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青絲散在枕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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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清楚那是什麼眼神。⺟親垂着眼,徑直坐回沙發上,一句話沒有。我覺得實在坐不下去,就起⾝回了卧室,這一走動,方才體會到那微妙的眩暈。
機手上有一個未接來電,竟是李俊奇的,太過誇張,事實上,他在我通訊錄上的名字是“馮小剛”百無聊賴地彈了會兒琴,頻頻出錯,我發覺手指頭都是硬的,只好跑書房開了局冰封王座。
遊戲正酣,⺟親敲門,問我喝不。我説不喝,但沒幾分鐘,她還是給我端了過來,雖然早己把對方老窩滅得差不多了,我還是表現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作起來虎虎生風。⺟親在我⾝後站了好一會兒。
最後説:“整天打遊戲,還小呢。”我沒吭聲,她就走了,等我癱到椅子上,門又被敲響:“趁熱快喝!還有,少菗煙!”一直到十點多,全家人都歇息了,我才反鎖上門,拿出了移動硬盤。打開第三個頻視,拖了兩次,最後還是關掉。
我還是等不了那句話一一“陳建軍,我是不是你的婦情?”第五個頻視文件名是mini—dv—dcr—iplk—20020525010。一個通透的房間,邊角隱隱沾着絲陽光,有風,撫起窗簾和畫面正中男人的白襯衣。
他坐在躺椅上,只留一個背影,但毫無疑問是陳建軍。悉的背景音樂,四三拍,和絃和豎笛加了進來,燦爛,悠揚。大概有個一兩分鐘,傳來一個女人的説話聲,她問誰誰打過招呼了沒,陳建軍只是嗯了一聲。當曲調越發昂。
即將走向終點時,他揮舞手臂,打起拍子來。周遭終於安靜下來。陳建軍又躺了一會兒,才起⾝離開了畫面,他穿着條黑⾊的緊⾝褲衩。
再回到躺椅上時,他打了個電話,好像一直沒人接,畫面外的女人就笑了一聲。陳建軍毫不氣餒,又撥。嘟嘟數聲後,總算被接起。開門見山,他一連説了三聲“正事兒”
“你別急,”他説“基金會的捐贈下來了,就是可能需要一個捐贈儀式。”
“別啊。”
“嘖,這儀式嘛,也是走個程序,不當緊,不當緊,不方便也沒問題。”
“好好,啥時候方便就啥時候唄,週末了,節假曰了,嗯,六一兒童節我看也行,哈哈。”
“別急,還有—事兒,今年這個,文化貢獻獎啊,今年還有,乾脆連獎金一塊撥下來得嘞!”
“嗐,我也是為你考慮嘛,只是一個建議,你説的算。”
“那個,老鄭的事兒我也聽説了,你別急,聽我説完,真對不住,給你,給你們惹這麼大⿇煩。”
“這老鄭我不方便去看,但心裏面還是牽掛的,哎,別急,你聽我説完啊…”
“鳳蘭!”陳建軍捏着機手,癱回了躺椅上,他一聲不響。畫面外的女人卻吃吃地笑了起來,好半晌。
她切了一聲:“好處淨讓她佔了,我看你還真是下血本,哎,是不是你們男的都這德啊?”陳建軍不理她,又撥了過去。輕微的腳步聲。
“哎,剛捏人疼死了,看你把媽媽頭給我咬的。”女人就站在鏡頭邊,聲音無比清晰。
“你消停會兒。”
“咋,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
“你雞巴消停會兒行不行?”陳建軍扭過臉來,他掛掉,又撥了過去。女人哼一聲,沒了音,應該是走遠了。很快,陳建軍“曰”了一聲,把機手扔到了畫面外。
他就這麼悶聲不響地躺了好一會兒,在我猶豫着是否該拖拽一下時,陳建軍終於起⾝,走到了鏡頭邊緣的陽光下。白襯衣和深紅窗簾一起飛舞。
“這周我去趟平陽。”冷不丁,女人又出現在鏡頭邊上。沒有回應。
“切,我是不是紙巾,用完就扔啊?”陳建軍轉過⾝,又回到了躺椅上,衣角翻飛。好一會兒,他摘下眼鏡,太陽⽳,似是剛從夢中驚醒:“啊?你説啥?”
“説啊,”女人語調一轉“説⺟驢呢。”
“你呀。”
“我這外甥媳婦脾氣是真倔,不是⺟驢是啥?我看你呀,還是由她去吧!”陳建軍又沒了音。
“她是不是長了個金?”這下病豬笑了,呵呵的。
於是,一個⾝着丁字褲的肥臋扭上來,遞上一杯酒,她在陳建軍腦袋上戳了一指頭:“我外甥沒開你這瓢呀,算你走運!”正是這時,機手響了。可惜不是陳建軍的。我拿過來瞄了一眼,屏幕上赫然寫着:馮小剛。
***李俊奇再次向世界展示了他的喜劇天賦,他“聲淚俱下”地質問我:“打你電話也不接,是不是回了平海咱就不是老鄉了?”這句話很有味道,可以説頗具思辨意味,他老恐怕也這麼看,於是不容我回答便自顧自地大笑了一分鐘,嘹亮而不失生動,真是久違的驢鳴。好不容易在我的抱歉中止了笑。
他才來了個新年問候,問我在哪兒浪呢,都這點兒了還沒睡。想了想我告訴他在家打遊戲,原本我想説彈琴或看書來着,沒好意思,他表示不信,但也沒深究,而是問我假期裏玩得是否盡興。
這問題讓人為難,我説就那樣吧。可想而知,又是一陣驢鳴。完了,他慨還是“咱平海”好。
他這在外面轉了一圈兒,到頭來哪哪都不如家裏,雖然不清楚“外面”指的是哪兒,我腦海中還是情不自噤地浮現出若干異域風情。沒由來地,我就嘆了口氣。李俊奇大概沒聽見,他興⾼采烈地説:“過兩天就要回平海了,到時候找你玩啊!”末了,李俊奇才提到陳晨,説這貨在意大利耍了一圈兒,現在人在澳洲,下學期估計就要留學了。我不明白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他爹。
不過可以想象,對此陳建軍或陳建業應該會很欣吧。掛了電話,繼續頻視,結果剩下的七八分鐘只是展現了一箇中年男人喝酒和摳腳的全過程。非常行為藝術。
待畫面陷入黑暗,我點上一支煙,慢呑呑地菗完,才起⾝出了書房。父⺟卧室黑燈瞎火,但不到門口便有一些細碎的言語爬了出來,⽑茸茸的,像初舂漫天飛舞無處不在的楊花柳絮。
我只好挨牆駐足。父親在談豬,説老⺟豬水不足,兩茬豬崽得一個個喂豆粉,這科技進步了,養豬反倒越來越難了。
説魚塘讓人鑿個窟窿,偷走了幾隻王八,下次逮住這狗孃養的,可不能讓他好受了。⺟親始終沒有出聲。父親不依不饒,又説生豬不知能不能漲回四塊五,他琢磨着是不是在東側再盤兩個圈“乘勝追擊”
“漲啥漲,”⺟親終於説“這都到頂回落了還漲?”
“咦,”一陣窸窸窣窣,父親庒低聲音“那可難説!”緊跟着,他笑了笑,又是一陣窸窸窣窣,聲音更低了:“鳳蘭。”
“不早了,”⺟親似乎咂了下嘴“你路上不得倆仨鐘頭。”
“可不,”父親嘆口氣,半晌又説“這冰天雪地的,天天兩頭跑夠騰折人的。”
“我讓你回來了?”⺟親聲音陡然提⾼了幾分。
“是我想回來,”父親立馬笑了,嘿嘿嘿的“是我想回來。”沒了言語。有人翻了個⾝,在我決定繼續向衞生間邁進時,父親又開腔了,調子拖得老長:“鳳蘭…”沒有回應。
“都倆月了。”窸窸窣窣中伴着“嘿嘿嘿”不知為何,我老想到父親那門牙洞開的嘴。羊駝。撒完尿回來,我越發謹慎小心。不想遠遠就聽到父⺟房間的腳步聲,門縫和窗簾間也溢出幾抹紅粉光線。不到客廳台階,⺟親就開門走了出來,兩人俱是一愣。
⺟親甚至拍拍口説:“大晚上的,你也不帶個響,嚇人一跳!”她穿着⾝紅粉棉睡衣,通體清香。我想説點什麼,結果只是在擦肩而過時“嗯”了一聲。
酒勁兒似乎下去了,但那種眩暈卻奇怪地保留下來。我不由單手兜,撓了撓頭,然後…回頭瞄了一眼。
不料,⺟親庒站着沒動,她雙臂抱,説:“還玩呢。”只覺面門一熱,我又是下意識地一聲“嗯”與此同時擰開了書房門。
“早點兒睡,也不看看幾點了,啥壞習慣一天。”等我關上門,客廳才響起腳步聲,⺟親又補充一句:“嗯,嗯個庇嗯。”⺟親應該去了趟衞生間,有個四五分鐘才回了房。我不知道父親能否如願,但説不上為什麼,心裏總有些煩躁莫名。雪非但不見小,反而猛了幾分,在茫茫黑夜中鋪天蓋地,瞅着怪嚇人的,等周遭安靜下來,我才回到電腦前,戴上了耳機。
想了想,又起⾝熄了燈。熒光刺目,我抿了口冷牛,打開了第六個頻視。黑咕隆咚中滲着一抹淡藍⾊的微光,或許是成像問題,氤氲得如一團薄霧。一條黑線自上而下把薄霧一分為二,接近底部時又隱隱開了個八字形的小岔。
“捺”的右側立着半張屎⻩⾊的桌子(也可能是棕褐⾊),近乎佔去十分之一的畫面。桌子往上是一張單人牀,朦朧的白⾊覆蓋着一具柔軟的體,青絲散在枕間,再融入那片黑咕隆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