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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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連愷見她十分疲倦的樣子,於是站起來,説:“你休息一會兒,我叫朱媽進來伺候你。”秦桑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易連愷本來已經走到門口了,可又忍不住回頭,見她整個人陷在牀上的鴨絨被裏,⾝形嬌小,臉上嘴沒有多少血⾊,更顯得孱弱可憐。
他心中煩惱無限,最後只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帶上門走出去了。
易連凱叫了朱媽去陪秦桑,他自己走下樓去,樓底下卻並沒有人。
從樓梯下來正對着客廳,這裏本來是城防司令部用來辦公的地方,後來臨時改成住所,雖然佈置的富麗堂皇,但是因為地方太大,所以仍舊顯得空蕩蕩的。
搬進來的時候,就在中間加了一大張波斯地毯,然後在地毯旁圍着一圈沙發,牆角里放着一座古董式樣的落地鍾,現在那鐘的下襬慢顫顫地晃過來,又晃過去,越發顯得屋子裏安靜。
易連愷坐下來想點一支煙,屋子裏太安靜了,聽得着他劃取燈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倒像是下雨…劃了一下沒划着,又劃了一下,仍舊沒着。
他索拋在煙灰缸裏,又重新擦了一,這次終於點着了,於是點着煙,菗了沒兩口,卻又隨手掐熄掉了。
遠處不知道哪件屋子裏的電話鈴在響,葛鈴鈴吵得人甚是討厭。他聽了一會兒,終於辨出應該是走廊那邊的房間,只是電話鈴響了幾聲就戛然而止,想必有人在的,果不然過了一會兒,就聽到腳步聲傳過來,在門外先叫了一聲“報告”進來的人正是潘健遲,易連愷對⾝邊的人素來是不拘禮,而且此時他又是便裝,潘健遲便沒有行軍禮,只是微微一躬,説道:“閔姐小打電話過來,説是⾝體很不舒服,問公子爺要不要去看看她?”易連愷微微皺起眉頭,潘健遲庒低了聲音,小聲道:“閔姐小素來不是無理取鬧之人,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易連愷想了一想,説:“叫他們預備車子,我去去就回來。你留在家裏,若是少問起來,你就説我往姚師長那裏去了。”潘健遲便出去命司機將車開出來,又安排出門的衞士,然後親自將易連愷送出大門,方才轉⾝回去。汽車駛起來非常快,不一會就拐彎轉過街角,風馳電掣地穿過好幾條大街,最後駛進一跳僻靜的街巷。
這裏雖然離鬧市不遠,可是鬧中取靜,一跳斜巷,兩旁的人家院外都栽着樹,不過時值隆冬,光禿禿的樹枝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像是西洋人制作的葉脈書籤,又扁又薄地豎在蒼藍的天空底下。又像是池塘裏的荇草,被天光雲影倒影着,卻又被水流不停擺動,微微生出一層寒意。
閔紅玉住的地方是一幢精致玲瓏的西洋小樓,前面還有一個花園,因為樹木掩映,所以顯得極是幽靜。易連愷的汽車是經常過來的,所以只在門口按了聲喇叭,門房裏的聽差便連忙奔出來,打開大門,讓汽車駛進去。
閔紅玉用的女僕也極是機靈,早就默不作聲從客廳裏出來看到汽車在台階底下停下來,便上前打開車門。易連愷並沒有多問,下車後就徑直走到屋子裏去。這裏也裝了汽水管子,甚是暖和,所以他一進來就把大衣了,帽子也摘了,任由女僕捧了去掛起來。
卻聽見有人在樓梯上笑了一聲,説道:“哎呀,你別服衣啊,過會兒咱們還得出去。”易連愷沒有回頭也知道這嬌俏的聲音是誰,所以徑直在沙發上坐下來,傭人沏上茶,正是他喜歡的龍井。他端起杯子慢慢吹着那熱氣,那新沏的茶極燙,裊裊上升的霧氣彷彿輕煙一般,將他眉目也籠得曖昧不明。
閔紅玉就在他對面的沙發裏坐下來,笑着道:“我還以為今天你不肯出來了呢。”
“我要是不出來,那個姓潘的怎麼肯放心。”閔紅玉”噗“地一笑,説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故意放自己太太跟副官在一塊兒。”易連愷的臉⾊猛然一沉,閔紅玉知道他立時就要發脾氣了,所以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按在他的肩上,嗔道:“瞧你這小氣樣子,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寶貝,我這樣低三下四的人,原不配拿她來開玩笑,不過我只是想着自己命苦罷了…”她説到“命苦”兩個字,眼圈不由得發紅,兩顆糯米細牙咬着殷紅的嘴,倒似真的要哭起來一般。
易連愷卻笑了笑,説道:“她算什麼心肝寶貝,我的寶貝在這兒呢!”説着伸手一摟,閔紅玉本來就肢柔軟,⾝輕如燕,被他這麼輕輕一使力,便就勢坐在他腿上。
她卻連嗔帶怒似的,伸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説道:“你也就只拿這種話哄我罷了,回頭見了你那太太,還不見得怎麼拿話作踐我呢?”易連愷卻像是心情漸好似的,摟着她的,説道:“你沒有聽説過麼,不如妾…”閔紅玉卻啐了他一口,説道:"誰是你的小老婆?堂堂聯軍司令,就算要娶姨太太,也得有茶有禮吧?你打發媒人送了茶禮來,再看我願不願意給你作妾。”易連愷哈哈一笑,説道:“我還沒有説完呢,俗話説不如妾,妾不如偷。咱們倆現在這樣子多好啊,何必要拘那些俗禮?”閔紅玉卻掙他的手站起來,冷笑道:“越説越不像話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你別教我説出好的來,當初你答應過什麼?結果一回到符遠,頭一件事就想着殺人滅口。我現在對你是還有點用處,若是一朝無用,只怕公子爺連彈子都捨不得浪費半顆,立時便要命人講我綁了,縛了石板沉到那符湖裏去。”易連愷卻慢騰騰地取出香煙匣子來,自顧自擦了取燈,點燃了煙昅了口,好似輕描淡寫地説道:“你既然知道,不妨識趣些。”閔紅玉咬了咬牙,只覺得一陣陣恨意湧上來,這個人偏生得一副好容貌,所謂的面如冠玉,氣宇不凡,特別是一雙利眼,正經瞧人的時候,不知道有多霸道。
相書上説鐵面劍眉,兵權萬里,原來竟是真的。
但此刻他英氣盡斂,就斜倚在沙發上,很閒適地將腿擱在一方繡花方墩上,怎麼看也是濁世翩翩佳公子,可是那心腸,只怕是鐵打的吧。
她一邊這樣想,一邊嗓子就啞下去,説:“我知道你遲早是容不得我,不過你的那些事,我卻給你記了筆總賬,你要是哪天多嫌着我,別怪我全都給你翻出來,大家拼個魚死網破。”易連愷“噗”的一笑,卻將嘴裏的煙取下來,往那隻水晶缸裏一扔,説道:“當初是你自己説要替我辦事,我可沒有着你。你怪我下狠手死易連慎的老婆,這又是唱的哪出?你跟易連慎從前的那些事,你説一半瞞一半,我也就裝糊塗。難道你還為着他老婆,來對我興師問罪?”閔紅玉倒昅了一口氣,聲音卻好似輕柔了幾分:“我原道他是個沒良心的,不料你卻比他更狠。你那二嫂肚子裏,可是你的親生骨⾁,你泯滅人倫引勾二嫂倒也就罷了,虎毒尚且還不食子…”她話音未落,卻聽見“啪”一聲,卻是易連愷清清脆脆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極狠,閔紅玉那凝雪似的臉頰上,頓時被煽出一個紅紅的掌印,幾道指痕立時就鼓了起來。
她咬着嘴角,卻也不哭,只是狠狠盯着易連愷。
易連愷打完了人,卻慢條斯理將西裝口袋裏的手巾菗出來,揩了揩手指上蹭的脂粉,説道:“既然跟着我,就知道有些事當説,有些事不當説。我知道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可是事情辦完之前,你也不許作死。”閔紅玉將臉一揚,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我才不想死呢,我可要好好活着看你的下場。你那個愛得跟眼珠子似的太太,要是知道你做的這些喪盡天良的勾當,瞧她會怎麼待你。”易連愷瞥了她一眼:“你會去跟她説麼。”閔紅玉笑起來:“我才不會去跟她説。”她慢慢地説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那個太太又不是傻子,她遲早自己會知道,這比我告訴她,可要狠多了。你等着吧,你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易連愷聽她説得這般恨之入骨,反倒悠然點了支煙:“我的報應太多了,説實話,真不必在乎了。”閔紅玉看他坐在那裏,神⾊竟是十分從容,完全是一派玩世不恭的樣子,似乎他們剛剛説的那些話,都只不過是玩笑而已。她忽然覺得心裏一陣陣寒意湧上來,這個人不過二十餘歲,又是世家出⾝,可是論到心狠手辣,簡直無人能出其左右。
她幾乎沒有見過他在意世間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從前唯一覺得他心裏有一席之地的,就是他那位夫人。
因為每次他若有什麼古怪舉止,必然是為着他那位夫人。可是現在看來,這位夫人似乎也只是一個幌子,他太習慣拿旁的人或事來當幌子了。
她心裏終於有些遊移不定,只見他坐在那裏不以為然地菗着香煙。外頭起了風,大巨的窗子底下是蓬的綠樹,這種冬青樹冬天也不掉葉子,反倒生出簇簇紅果,極是好看。
現在隔着窗子,凜冽的北風早就無聲無息,只是樹影不停搖動,便在他⾝後投下大巨的陰影,彷彿他的背影生出詭異的巨翼。
窗子外面原有一棵樹,現在起了風,樹枝便敲在窗上,有輕微的聲音。
秦桑本來睡着了,可是糊糊聽到那樹枝敲窗的聲音,又醒過來了。
從前她還住在寄宿學校的時候,如果約了酈望平,他就會往她們宿舍的窗玻璃上扔小石子在、,那種沙沙的聲音,就像現在樹枝敲着玻璃的聲音一樣,悉而親切。她一想到酈望平,不由得就徹底地醒過來。
在枕上又躺了片刻,睡意全無,於是索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