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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50卷)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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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死啊,蕭諫紙。」殷橫野猙獰一笑,忽然張狂起來,仰天大笑,笑聲極盡輕蔑,隱隱能聽出怒火。

「這可不是神軍所恃的‘幽魔核’,不是那種低三下四的東西,諒你沒那個見識,老匹夫!這是我出生入死,深入非人之野百千里,歷經險阻,方從那至高無上的神聖源所得,乃祂老人家賜我的冠冕,是我身為人上之人、諸皇之皇的憑證!當諸天俱滅,浩劫降臨,聖物能保護我度過重劫,直薄末法之末,並恃以再造新象,重臨萬界——」忽然一怔,像頓悟了什麼,雙眼慢慢睜大,喃喃道:「是了,原來……原來這便是聖物的作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我主當年早已預見此劫,才將它賜給了我……正是如此,哈哈哈哈,正是如此!」黑霧絲彷彿呼應卵石持有者的興奮,隨笑聲劇烈扭動,一下膨脹許多,盤繞在殷橫野身子周遭,似龜似蛇,又像是某種巨大的殼蟲肢蟲。

他攤開由黑霧凝成的五指,福至心靈,一催功力,那卵石忽如煙殼崩碎,化成骨碌碌的濃厚煙靄,就這麼「沉」入掌心,黑氣一瞬間從腕肘臂肩乃至全身,然後漆黑如墨的肌膚又恢復原本的澤,其下隱隱透青,帶着死屍般的澹澹灰紫。

至此,除了右手五指和右肩膈的傷口,殷橫野渾身上下只餘些許殘煙,若有似無,像是自前述兩處飄來;雖不似前度全身煙繞的虛淼詭異,卻透着一股強烈的妖異,縱有人形,已有幾分不似人。

「蕭諫紙,武登庸!你們今兒是殺不了我的。可憐褚無明算白死啦,便是不堪聞劍無解之招,豈能比得過毀滅諸天的末世之劫?此一聖物既能護我至末法之末,區區束血斷息,何有懼哉?何有懼哉!哈哈哈哈————」狂笑聲裏,宏大的氣勁四向迸開,震得墟殘飛散,地掀如湧,胤野立足不穩,幾乎一跤坐倒,只耿照盤膝在地,五心朝天,苦苦與時間賽跑。

殷橫野再無顧忌,靠着黑霧修復的身體雖還不能運使如初,但此時已非彼時,他不再是走投無路的哀兵,而是手握不死奇能的勝者,一旦除掉武登庸等人,走出此地,外面又是一片好天;憑藉聖物之能,非但長生唾手可得,改造功體、登峯踏頂亦若等閒,今後還怕誰來?恨不得獨孤弋復生、韓破凡歸來,七水塵再履塵世,一個個打得他們俯首稱臣,豈不快哉!數十年來懷憂於不聞上諭的自己,實在是太傻了。

至高無上的那一位,早把宰制蒼生的權柄給他,只是他始終沒發覺……不,非是智慮不及,這一切全是考驗。

若非勤勤懇懇,為主上的大業奔走若此,以致身陷絕境,聖物豈能自行開啓,顯現神蹟?説不定……聖物是設定在這樣的情況下才能打開,這麼説來,是我過於謹慎不肯犯險,硬生生延開了主上的厚賜啊!我同這些螻蟻一般見識什麼?

殷橫野心想。

速速清理乾淨好做正事去。

可惜背叛自己的逄宮也要死。

早知便讓他造一隻舒適服貼的金絲手套,掩去自己右手的聖冕之證——聖物自非「幽魔核」可比,但賦予死物般的神軍生命的幽魔核,與聖物系出同源,理解成更廉價低劣、勉與庸凡之用的聖物亦無不可。

聖源既不可擅名,他這隻重獲新生的右手何妨稱作「幽魔手」?殷橫野足尖一點,無聲穿越翻湧如的塵沙,逕取厚厚黃幕中那一抹窈窕動人的麗影。

他等不及以幽魔手攫住胤野細長的鵝頸,在那盈堪一握的白皙雪膩上,留下屬於他的青紫瘀痕——黃塵倒卷,一龐然大物從天而降,勢若萬鈞!殷橫野自恃有聖源之力加持,便是同等大小的山岩墜下,亦能一擊粉碎,誰知巨物凌空一擰,竟避過了攻擊,兩隻磨盤大的鐵蹄接連蓋落。

殷橫野以拳相應,觸手如中角質厚甲,至堅併合至韌,牢不可摧,若無聖源之力,這下要吃虧的怕是自己,不敢再接第二記,閃身退開。

巨物轟然落地,蹬蹄昂立,嘶鳴如虎嘯獅咆,如雷的吐息噴散塵霰,出一頭魁梧得不可思議的烏騮馬軀,烈鬃似電,長吻如龍,以致鞍背上的騎士雖也是堂堂九尺的昂藏大漢,被馬一襯,倒似小了整整一圈。

「不好意思,了下路,來晚了啊。我説下回揍人能不能約在好找些的地方,越浦有幾處我相的,有酒有菜還帶按摩,耿盟主要不考慮一下?」那人呸呸呸的揮散黃沙,齒一笑,牙列齊整潔白,青髭滿腮的英俊面龐與其説是瀟灑不羈、豪邁蒼涼,更多的是嘻皮笑臉,聲音口氣還作死得不行,讓人直覺便想賞他一拳,卻不是胡彥之胡大爺是誰?他往朱城山接應妹妹碧湖,影城內雖無獨孤天威、橫疏影坐鎮,守備卻超乎想像地森嚴,平望都的皇城與之相比,恐怕還遜不少。

他頭一回潛入雖未暴行藏,卻無法多帶一個人離開,回到耿照的老家龍口村整補,備齊工具、制訂計畫,這才終於成功;再加上當中發生了一段小曲,待攜碧湖回到冷爐谷時,耿照已出發至幽邸備戰。

薛百螣轉一封蠟丸密信給胡彥之,乃盟主臨行前秘付,旁人均不知情。

薛老神君屢次向盟主請纓赴戰未果,恨不得自己跑一趟,見胡大爺也不像願意夾帶自己前往的樣子,特地讓他帶上盟主的愛刀藏鋒。

在薛百螣看來,刀毀了也就毀了,總比人完蛋強;耿照恐藏鋒受損,難對邵鹹尊代,寧可在幽邸各處藏刀備用,也不肯攜神兵與戰,不知該説老實或迂腐。

密信裏,耿照託義兄往取一物,若能得手,須儘快送至戰場,並留有在周金鼎大陣之外,與四極明府弟子取得聯繫的方式。

胡彥之費了些工夫才辦好,趕到時大陣已閉,復有刀皇在大陣各處鑿開了「狗」,別説是外人了,就連明府匠師都不敢擅入,唯恐失。

胡彥之心急火燎,哪肯聽勸?策馬逕入,憑着策影天生的靈與嗅覺,一路尋到幽邸後山,趕在這時突入戰場。

他巧妙地控制繮繩,抑住戰意高張的策影,見不遠處耿照盤坐調息,判斷義弟正在緊要處,不驚擾,朝武、見二人微一頷首,權作致意,翻身下馬,對坐倒在地的黑衣美婦伸出了手。

那女子美得令人摒息。

雖看不出年紀,但也不是二八年華的黃丫,風姿與美貌同樣是傾城傾國的地步,他馬上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忽然明白小耿做的是什麼盤算。

老實説他不算見過母親。

襁褓中的嬰孩尚且不曉事,哪有什麼記憶?眼前的絕麗人與曾夢見的都不相同,他沒想過母親會是這般令人怦然心動、我見猶憐,連一抬眸都彷彿能碎相思的楚楚豔婦,對耿照的「好意」不知該涕零好呢,還是衝上前去暴打他一頓。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聰明來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