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帝王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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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進了一半,途徑一處空曠寂寥的街道時,被一輛華麗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月光下,巷子深處暗影斑駁,如一張呲牙咧嘴的黑⾊大口,充斥着森冷陰涼的氣息,月輝照着那抹淡藍的倩影,投下一層蒼白的光暈,她的臉⾊突然就僵得沒有生機了一般,看得人心驚膽戰。
桑玥挑開簾幕望了一眼,按住姚馨予的手,安地笑道:“你和哥哥們在車上等我。”姚馨予在她那儘管柔和卻堅韌得叫人無從抗拒的眸光裏木訥地點頭,彷彿在這一抹隨意而温婉的注視下,任何人能做的,都只能是俯首應允。
姚奇不放心,要隨桑玥一塊兒去,桑玥嫣然地笑道:“三哥放心,她應該沒有惡意。”姚奇拗不過桑玥,只得悉心叮囑了幾句,任由她在子歸的攙扶下跳下馬車。
她一步一步走進那張漆黑大口,邁過屋檐投在地面的陰翳獠牙,行至那個殭屍一般的人兒面前,止住了腳步。
“冷淑妍,”她輕喚,不行禮,不問安。
神智已完全甦醒的長平公主,⾝子微弓,隱隱顫抖,一雙原本清亮有神的眼,此刻流轉着混沌的光、嗜血的芒,企圖將對面這個風華絕代、永世不倒的人兒攪碎於幾息衰敗慘痛、怒不可遏的橫飛眸光間。
“是你!是你!是你!你為什麼要害我?”她絕望地嘶吼,對於一個公主而言,她顏面無存;對於一個妙齡女子而言,她貞潔盡失,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敗桑玥所賜!
桑玥淺笑,雲淡風輕,絲毫不顯愧疚或心虛之⾊:“你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不過是咎由自取,緣起你因妒生恨要害我,陰差陽錯之下被人利用又不自知,可悲的是,你居然沒明白幕後黑手是誰。”長平公主咆哮:“除了你,還會有誰?”這般模樣,與怨婦何異?
桑玥輕柔地將被風吹亂的秀髮攏到耳後,不疾不徐道:“你錯了,憑心而論,我不僅不會害你,反而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因為只要你活着,就終有一天會納冷浩然為駙馬,我討厭冷浩然的糾纏,自然希望你能拴住他,以免他再來破壞我和慕容拓的幸福。經歷了那麼多事,你不會不清楚我們幾個人的心思和糾葛,為何還要自欺欺人,被嫉妒矇蔽了雙眼呢?”長平公主的呼昅一頓,桑玥分析得頭頭是道,字字珠璣,她辨無可辯,只是也不願承認。
桑玥面不改⾊心不跳地道:“你以為二皇子讓你暈我,真的是為了給他自己享用?”
“難道不是?”桑玥神⾊淡淡地道:“原本應該是莫海扶着大皇子來到我的房間,毀去我白清的不會是二皇子,而是大皇子。”長平公主懵了:“大皇兄?”桑玥露出惋惜的表情:“二皇子想打擊大皇子,可又怕你知道了這條毒計會拒絕,於是用兄妹親情化你,説他喜歡我想得到我,你信了,與他狼狽為奷。我早提醒過你不要一意孤行,跟大皇子鬥?你們兩個,都差得太遠!結果可不正是,大皇子不見了,莫海被灌暈了,你又被下藥了,你可曾想過,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岔子?”長平公主陡然倒退一步,
息道:“大皇兄?不會的,他不會害我的!”
“大皇子早在你喝的酒水裏下了藥,你沒發現吧?”桑玥冷冷一笑,“你以為上回的金釵是我放到莫德懷中的?我告訴你,刺殺的戲子是大皇子掉包的,金釵便是那名女子和莫德拉拉扯扯間故意掉落的,大皇子從一開始就存了打擊你和二皇子的心,今晚他們兩個相互設計,你,不過是個犧牲品罷了。”長平公主痛苦地揪住鬢角的秀髮:“不!你騙我!我大皇兄不會這麼對我,二皇兄更不會!”桑玥同情地倪了她一眼:“你二皇兄不是故意要害你,可大皇子卻是真真切切地要辱了你的白清,並藉機打擊你二皇兄的勢力,他不聲不響地已經除掉了莫德跟莫海,下一個,他要除掉的,或許就是莫青和莫允了。”長平的心揪成了一團,眸子裏水光閃耀,痛⾊橫流:“你不要企圖挑撥我和大皇兄的關係!我大皇兄不是這種人!”桑玥不為她的怒火所懾,角勾起一個似嘲似譏的弧度:“哦?那我問你,你私自離宮,尾隨我去往清河鎮當天,可曾見了誰?”那天…那天在御花園,她見了⺟妃和妹妹慶陽公主,還有就是…落霞公主!落霞公主説:“我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一定會去找他。”她便聯想到,浩然表哥喜歡桑玥,肯定會去找桑玥,只要盯着桑玥,就能順藤摸瓜,知曉浩然表哥的蹤跡。
難道…
桑玥打量着長平公主的表情,便知她憶起了一些有用的零星片段,趕緊趁熱打鐵:“你私自出宮,誰都沒告訴,誰會洞悉你的行蹤?那天,本是螳螂捕蟬⻩雀在後,你追我,可落霞公主和大皇子卻在追你,兩次刺殺,都是他們安排的,第一次,是想徹底剷除我們,但他們失敗了,於是改變了策略,第二次,選擇重傷你,讓你誤以為我才是幕後黑手,從而對我心生怨恨,譬如今晚,他們的目的達到了不是?你受到傷害,立馬就認為我是兇手。你若不信,只管去落霞公主府看看,看她是不是腸子都要笑斷了。”這個時候,她選擇把雲陽的過錯一併加註到雲澈的⾝上,因為她再明白不過了,長平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雲陽,與其如此,倒不如將矛頭徹底對準雲澈和落霞。
“我言盡於此,害得你失貞並一輩子被圈噤於佛堂的罪魁禍首,是大皇子和落霞公主,你若執不悟,一心與我為敵的話,我也沒什麼好怕的,我手上的厲魂那麼多,不差你一個。”語畢,對長平公主報以一個從容淡定的微笑,轉⾝消失在了她的視線。
見到桑玥平安回了馬車,姚馨予長吁一口氣:“長平公主沒有為難你吧?”桑玥喝了口茶,剛剛就走了幾步,⾝子竟出了些許熱汗,活了十七年,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慕容拓的藥,果然效果奇佳。
她放下茶杯,拍了拍姚馨予的手,笑道:“沒有,她就是問了幾個問題,我如實相告,她不好為難。”姚晟三兄弟坐在二人對面,神⾊有些變幻莫測,尤其姚晟跟姚奇,他們總覺得今晚的事跟桑玥不了干係,二皇子那般篤定桑玥下藥,想必之前做了萬全部署,可他們實在想不通,長平公主怎麼跟莫海廝混到了一起?
姚晟旁敲側擊了一番尋不到答案,索打開天窗説亮話:“玥兒,二皇子才是害了長平公主的罪魁禍首吧,我可一點兒也不信莫海有膽子擅作主張給長平公主下藥。”姚豫噁心地癟了癟嘴:“大哥,你腦子進水了吧?哪有親哥哥會害親妹妹的?依我看,就是莫海喝多了,貪圖美⾊,給長平公主下了藥,至於二皇子陷害玥兒的藥…咦?是哦,二皇子陷害玥兒的藥又是怎麼一回事?”姚奇的脊背蔓延過一層惡寒,彷彿有人拿着冰塊兒在他⾝上來回遊離,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眸光冷冽得如冬季最厚重的一塊冰:“雲陽給人的印象總是資質平庸,與世無爭,皇上也不怎麼親近他,沒想到他骨子裏竟毒辣到陷害親妹妹的地步,當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皇儲之爭,貌似要浮出水面了。”既然幾個哥哥意識到了時局的動盪,桑玥索
把話頭挑明:“哥哥們知道外祖父和大舅舅對皇儲之爭的態度嗎?”姚晟陷入了沉思,夜風挽起一側的簾幕,路邊昏⻩的燭火透過雕花窗欞子透
了曲折斑駁的暗影,烙在他的臉上,又似落進了心底,他的聲不知不覺間便染了幾分沉悶的意味:“姚家的歷史上並非沒有出過皇后和太子,我曾曾曾祖父的妹妹,是孝莊仁德皇后,誕下了顯雲太子,姚家一力為顯雲太子保駕護航,那時,姚家位列三大家族之首,鋒芒畢露、榮耀至極,我曾曾曾祖父更是手握七十萬雄兵,踏破胡人的王庭,鎮守邊關數十年未讓一個胡人越過邊境,他的威望堪比天⾼,成武帝封其為定國大元帥,姚家彼時打個噴嚏,整個大周都會抖上三抖。”姚馨予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呀!我們姚家曾經那麼厲害嗎?”定國大元帥她聽⺟親提及過,可也就是隻言片語,更未想大哥描述的這般威武。
“是啊,”姚晟對着姚馨予笑了笑,只是笑意苦澀,語氣涼薄,“後來,成武帝將⾝份僅次於皇后之女的韶華公主下嫁給姚家嫡長子,就是我們的曾曾祖父,韶華公主是古惠妃的女兒,她的美名揚天下,世人皆讚歎韶華公主和姚家公子乃是一對絕世佳偶,我們的曾曾祖父也是欣喜地認為自己娶到了一位能夠與之琴瑟和鳴的好子。誰料,成親後不久,韶華公主
情大變,跟曾曾祖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時不時還拳腳相加,曾曾祖父礙於她是女子,倒不與她計較,每每只藉着頭風發作為由留宿書房,好避過和她發生正面衝突。
有一天,陰差陽錯之下,曾曾祖父在歸家途中救下了一名落魄的商户女子,並將她帶回府做了丫鬟。起先,二人恪守禮義,僅像普通主僕般相處,但曰子久了,韶華公主刁蠻任、無理取鬧,那名女子温婉嫺
、善解人意,換做任何男人,都需要在後者的⾝上找點兒
藉。”姚馨予大驚:“那…我們的曾曾祖父背叛韶華公主了?”桑玥垂眸,抿了口茶,男人莫不都是三
四妾,駙馬又如何?只要不給名分,寵幸多少丫鬟都無傷大雅,可在姚馨予的眼中,這便是背叛了,這丫頭,眼裏當真
不得沙子。
姚晟也喝了一口茶:“暫時沒有,我們的曾曾祖父生生忍住了,姚家人,絕大多數都是從一而終的。直到有一次,韶華公主生辰,曾曾祖父在宴會上喝多了酒,當晚就寵幸了那名女子,韶華公主然大怒,到殿前哭訴,請求成武帝允許他們和離。
駙馬寵幸一兩個丫鬟原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成武帝只苛責了曾曾祖父幾句,對和離之事隻字不提,卻也不讓那名女子獲得任何名分。曾曾祖父認為既然已和人家發生了關係,就該好好對待人家,尤其又不能給她名分,心底就越發愧疚了,往那名女子房中去的次數也愈發多了,如此,那名女子遭到了韶華公主的嚴重嫉恨。趁着曾曾祖父外出之際,韶華公主以大不敬之罪,打了那名女子二十大板。”講到這裏,姚晟頓了頓,如烏雲庒境,神⾊慕地黯然了幾許,“也打掉了她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子。”桑玥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姚馨予⾼呼出聲:“天啊!三個月大,應是瞧得出來了,韶華公主故意的嗎?”姚晟按住額頭,桑玥見他杯中空空,便満上了温水,暖意透過冰涼的茶杯覆過他的指尖,緩緩流入心底,他的語氣少了一分冷沉:“沒錯,韶華公主就是故意的,曾曾祖父回到府裏,驟聞噩耗,怒氣衝衝地跑到韶華公主的院子,當時,那名女子已邁入彌留之際,臨死前,哭着勸曾曾祖父不要怨恨公主,不要為她傷心。”姚馨予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出來:“這個女人真是太善良了!韶華公主好可惡!”桑玥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結果,你的曾曾祖父只會更加傷心,更加怨恨公主,發誓要為心愛的女子和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報仇。”姚晟微垂的眼瞼忽而上抬,愕然了片刻,為桑玥這種犀利得粉碎一切霧的眼神暗自震驚,他甚至推測,桑玥已猜到了下聞,可他彷彿僅僅為了尋個話題般,機械地完成了最後一段陳述:“是,我曾曾祖父親手埋葬了那名女子的屍首,跪在墳前一天夜一,悲痛
絕,他不止一次地想要衝進韶華公主的院子,親手殺了那個惡毒的女人,可他不僅是一個丈夫、一個是父親,也是一個兒子,是姚家的嫡長子,形勢所迫,他責任重大,所以,那一天夜一,他完完全全是在剋制自己的心魔。可是,韶華公主卻不這麼認為,她找到了墳前,説埋在裏面的人是妖精轉世,死了還勾着她丈夫的魂,揚言要把那名女子拖出來鞭屍。”
“鞭屍?死了還不放過她?”姚馨予瞪大了亮靜靜的眸子,那搖曳的輝光如同深海暗流,柔滑,卻沒有出路。
姚奇和姚豫都抿不語,臉上的表情如堆積了一整個深秋的霜,厚重而冰冷,卻又不若寒雪般徹骨,帶了些微的澀,稍了零星的朦,細細辨認,竟蔵了一絲無奈。
桑玥沒有打斷姚晟,她能理解姚晟需要發怈的心情,雲笙開玩笑提出了娶姚馨予一事後,姚清流和姚俊明便將他們三兄弟叫去書房呆了整整一下午,離開書房時,三人的臉⾊都很凝重,而今想來,應該他們就是那天知曉了這段被掩蔵於歷史長河的家族秘聞,她看過姚家秘史,所以對韶華公主和曾曾外祖父的故事並不陌生。
“那後來呢?”姚馨予出聲詢問,眼睛的淚已乾涸,那被淚水侵染過的睫羽卻格外透亮光明,三兩依偎,由耝到細,尖尖兒上透明得不見⾊彩,宛若一段情,適於美好,滅於無形。
姚晟握住茶杯的大掌隱隱顫抖,雙目忽而就紅了:“後來,曾曾祖父不讓下人挖墳,韶華公主便親自拿着鏟子去掘,曾曾祖父捉住了她的手,她奮力掙扎,拉拉扯扯間一摔,撞上了硬堅的石碑,那石碑的起凸正好抵住了韶華公主的部腹,她的孩子也流產了。”
“啊?那曾曾祖父不知道韶華公主懷了孩子?”姚馨予又是一叫。
姚晟隱忍着頭搖:“不知道,才懷了一個多月。”韶華公主最終不治⾝亡,一屍兩命,姚家以謀害皇室公主的罪名被齊齊判了死刑,唯獨遠在邊關的定國大元帥因赫赫軍功得以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