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遇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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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好,百花吐蕊,陽光鋪陳落下,碎了一地金輝,夜裏來過一陣極微弱的雨,令得瓣花上,草叢中,枝椏間水珠斑斕,彩光瀠繞。
桑玥穿着白⾊孝服,頭挽單髻,無任何朱釵首飾,只用一白⾊髮帶輕柔一束,清麗淡雅,幽若蕙蘭。髮帶隨風而舞,飄在她白皙秀美的臉上,繾綣不離。她抬手,拂去,順帶着拂了
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剛剛踏入靈棚,就聽見驚天嚎叫自靈堂內傳來,她提起裙襬,一路小跑入內,面含了恰如其分的惑⾊:“出什麼事了?”靈堂內,眾人齊聚,連⾝子欠佳的滕氏也在桑玄夜的攙扶下來了個大早,就是想着大夫人和桑柔收殮封棺,她怎麼地也得來送最後一程。誰料,竟讓她撞見如此人神共憤的事!
桑玥順着劉媽媽眼角斜飛的方向看去,只見大夫人的棺木內,血跡斑斑,原本一張完好無損的臉此刻被戳得血⾁模糊、面目全非,一顆眼珠子耷拉在耳旁,與眼眶之間連着一道細密的血筋,隨着桑玥嬌柔的⾝子整個兒往棺材上一靠,眼珠子晃動兩下,幾乎要撤離最後一點粘連。
劉媽媽再次瞄了一眼,只覺得通體惡寒,她咧着嘴,趕緊用手指將那眼珠子塞了回去。
桑玄夜心疼而又語含三分責備:“二妹,別看!”桑玥垂眸,行至桑楚沐的⾝側,好整以暇地欣賞着這齣好戲。
桑飛燕和韓玉跪在滕氏對面,纖瘦的⾝軀止不住地顫抖,那樣觸目驚心的畫面別説看,便是聽人提起都難以接受。
最先發現大夫人被毀容的人是韓玉。她為了不讓人知曉昨夜沒有守靈,天沒亮就往這邊趕,誰料一進靈堂,並沒看見桑楚青,反而見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桑飛燕。
她急着叫醒桑飛燕,忽略了桑飛燕素白裙襬下庒着的一支被血染紅的銀釵。桑飛燕醒來就鬼哭狼嚎:“詐屍了!詐屍了!大伯⺟從棺材裏爬出來了!她要殺我!”韓玉聽得⽑骨悚然,繞至棺木旁,往裏一看,頓時傻眼!詐屍倒沒有,可…大夫人怎麼被人毀容了?
恰逢此時,劉媽媽帶着穎雪來給桑楚青和韓玉送早膳,就聽見桑飛燕説着大夫人詐屍要殺她的話,雙雙跑到棺木那兒一瞧,我的乖乖,慘不忍睹啊!劉媽媽立即差穎雪去通報桑楚沐和滕氏,韓玉想要阻止,但她使喚不動滕氏院子裏的人,只得眼睜睜地看着這場災難降臨到她和飛燕的頭上而束手無策。
桑玄夜搬來凳子讓氣得有些暈乎的滕氏坐好,滕氏虛弱無力地靠在桑玄夜的⾝上,指向桑飛燕,怒道:“你還不承認?那帶着血⾁的釵分明是你的!還説什麼詐屍?韓珍真要詐屍了,還會被你戳得面目全非?”桑飛燕扯去了面紗,兩邊臉還有着被桑秋和桑麗“誤傷”留下的指痕,一如她此時的心,被撓得斑駁疼痛,但她依舊彬彬有禮,軟語儂儂:“祖⺟,真的,大伯⺟真的從棺材裏爬出來了。”
“満口胡言亂語!”滕氏眸光淡漠地掃過。先是長明燈驟滅,再是死後被毀容,韓珍真的是虧心事做多了,所以遭到報應了?
桑玥心裏冷笑,這就是老夫人所能給予的信任,桑飛燕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將她苦心經營了大半年的良好形象敲得支離破碎,那麼,她便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將桑飛燕的偽善面孔狠狠地撕裂!
桑飛燕的長睫暮地一顫,盈盈眸光似泛着淚花旋轉:“不是,祖⺟,你相信我啊,我親眼瞧見大伯⺟朝着我爬過來,她的眼神好可怕…”桑玄夜剛毅的劍眉蹙了蹙,探尋的目光自桑玥淡漠冷情的臉上逡巡而過,腦海中靈光閃耀,忙搶過話柄,痛心疾首道:“眼神可怕,你就戳了我⺟親的眼珠子?然後還毀了她的容?四妹,你是不是中琊了?”桑秋苦成一個淚人兒:“我聽説要是死後被毀容,就無法面見閻羅王,下輩子,下輩子…投不了胎了…嗚嗚…”這一句話,無疑是給桑飛燕的處境雪上加霜,她不明白向來膽小怯弱的桑秋究竟是肺腑之言還是信口開河?她只能面⾊堅定地反駁:“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桑楚沐對大夫人並無多少男女情愛,甚至連尊重也寥寥無幾,可大夫人做了那麼多惡事,他都沒休了她,不就是礙於一個面子和一個丞相府嗎?如今,大夫人在收殮之前被毀容,簡直就像往他的臉上扇了一耳光!這讓他,無法忍受!
“飛燕,念及你是楚青唯一的骨血,你且從實招來,我…我網開一面便是。但前提是,你不能撒謊!”懷疑鋪天蓋地而來,庒得桑飛燕形神俱碎:“大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醒來就成了這樣…”
“醒來?你不好好守夜,去偷懶覺睡了?”滕氏怒急攻心,一顆老心臟許久不曾跳動得如此烈。她最是看重禮儀教養,守靈如這般重大的事情,桑飛燕竟然敢睡着?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待定國公府?
“我…”桑飛燕啞口無言,確切地説,她在努力回想昨晚的經歷,她究竟為何睡着了?
桑玥纖細的素手輕撣裙襬,清澈而冷然的目光落在韓玉蒼白的面容上,道:“那嬸孃呢?嬸孃想必清楚事件的全部經過吧?”
“這…”要她怎麼説?説她其實本沒有守夜,不僅睡了,還睡在了軟綿綿的牀上?老夫人一怒之下,又該怎麼懲罰她?
桑玥卻是不給她尋思藉口的機會,秀眉彎彎,彷彿十分詫異:“嬸孃,該不會…你也睡着了吧?”韓玉的脊背一僵,如墜冰窖,那聲亦透着不難察覺的顫抖:“我…”
“怎麼了?”桑楚青被侍女推了進來,遠遠地看見桑飛燕和韓玉被罰跪,眾人像一副審視犯人的樣子,他便猜可能昨晚韓玉回房的事被知曉了,“是我讓韓玉去休息的。”韓玉暗如逢大赦,暗自吁了口氣,地望了桑楚青一眼。桑楚青被推到她⾝側,眸光掃視一圈,又道:“飛燕怎麼哭了?”滕氏這回是真怒了,撇過臉不理會桑楚青的問題,桑楚沐也在氣頭上,難以啓齒,最後,還是桑玄夜回了他的話,言簡意賅:“叔父,大伯⺟被毀容了,兇器是四妹的釵。”韓珍被毀容了?
桑楚青五臟俱焚,⾝子陡然一晃,瞳仁劇烈地顫出不可思議的暗芒,而隱蔵在那不可思議的背後,赫然是一股子極強的哀傷和憤怒!他想起了昨晚桑飛燕讓他離去時那種堅定和冷冽的眼神,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桑飛燕對大夫人動手!這一刻,他全然忘記了這個女兒平時有多温婉恭順、知書達禮、孝敬長輩、心地善良,甚至,她從不曾打死一隻螞蟻,他満腦子都是大夫人被毀容的噩耗!
這個噩耗磨折着他的心智,蠶食着他的理智。
他心痛!可他必須忍着!他可以憤怒,卻無法像其他人那樣痛心疾首,因為大夫人是他的大嫂!
他抑制住排山倒海的負面情緒,淡淡道:“扶我看看。”桑楚沐不怎麼費力便將他消瘦的⾝軀扶起,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開始渾⾝顫抖,額角青筋起凸,像一條條細密的蚯蚓在攀爬動,眾人只當他是⾝子不適,無法長久站立,其它的,未作多想。只有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嘲弄,叔父啊叔父,心上人被毀容,滋味兒不好受吧!
桑楚沐發現他僵硬得不像話,乾脆將他抱回了輪椅上。
“祖⺟,我覺得兇手不太可能是飛燕,因為飛燕沒有理由陷害⺟親,⺟親與她本就沒怎麼接觸,她哪兒來的深仇大恨對⺟親這個已死之人下毒手?”説着,桑玥意味深長地看了紫蘭一眼,“紫蘭,你説是不是?”猝不及防被點名,紫蘭腿雙一軟,跪了下去,桑玥逮住時機,狀似驚詫道:“紫蘭,你…知道什麼,對不對?”紫蘭將頭垂得幾乎要貼着地板,呼出的氣落在光潔的地面上,竟是瞬間濕了一片,可見她的呼昅有多急促了。
桑飛燕一怔,紫蘭昨晚也目睹了父親的逾越之舉,萬一紫蘭招供了,豈不給了她謀害大伯⺟的初衷?她悄悄給紫蘭使眼⾊,奈何紫蘭一直伏在地上,本不抬眼瞧她,急死人了!
這件事如果真的被揭穿,大伯父盛怒之下,指不定會將二房所有人都遣送回江南,那麼,她的計劃就要落空了!不!絕對不行!
“父親!”桑飛燕看向桑楚青,這個時候,唯有他能解決困境,她雖不如大姐桑柔那般傾國傾城,但她温順嬌柔、體貼入微,一直一直,父親都愛她如命,信她如己。她任由委屈自心底升騰而上,衝出眼角,“父親,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看到大伯⺟從棺材裏出來,她還朝我招手,我害怕不過,拔腿就跑,誰料摔了一跤,她越來越近,我嚇得魂飛魄散,於是拿起凳子,可能是我太怕了,所以剛拿起凳子就暈了過去,等我再次醒來時,就聽⺟親在叫我。其它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偷睡,我是被嚇暈了!”桑楚青一句解釋都聽不進去,在他看來,他曾離韓珍那麼近,給她畫眉,擁她入眠,如果她真有一息尚存,他絕不可能沒發現。如此,只能説明,要麼飛燕真的中琊了;要麼,飛燕在撒謊!當然,還有第三種可能,也是他最不敢相信的一種可能:有人蓄意謀害韓珍,嫁禍給飛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