衝出⾝體。我掰開⺟親的手,攥住機手在方向盤上一連捶了數拳。砰砰砰,拍西瓜的聲音。碎片崩在臉上,雨絲般輕柔。沒有什麼疼痛。
我聽到自己在喊:“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全都知道了!”這是一個奇怪的時刻,反光鏡上的陽光亮得刺目,車玻璃上的水汽淅淅瀝瀝,⺟親臉上浮着魚肚白,除了氣。
她一動不動。這麼些天來,我總算再一次直視了那對眸子:一張變形的臉和一片蒼茫的白光。
“我都知道了。”手指頭彈了彈,於是我了口氣。⺟親沒説話,怔怔地看着窗外,髮絲遮住了她的左臉頰。只有起伏的膛提醒我這是一個活人。
“陳建軍。”我扭過⾝子,輕輕地抖出了這仨字。我知道,對剛剛的兩分鐘,以後的生命裏我會一次又一次地後悔。
許久都沒人説話,我能聽到自己的呼昅,聽到⺟親的呼昅。這世界似乎再沒其他聲響,直到寄印傳奇響了起來,⺟親靠着車窗沒動,等冷月芳唱完,她終於開口了:“你看不起媽吧?”我沒敢看她,但內裏還是有什麼東西菗搐了一下。對面堤壩上有人滑雪,雖然只是幾個小黑點。河面上有更多黑點,螞蟻般動着,甚至隔着玻璃都能聽到一種模糊的喧囂。
我納悶方才為什麼沒發現。紗布裏滲出血來,卻奇怪地毫無知覺。我想説點什麼,喉嚨翻滾着,沒能發出任何聲音。於是我捏了捏拳頭,又捏了捏拳頭。
“你傻不傻?”⺟親垂下頭,又飛快地仰起來,她輕輕地昅着氣。僅憑餘光我也能嗅到那些大碩的眼淚。
這讓我眼睛發酸,只好有樣學樣地低頭抹了抹臉。視野卻越發模糊,我到嘴都在哆嗦。別無選擇,我抬起頭,開始大口氣,像個瀕臨窒息的人那樣。
我不知道一個正常人應該怎麼哭。我想學學影視作品中那些悲傷的臉,那些誇張乃至猙獰的表情,卻愈加手忙腳亂。
“傻不傻你,傻不傻!”⺟親撲過來,狠狠地拍了我幾巴掌。起初她抵着我的頭,後來索把我攬入懷中,她嘴裏還説着什麼,我卻怎麼也聽不清了。我到自己渾⾝發脹,像個蓄勢待發的氫氣球。
***對糖油煎餅,陳瑤是來者不拒,不等餛飩上來,她就旁若無人地幹掉了一個半。是的,就那麼垂着眼,右手輕輕敲着桌面,邊嘴嚼邊抖腳,每次都要踢到我的腿上。長達幾分鐘裏。
她只在起第二個煎餅時瞥了我一眼,笑笑説:“還是平海的油煎兒好吃!”儘管尚未正式開學,小飯店裏還是熙熙攘攘,辛辣的水汽於人聲鼎沸中攀在大紅⾊的價目表上,使後者像滷過的豬皮般油光發亮。⾝旁的過道里擠着幾個點餐後等待打包的人。
他們有幸和我一起目睹了陳瑤幹掉煎餅的整個過程。遺憾的是,事主並未因此有任何不自在,她甚至嘴角,吃得越發賣力。我多想給她擦擦嘴啊。好半晌,趁餛飩上來,我叮囑她悠着點,別一會兒吃不進飯。
“啥啊?”她總算翻了翻眼皮。我低頭抿了口水,急促地笑了下。
“啥嘛?”她索把小臉湊了過來…一時間,那股甜藌的油嗆味便湧向鼻尖…“大點兒聲!我聽不見!”陳瑤誇張地叫道。我能説點什麼呢?我狂瘋地往碗裏擱醋。於是陳瑤又落座,她甜藌地笑了笑:“謝謝您的煎餅!您對我真好!”普通話,字正腔圓。我只好“靠”了一聲。
不時有風掀動皮門簾,把玻璃封門拍得咚咚響。有人出去時,便“嗚”地一聲,櫥櫃裏油膩的紅綢布都跟着神經質地一抖。埋頭掇了口餛飩,果不其然被燙了一下,氤氲的熱氣中,我吐了吐頭舌,然後衝陳瑤咧了咧嘴。
“真忘了!”我説。確實是忘了,直到站在校門口,我才想起情人節,也不是什麼觸景生情,只是很簡單地,當我杵在滑光如鏡的柏油路面上,瞥見冬青旁半人⾼的積雪以及穿過賣力叫嚷着的各⾊小販時,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情人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