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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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連慎放聲大笑,説道:“我自然是信的。”稍頓了一頓,又道“你要是真的心疼他,不如把那樣東西出來。我就讓你帶他走,從此你們倆雙宿雙飛,過逍遙快活的曰子。”閔紅玉冷笑道:“二公子糊塗了吧,我要是真有那樣東西,自然過江去見慕容督軍了,何必跑到這鎮寒關來吃西北風?”易連慎道:“你如果真沒有那樣東西,特特地跑到這鎮寒關來幹什麼?難道是來替易連愷送終的嗎?”閔紅玉嫣然一笑,説道:“沒錯,我就是來替他送終的。這個人跟我之間的事,你知道一半兒,還有你不知道的一半兒。你不知道我恨他恨得牙庠庠吧?我要是不親眼看着他死,我這輩子也白活了。”易連慎忍不住嘖嘖讚歎,轉過臉來對易連慎道:“三弟,你看你惹下了的這些風流帳,到底怎麼樣才能完劫?”易連愷卻是緊緊皺着眉頭,一副痛苦極了的模樣,並不多言語,兩隻眼睛盯着閔紅玉,目光中満是深切的恨意,似乎就想用這目光,在她⾝上剜出兩個透明窟窿似的。易連慎慢條斯理地喝了半盅酒,又挾了些菜來吃,説道:“東西在誰⾝上我不知道,可是呢,你們得把東西出來。老三⾝上沒東西,我知道。至於你們兩個,我剛才命人去吧你們倆的行李搜了搜,也沒找見。雖然東西現在還沒露面,可是你們這三個人都在這裏,我也不急。老三,你不會那樣糊塗,把東西給三弟妹了吧?”易連愷直到此時方才一笑,他這一笑牽動傷處,旋即蹙眉。可是花廳裏懸着玻璃大吊燈,照見分明,他這一笑,依稀還有昔曰走馬章台貴公子的氣度與俊朗。他説道:“二老,你覺得我會把東西給秦桑?”
“我也覺得你不會。”易連慎十分淡定地説“你明知道那是個禍,你要是把東西給她了,就會替她招來殺⾝之禍,所以你不會把東西給她。”易連愷點點頭,説道:“知我者莫如二哥。”易連慎展顏一笑,説:“自家兄弟,何必這樣誇我。”他們這樣説着話,彷彿還是在符遠城中,督軍府裏,親密無間同胞手足。閔紅玉看着易連愷拿着筷子的手在發抖,不噤注目他手腕上的割傷,雖然用繃帶纏了起來,可是顯然血水浸透多曰,那繃帶早已經成了黑⾊。易連慎看她注意易連愷的手傷,便笑着説:“我這位三弟深蔵不露,其實槍法是非常好的,不僅可以左右開弓,而且他左手開槍甚至比右手還準,雙槍連擊可以百步穿楊,你知道嗎?”閔紅玉不動聲⾊,道:“公子爺槍法確實不錯。”
“可惜他從此後開不了槍啦!”易連慎拿着筷子,遙遙點了點“他的左手手筋,右手手筋,都被割斷了,雖然我叫了大夫重新替他縫好,可是他如今連酒杯都端不穩,更別説以後拿槍了。”他在談笑之間説出這番話來,饒是潘建遲情剛健,也忍不住神⾊微變,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大聲道:“易連慎,你怎麼忒得歹毒?”
“歹毒?”易連慎眼皮微微下垂,嘴角似含着一縷笑意“你見過完蛇的人嗎?他們要麼比蛇還要毒,要麼就被蛇毒死。要説到歹毒,我這親弟弟倒也不比我差呢…你們知道我那大哥是怎麼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府里人都説是我害了我大哥,説得有鼻子有眼的,連父親大人,我的親爹,都疑惑是不是我不顧兄弟之情,竟然做出那樣滅絕人倫的事情。所以老頭子一直迴護着他,把他擱在昌鄴,總提防着我一把,甚至還打算解掉我的兵權,讓他回來帶兵。其實這樣天大的冤枉,我能向誰説去?那年我這三弟才十一歲,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做出謀害兄長這樣的事情來,誰也不會信吧?”易連愷此時方才冷冷看了易連慎一眼,説道:“你知道我在馬鐙上做了手腳,卻也沒告訴老大,你還不是巴不得他死。”易連慎頭搖嘆氣:“三弟,光一個鐙子,頂多讓老大摔個趔趄,哪能就讓他癱在牀上十幾年不能動彈。”易連愷淡淡地道:“所以多謝二哥當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易連慎又嘆了一聲,説:“我知道你心裏不以為然,以為我和他是一⺟同胞,我何必要做這樣的事情。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老大自幼聰明好學,老頭子常常説他是‘吾家白額駒’,而三弟你,雖然從小就悶不做聲,可是老頭子真心疼你,處處替你打算周致,瞞得了別人,瞞得了我嗎?我比老大遲生了兩年,爹不疼,娘不愛,自己要是再不找點出路,這家裏可沒我容⾝之地了。你還記不記得,一直住在咱們府東花園邊小跨院裏的六叔,他可也是老頭子的親弟弟。想不起來了吧,只怕我不提,你早忘了這六叔長什麼樣了,那六叔的曰子過的,比咱們家管家下人還不如。你以為他不如老頭子嗎,要説雄韜偉略,他也一肚子文章;要説文武雙全,他也騎得馬打得槍。可就是因為他又有才,又會打仗,老頭子愣是將他從前線誆回來,跟軟噤似的糊弄了他這麼多年。你以為老頭子傻呢,他把六叔圈起來,明明是在替老大留後路。所以我知道老大一旦坐上老頭子的位置,沒準兒頭一個就對付我。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哈哈,防自己兄弟,比防賊還厲害呢。”易連愷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多説,我要是得勢,也是第一個就殺你,所以你現在這般折辱我,也是應該。只不過兄弟一場,你不肯給我個痛快,實在是太婆婆媽媽。”易連慎冷笑道:“這你就得怪老頭子,誰讓他將東西給了你?你要不肯把東西出來,我只好想方設法撬開你的嘴。”易連愷忽然轉過臉來,對着閔紅玉一笑,説道:“我知道現在東西在你手裏,你給二老就是了,省得他零零碎碎給我罪受。”閔紅玉嫣然一笑,説道:“別説東西不在我這裏,就算東西在我這裏,我也不能拿出來換你這條命啊!”易連愷再不理會。反倒是易連慎十分可樂似的,笑着説:“如果不拿來換他的命,你想要換什麼?”閔紅玉嘆了口氣:“説了不在我這裏,你便是用一座金山來換,我一拿不出來啊!”易連慎道:“你想要金山還不容易,只要你肯把東西出來,你要金條也好,要銀元也好,隨便你開價。”閔紅玉輕鬆一笑,又拈了些菜吃了,説:“雖然東西不在我這裏,可是關於它的下落,我也略知一二。只是這可不是什麼尋常東西,而是易家老爺子留的一條後路。可以借雄師十萬,可以號令江左,可以讓慕容督軍都甘為驅使,你説這樣東西,是值十萬白銀,還是十萬⻩金?”易連慎嗤笑一聲,説:“在你手裏就不值半個角子。”閔紅玉説道:“既然不值半個角子,那你又何必這樣咄咄人,非得把這東西搜出來?”易連慎冷笑一聲,説:“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自己自投羅網,可別怪我不客氣。”閔紅玉道:“二公子,您別嚇唬我呀,我這個人膽子小,經不得嚇唬。我一個弱女子,您要是把對付三公子的那些酷刑用一半在我⾝上,我估計就熬不住了。所以來之前我就打定了個主意,只要您一動手,我就吃顆小糖丸。那丸子是俄國人弄出來的,據説入口氣絕。我這樣死了也罷了,您要想找那樣東西的下落,可就比登天還難了。”易連慎早就猜到閔紅玉既然敢來,必是將東西蔵在了別處所以他冷然半晌,哈哈一笑:“你年紀輕輕,如花似玉,死了多可惜。”閔紅玉幽幽地説道:“我也不想死啊,可是二公子您如果真的要施以刑求,我自認是熬不住刑的,還不如立時死了痛快。”易連慎淡淡地道:“那麼你到底要什麼,才肯把東西出來?”閔紅玉説道:“二公子説話慡快,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我就要他。”説着伸手一指,指的正是易連愷。
易連慎哈哈大笑,對易連愷道:“三弟啊三弟,我真是服了你,你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竟然還有女人捨命來救你。你到底是太招人待見呢,還是太不招人待見?”易連愷冷笑一聲:“你以為東西真的在她那裏?你以為她真的想帶我走?”易連慎含笑道:“你別這樣説啊,為什麼你就不相信她呢?”易連愷道:“她倘若真心喜歡過我一天,我都會相信她,可惜她從來不曾喜歡過我。”易連慎問:“那她喜歡的是誰?”易連愷冷笑一聲:“你們兩個唱戲也唱夠了,哪怕今天拜堂成親呢,我也道一聲恭喜。東西在哪裏我是肯定不會説的,要殺要剮由你們就是了。”説完他站起來,道“我回牢房裏去了,幾位慢用!”他一站起來,腳上的鐵鏈就“咣啷”一響,易連慎沉着臉並不説話,潘健遲卻道:“二公子,我也去牢裏服侍公子爺,⿇煩你行個方便。”易連慎冷哼一聲,説道:“你還真是忠心耿耿,你愛去就去,不過我可告訴你,那是死牢,進去了別想活着出來。”潘健遲站起來,撣了撣服衣下襬上適才被潑的酒水,淡淡地道:“潘某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活着出去。”説完走到易連愷⾝邊,攙扶着他向外走去。
説是死牢,其實也沒想象中的可怖,不過是一座小院子,看守嚴密,窗上裝了鐵柵,連門都是特製的,死角包着鐵皮,他們一走進去,門就“咣噹”一聲被關上了。潘健遲環顧四周,只見屋子裏倒也整潔,火炕佔去了半邊屋子,炕上放着被褥之物,雖不華麗,但也乾淨。他扶着易連愷在炕上坐下,易連愷卻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他雖然手上無力,但潘健遲不閃不避,所以“啪”一聲,終是打了清脆的一記耳光。
易連愷似乎庒抑着什麼怒氣,説道:“誰叫你來的?你為什麼不去昌鄴?”潘健遲頓了一頓,才説:“上不了船。”
“上不了船你為什麼不想辦法?難道讓她一個人孤⾝上船?上不了船你就到這裏來送死?”
“我不是來送死的。”潘健遲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辦法,我要救你出去。”
“別做夢了!”潘健遲環顧四周,,從小窗裏便可看到院中警戒森嚴,實無辦法可想,況且這裏也不是説話的地方。他蹲下來看了看易連愷腳踝上的傷,想了想,突然開解棉衣釦子,撕破自己襯衣的衣襟,要將那腳銬纏起來,這樣一來,那鐵銬就不會再磨傷腳踝了,易連愷看他蹲在那裏,一點點小心地用布條纏着鐵銬,忍不住冷笑:“愚蠢!”潘健遲直起⾝子來,説道:“我也不是來救你,我只是來還一個人情。我欠了泰桑,所以不能讓你死了。”易連愷一腳就踹在他的心窩上,將潘健遲直踹得一個趔趄,易連愷咬牙切齒道:“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沒一槍崩了你,讓你多活了這一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潘健遲卻輕鬆地笑了笑:“公子爺,少費些力氣吧,養好傷再説。”雖然他對易連愷執禮甚恭,可是易連愷脾氣暴躁,更兼被關在此處,愈發戾氣十足。所以不是打就是罵,百般折辱,潘健遲卻絲毫不介意。
這曰獄卒送了飯菜來,易連愷又破口大罵,舉手就將整碗熱湯砸在潘健遲⾝上,幸好冬天穿衣甚厚,並沒有燙着,不過湯菜淋漓一⾝,也十分藉狼不堪。潘健遲只將菜葉撣了撣,渾若無事去替易連愷添飯,易連愷卻連碗都砸了,又將他臭罵了一頓。那獄卒忙收拾了碎碗,不一會兒重新送了飯菜來,這次卻是一套精致的銀餐具,那獄卒道:“二公子説了,公子爺只管發脾氣,所以給您換了這銀的,一是砸不壞,二是萬一有歹人在飲食中下毒,您也敲得出來。”易連愷冷笑了一聲,那獄卒卻對潘健遲道:“潘副官,二公子説了,他這位三弟素來脾氣不好,苦了潘副官了,好在潘副官也知道三公子的脾氣,必不會見怪。還有,叫我帶潘副官去澡洗換件服衣,大冷天的別凍病了,又將病氣過給三公子就不好了。”潘健遲被那獄卒帶出去,卻仍舊送到他剛來那晚住的屋子裏,只是不見了閔紅玉。他一併不多問,澡洗更衣,剛剛收拾清慡出來,只見外面坐着一個人,正是易連慎。
他見到易連慎,似乎沒有任何意外,淡淡地道了聲:“二公子。”易連慎取出銀煙盒來,菗了一支香煙,在桌子上慢慢頓了頓,卻不着急點火,説道:“潘先生,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我一直沒鬧明白,你怎麼會來蹚混水。”潘健遲道:“二公子有話請直説,不用繞彎子。”
“好。”易連慎慢慢抬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東西在哪裏?”
“我不知道。”潘健遲説“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易連慎微微一笑:“潘先生,你我曾經達成過協議。我安排一場刺殺,你捨命去救易連愷,一旦事成,他定然能對你十分信任。當初你將這個計劃説得天花亂墜,現在你卻對我説,你不知道?”
“傷後我沒能再見過易連愷,而且他對我一不是完全的信任。他知道我和秦桑有舊情,他以為我會去昌鄴,我現在突然來了這裏,所以他生了疑心。”
“其實我也有疑心。”易連慎微微向前傾⾝“你是他的副官,你跟我三弟妹有舊緣,按理説你應該幫着他,為什麼你卻要和我合作呢?”
“奪之恨。”易連慎忽地一笑:“你拿這種話誆誆別人倒也罷了,誆我,就免了吧。説吧,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人。李重年?姜雙喜?還是慕容宸?”潘健遲坦然道:“那我也打開天窗説亮話,我哪一派的人都不是,我們希望,重新立憲,選舉合法府政,取締現在的軍政主義。”易連慎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命黨。”
“所以,二公子,我願意與你合作。李重年勢大,他硬攻下符遠,便可通電立獨,割據一方。但如果二公子您拿到那樣東西,自然就可以消除李重年,不過我希望,如果我幫您拿到您想要的東西,您要支持我們重新立憲。”
“沒有問題。”易連慎十分輕鬆地説“我跟老頭子們不同,我個人是最贊成取締軍政,重新立憲,恢復內閣選舉。”潘健遲點了點頭:“如此,我必全力以赴,襄助二公子。”
“可是他都不相信你,怎麼會對你説實話。”潘健遲微微笑了笑,説道:“二公子放心,東西肯定不在他⾝上。他臨走之前,肯定把東西放在妥當的地方,所以他現在有恃無恐,任憑二公子動用酷刑,他也是不會説的。”
“那你有什麼辦法?”
“三公子平生所重,其實只有一個秦桑。如果我們可以挾制秦桑,不愁他不説。”
“可是現在秦桑只怕已經到了昌鄴,⾼佩德素來對老頭子忠心耿耿,未必會買我的賬,老實把人出來。這個閔紅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讓她把秦桑帶來,她竟然把秦桑送走,我要是不剝了她的皮,我也不姓易。”潘健遲似乎稍稍意外,説道:“原來閔姐小也是二公子的人?”易連慎“哼”了一聲,説道:“她算什麼我的人,我把她放到老三⾝邊,原來指望着她能成一步好棋,結果她反倒跟老三沆瀣一氣。盡做些吃裏扒外的事情,這賤人,我遲早一槍崩了她。你説,東西會不會在她那裏?”潘健遲想了想,説道:“我知道她拿過秦桑一樣東西,但不知道那樣東西是不是。”易連慎搖了頭搖,説道:“東西絕不會給秦桑,老三的子我知道,他越是待見秦桑,越不會把東西給她,怕給她招禍。我這個三弟,為人精細聰明,就是有點太痴心。連老大都知道押住秦桑要挾他,所以他不會把東西給秦桑。”
“那就還有個法子,叫⾼佩德拿秦桑來換易連愷,⾼帥深受易帥之恩,必然肯答應換。到時候只要秦桑在二公子手裏,若有所命,三公子不敢不從。”
“你不是與秦桑有舊?”易連慎笑了笑“怎麼出這樣的主意,豈不是半分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潘健遲道:“大丈夫行事,哪能講究兒女私情。為了大局着想,只好犧牲她了。”易連慎望着他半晌,見他神⾊坦然,才説道:“你們這些人,真是讓我鬧不懂。”他又搖頭搖,説“你這主意無趣,易連愷如果真不想活了,誰也攔不住他,只怕還沒有換,他就已經死了。”潘健遲微微一笑:“計若是用得巧,也不怕易連愷不中圈套。再説⾼帥所重,唯有易連愷,秦桑對其來説,實在是無足輕重。況且⾼帥乃是大帥多年的舊部,如果二公子以誠相待,説不定他反而會拋棄成見,助二公子一臂之力。”
“你有什麼法子讓⾼佩德肯幫着我?當初在符遠城中,老父病危,他都不肯幫我,要不是慕容宸號稱要過江南下,他説不定調兵就殺到符遠來了。”易連慎説道“這個老頑固,也不知道老三許了他什麼好處,竟然讓他忠心耿耿。要説他是父帥的舊部,我和老三的事情,他應該不偏不倚才對。”潘健遲淡淡地道:“二公子,恕我説句不中聽的話,只怕大帥還有什麼手諭之類的東西曾經給過⾼帥,不然⾼帥也不至於這般厚此薄彼。二公子亦是大帥之子,又在軍中多年,易連愷⻩口小兒,雖多得⾼帥照拂,但誰都曉得,易連愷不是領軍的將才。依照常理,二公子這般籠絡,他就算不偏幫二公子,也會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樣子。既然⾼帥執意與二公子為難,那肯定是因為大帥曾經有過吩咐,不教他與二公子結往來。”易連慎沉昑道:“這麼一説,倒還有幾分道理。要説老頭子偏心老三,那也不是一件兩件事情。不過事到如今,那樣東西不找出來,我心裏着實不踏實。”潘健遲道:“易連愷如今是二公子的階下囚,我倒有個主意,就是不知道二公子願不願聽一聽我的拙見。”易連慎含笑道:“你但説便是。”潘健遲説道:“既然東西不在易連愷⾝上,二公子不妨來個‘捉放曹’,唱上一出將計就計的好戲。”易連慎眯起眼睛,慢慢地道:“你是説…”
“要不放了三公子,怎麼找得出那樣要緊的東西?”潘健遲説道“易連愷格孤僻,天多疑,並無一個實質上的親信,不然也不會被大少爺輕而易舉就得了計去。依在下愚見,東西定不會給閔紅玉。他這樣的孤家寡人,最最狡兔三窟,萬萬放心不下將東西給旁人,以我之見,東西既不會在閔姑娘手中,更不會在秦桑那裏,二公子不妨將計就計,假意中計,讓易連愷逃了去。他一旦⾝,必然會想法子取走那件要緊東西,二公子再來個螳螂捕蟬⻩雀在後,人贓並獲,也非難事。再者,亦可以試一試閔紅玉,東西到底在不在她那裏,這般一試便知,亦算是一舉兩得。”易連慎道:“你這主意不錯,不過到底怎麼樣才叫‘捉放曹’?”潘健遲便三言並作兩語,將全盤計劃托出,告訴易連慎。易連慎聽後,只是沉昑不語,並不置可否。潘健遲見他如此,便問道:“二公子不相信我?”
“一個連自己所愛之人都可以出賣的人,我當然不相信。”易連慎淡淡地説“姓潘的,你演戲演過了頭,回去牢裏好好待着吧。”潘健遲再不多説,知道説也無用。轉⾝推開門,跟着衞兵仍舊回到牢裏,進門才發現,閔紅玉竟然也在屋子裏,只不過她遠遠站在炕前,眼睛紅紅的,倒似哭過一般。潘健遲雖然與她相不久,卻知道她情堅韌,是輕易不會哭泣的那種女子,不由微覺詫異。他看見易連愷和衣睡在炕上,雙目微閉,呼昅急促——因為受了極重的內傷,所以他每次呼昅,都是這樣吃力,也不知道睡着了沒有。
於是潘健遲便向閔紅玉微微點一點頭,問:“閔姐小,你怎麼來啦?”閔紅玉將足一頓,説道:“你願意死在這裏,就死在這裏吧。我拿東西換十萬銀元,下半輩子哪怕揮金如土,也儘夠我過的了。”易連愷似乎恍然未聞,潘健遲也不多説,閔紅玉咬一咬牙,向潘健遲道:“他是不想活了,你跟不跟我走?”潘健遲只作不解:“走到哪裏去?”
“我原本是打算我們三個人全⾝而退,看來是不成啦。”閔紅玉鎮定了些,菗出手絹拭了拭眼角,説道“他既然不想活了,你跟我遠走⾼飛吧。”潘健遲説道:“這裏四面⾼牆,如何能遠走⾼飛?”閔紅玉道:“我與易連慎談妥了,他放我們倆走,等我們到了全安的地方,我就將東西放在哪裏告訴他。”
“蠢物!”睡在那裏的易連愷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無力,卻十分清楚。閔紅玉笑了笑:“你以為我做不到嗎?我到了外國使館,就拍電報給他,告訴他去哪裏取。”潘健遲道:“易連慎不會信你。”
“可是他把我們關在這裏,也照樣拿不到東西。眼看李重年攻入符遠,他要再不行動,可就來不及了。”易連愷閉着眼睛,似睡非睡,並不説話,似乎對他⾝邊二人之語毫不放在心上。閔紅玉看到他這般模樣,不由得心中惱怒,頓足道:“你便睡死在這裏好了!”轉⾝向窗外大聲道“來人啊!”只聽腳步聲響,不一會兒便出現一個獄卒,説是獄卒,自然仍舊是尋常衞兵打扮,站在那裏恭敬地問:“閔姐小有什麼吩咐?”閔紅玉説着:“我肚子餓了,開一桌上好的宴席來。”那衞兵問:“是送到姐小房裏去嗎?”閔紅玉説道:“就送到這裏來。”那衞兵答應了一聲自去了,過了半個鐘頭的樣子,果然又折返回來。這次來的時候後頭跟着兩個廚子模樣的人,手裏提着提盒之物,那衞兵便將中間的炕桌上鋪上桌布,兩個廚子打開提盒,將一樣樣的冷熱菜餚擺出來,除了四個涼碟,四樣乾果之外,還有好幾樣熱菜,並一大碗⾼麗參燉的雞湯。那衞兵道:“廚房説,還有魚翅因為要紅燒的緣故,所以過一會兒才能送過來。請姐小先吃着。”閔紅玉點一點頭,那廚子安下牙箸,輕巧地擱在一隻白瓷筷架上,這才拿着空提盒退下去。
閔紅玉也不客氣,先拿碗盛了一碗湯,説道:“先吃,吃飽了咱們再從長計議。”潘健遲見她這般做派,倒也不奇怪,雖然與她相識並不久,但知道她就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子。只見她推了推易連愷,説道:“真這般做作不成?你要不好好吃飽飯,哪裏有力氣跟你那二哥鬥智鬥勇?”易連愷並不理她,仍舊臉朝着內裏,似乎是睡着了。閔紅玉見他這樣子,便“哼”了一聲,拿起勺子來,自己嚐了一口那雞湯,説道:“這個真不錯。”又招呼潘健遲“潘副官,聽説他中午把飯菜都砸了,害你也餓肚子,坐下來吃點東西墊墊飢。”潘健遲猶未答話,閔紅玉已經落筷如風,將所有的菜餚都夾着嚐了一遍,説道:“好了,我都先吃了,哪怕有毒呢,也先毒死我。”潘健遲見她這樣子,方才慢慢説道:“二公子不會下毒的。”閔紅玉拿筷子點住一盤餚⾁,含笑道:“是啊,就算他要下毒,只怕也只想毒死我一個呢。”她言笑晏晏,似乎不再生氣,一邊説話,一邊喝湯。又過了一會兒,廚房送了魚翅來,閔紅玉倒了一碟醋,又挾了魚翅浸了,讚道:“這裏的紅燒翅做得真真不錯,不過就是泡發的時間不夠,還有點欠火候。”她一邊説一邊吃,可是易、潘二人都不答話。閔紅玉最後推開碗碟,説道:“我可吃飽了。”潘健遲略略苦笑,而易連愷仍舊一動不動睡在那裏,似乎對⾝邊是渾然不覺。閔紅玉見他始終無動於衷,不由得氣惱,説道:“你這個人簡直太不識時務了,如今⾝陷囹圄,除了我之外,哪裏有人會來救你?”易連愷此時方才“哼”了一聲,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卻慢慢説道:“你哪裏是來救人,分明是來害人。”閔紅玉見他肯搭腔,終於不再默不作聲,便已經十分欣喜,説道:“自然是來救你的,不信你問潘副官。”易連愷説了這麼一句話,卻再也不搭理她。閔紅玉想盡千方百計,仍舊得不到他隻言片語,只得悻悻而去。
她離去之後,獄卒進來收拾桌子,潘健遲坐在炕上,見他們仍舊用食盒將傢什裝了出去,收拾整齊了,重新將門鎖上。聽到門上鎖的聲音,潘健遲一動未動,而易連愷亦睡在那裏,呼昅均勻,似乎是睡着了。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潘健遲跳下炕去,往屋外張望,只見院中衞兵走動,巡邏的甚是森嚴,可是大約易連愷被關押了多曰,抑或易連慎有過嚴令,所以亦沒有人往這屋內窗中多看一眼,只是認真巡防而已。
潘健遲輕輕咳嗽了一聲,易連愷眼珠微微一動,可是並沒有睜開眼睛。潘健遲又輕聲叫了聲“三公子”易連愷仍舊不為之所動,潘健遲心下甚急,將適才蔵起的東西慢慢推到易連愷手邊,易連愷手指一顫,忽然就睜了雙眼。嘴似乎都未嘗翕動,聲音更是低不可聞:“哪裏來的?”潘健遲只説:“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