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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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明亮満月孤寂地掛天空，皎潔月光水銀般瀉下，庭院裏到處是斑駁樹影。
紀氏坐臨窗炕頭，望着睡着了竇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説話間，順手將垂落竇昭腮邊幾縷青絲拂了竇昭耳後。
從三爺竇世榜家出來，她又帶着竇昭去給幾個侄媳婦問安，回來時候已是夜深人靜，梳洗了一番，竇昭倒牀上就睡着了。
王嬤嬤正坐牀邊給竇昭打扇，聽了這話不由朝竇昭望去。
屋裏沒有點燈，月光下竇昭粉妝玉琢，紅紅小嘴微微翹着，流露出一絲笑意，好像做了什麼美夢似，讓人看了立刻軟到心底去。
“是啊！”王嬤嬤情不自噤地道，“七
怎麼就捨得丟下四姐小就這樣去了！”紀氏沒有做聲。
王嬤嬤繼續道:“説來説去，都是王姨娘不好。明明是故
舊識，還沾惹七爺，這讓七顏面往哪裏擱啊？不怪七要走這條路。”
“她並不是因為臉面上過不去才自縊。”紀氏聽着，悵然地道，“是她把七叔看得太重了。就算不是王姨娘，換了別女子，哪怕是個低賤娼/
，只能得七叔歡心，於她都是天崩地裂般事，寧願死也不願意看到。卻不曾想她這一走，孩子怎麼辦？扶養她長大娘家兄弟怎麼辦？她這樣，簡直就是親者痛仇者，唉，我都不知道該説什麼好！如果她有個⺟親幫她拿主意或是有個閨中藌友説説話，事情也許不會走到這一步。‘喪婦長女不娶’。不是沒有道理。只苦了壽姑，以後怕是曰子艱難！”王嬤嬤不以為然:“不是説四姐小和濟寧侯府世子爺訂了親嗎？”
“不過是口頭説説罷了。”紀氏
慨道。
“要是魏家真想認了這門親事，趙氏死時候就不會只派了個管事來了。”王嬤嬤有點替竇昭擔心。
“我們還是別背後議論這些事了。”紀氏道，“婆婆那邊，散了沒有？”她早就發下話去，二太夫那邊一散，就立刻稟了她。
王嬤嬤忙起⾝道:“我去看看！”紀氏頷首，接過王嬤嬤扇子幫竇昭打着扇。
王嬤嬤探了消息回來:“説還沒有散。”紀氏眉頭緊鎖，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王嬤嬤猶豫道:“可是…出了什麼事？”紀氏輕聲道:“婆婆只怕正為七叔婚事和西府老太爺爭執！”王嬤嬤愣住。
睡着竇昭翻了個⾝。
紀氏輕輕地拍了拍竇昭，見她沒什麼動靜，這才低聲道:“曾閣老踢走了陳季舟。舉薦了何文道。這説明什麼？説明曾閣老已經朝站穩了腳跟。”她聲音冷靜而理智，比灑落窗台上月光還要清冷，“曾閣老已過耳順之年，⾝體、精力大不如前，多能撐個五、六年。到時候誰來接曾閣老手呢？”她語氣微頓。
“要是我猜得不錯，王行宜應該已擢升六部堂官了。”王嬤嬤想了好一會，臉⾊突變:“您是説，王姨娘，要扶正？”她聲音都顫抖起來。
紀氏點了點頭，表情嚴肅而冷峻:“我婆婆這個人，是見機。這次西府老太爺要頭痛了。”王嬤嬤呆了半晌臉上震驚之⾊也沒能沙彌。
她喃喃地那裏自言自語道:“曾閣老被迫致仕後，曾閣老門生都受了冷落，只有五老爺尚能自保。曾閣老起復之前。他們都依附五老爺⾝邊…現王行宜起復了，如果只是個小小縣令也就不足為道，可半年之間升到了六部堂官，那就是也很得曾閣老器重了…五老爺再厲害，卻沒有王大人名聲，照這樣下去。到時候不免要吃虧…要是把王姨娘扶正了，那王家就欠了竇家一個人情，王大人肯定不好意思跟五老爺爭這個黨首，説不定，還要幫着五老爺爭黨首…可王姨娘人品太差了，這樣人就算能生兒子恐怕也教不好…那西府可就全毀了…老太爺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她説着，猛地頭搖，“不對，不對，連我都能想明白事，太夫人和老太爺肯定也知道，太夫人憑什麼説服老太爺答應把王姨娘扶正啊？”她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擔心啊！”紀氏長長地吁了口氣，目光落了竇昭⾝上，“我怕六爺好心辦了壞事！”王嬤嬤不解。
“現西府那邊確有點亂，壽姑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親，我看着也心痛。”紀氏徐徐地道，“六爺讓我照顧壽姑，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原是件好事，可現形勢大變，如果太夫人以此為由，讓我幫着教養西府長孫…當年竇家家產是平分，後來又一起經營，七叔一個人就能得竇家一半產業，有幾個人能看着不動心？不要説王家人了，就是竇家人，説不定都要眼紅。到時候我們可就裏外不是人，家無寧曰了！”
“那怎麼辦啊？”王嬤嬤急道，“若是真讓您帶西府長子，那王姨娘是生⺟，總不能一年四季不讓她看一眼吧？我只要一想到要和她這種卑鄙無聇小人打道，我心裏就膩味。何況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子會打洞，她能養出什麼樣好東西來！可別到時候把我們家蕙哥兒和芷哥兒帶壞就糟糕了。六太太，要是太夫人跟您説這件事，您可千萬不能答應啊！就是四姐小，”她朝竇昭望去，“我看也不能留——您就説天氣太熱，⾝子骨不舒服，把她送到太夫人那裏，誰願意帶誰帶去，反正也不會少了她吃穿。”蕙哥兒和芷哥兒是六房長子和次子。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説了！”紀氏不悦道。
“她又不是小貓小狗，喜歡時候就養着。不喜歡時候就隨便丟哪。她可是個活生生孩子！”
“可是…”王嬤嬤躊躇道。
“這也只是我猜測而已。”紀氏打斷了她話，道，“就算我猜對了，這件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諸家婚事要給個待吧？趙家舅爺那裏要討個同意書吧？王行宜那裏要想辦法讓他領情吧？”
“也是哦！”王嬤嬤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不説別，諸家真定縣也是有頭有臉人家，竇家不説出個三六九來，諸家斷然不會同意退親。”
“你恰恰説錯了。”紀氏笑道，“這三件事裏，容易。簡單是和諸家婚事。你想想。先前諸家不知道從哪裏聽到消息，説七叔和小妾之間有些事沒有理順，三嫂找了那麼多人説項，諸家就是不同意五月裏成親，可見諸家是心疼女兒人家。若是知道王家鬧得這樣兇。定然捨不得讓捧手心裏長大嬌嬌女兒受這樣罪，不用竇家去提，諸家就會主動退親。”她説着，喝了口茶，“難卻是讓趙家舅爺同意把王姨娘扶正。”她聲音低了下去，“趙家舅爺此時只怕恨死了竇家，要不是顧忌着壽姑，殺竇世英心都有。竇家不去求那扶正同意書則罷，若是去求。肯定是求不到。求不到不説，恐怕還會趁機弄些讓竇家臉上無光事出來。”
“那老太爺有什麼傷腦筋？”王嬤嬤笑道，“到時候只説趙家舅爺不答應將王姨娘扶正，另行再娶就是了。太夫人難道還能
着趙家舅爺寫同意書不成？”
“説不定這正中了太夫人下懷！”紀氏説着，目光再次落了竇昭⾝上，“太夫人不能着趙家舅爺寫同意書。卻能讓趙家舅爺西北永遠不能挪窩。山⾼水長，除非趙家舅爺不做官回來和竇家打官司，否則有竇家撐
，王姨娘就光明正大地能頂着繼室名頭生兒育女。可如果趙家舅爺辭官回來和竇家打官司…一個沒有了官⾝人，你説，他能打得贏竇家嗎？不僅打不贏，多半還會傾家蕩產，一貧如洗。就算是子孫聰明，也無力再供養其讀書入仕…”王嬤嬤打了個寒顫:“太夫人，這也太，太狠了點吧！”
“這未必就全是太夫人主意，”紀氏透着氣，“我們家這位五伯，説話總喜歡説一半，留一半。”王嬤嬤同情起竇昭來:“手心手背都是⾁。還好四姐小不懂事，不必夾中間左右為難。”
“你以為壽姑有好曰子過啊！”紀氏愛憐地摸了摸竇昭頭，“你如果是壽姑，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你，王姨娘是害死趙氏兇手，你會怎麼做？”
“我肯定是要為生⺟討個公道。”王嬤嬤想也沒想地道。
“就是。”紀氏聲音幽長而低沉，彷彿把舊胡琴，悲涼而蒼茫，“趙家舅爺不寫同意書，就這樣和竇家對峙着。若是王行宜一心一意尾隨五伯則罷，若是王行宜三心二意，等壽姑長大了，竇家只要告訴壽姑真相，壽姑若是嫁得金⻳婿，説服夫婿幫她出頭，一紙狀書告到官府，王姨娘名不正言不順，立刻可以把她從雲端打落泥沼；若是壽姑嫁了個平凡普通人家，竇家這麼多弟子，總有人會站壽姑那邊吧？一樣可以讓王姨娘由
成妾…壽姑遞了這紙狀書，七叔一個‘以妾為’罪名逃不了。不遞這紙狀書，壽姑只怕是意難平…果真到了那一步，王家是錐心之痛，竇家是疥癬之症，別人只會説竇家顧及同僚情面，王家卻是養女不教…再説了，七老爺畢竟不是東竇人…”
“我們老太爺怎麼把您嫁到了這樣一户人家！”王嬤嬤臉⾊發白，炎炎夏季，她竟然覺得骨子裏都涼颼颼，“我們紀家可沒有這樣事。”
“哪家⾼門大户看着繁華似繡，裏面千瘡百孔？”紀氏道，“你不過是不知道紀家事而已。”王嬤嬤默然。
有小丫鬟稟道:“六爺回來了！”紀氏朝王嬤嬤使了個眼⾊:“千萬不要六爺面前透了口氣，讓他⾼⾼興興地去鄉試了再説。”
“老奴省得。”王嬤嬤沉聲道，跟着紀氏出了門。
內室悄無聲息，安寧靜謐。
月光照竇昭臉上，眼角水珠如滾落曇花瓣花上夜露，晶瑩剔透，如夢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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