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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折·此應無解,凌雲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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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沙谷戰後,殷橫野便知自己的功體有所缺損。熔兵手固是絕學,被談劍笏那榆木腦袋練到這般境地,也算前無古人了;他運足十二成功力,猶能在繃緊的真元上再贊一擊,墜般的火勁貫體,殷橫野當下便清楚察覺,原本完美無瑕的功體上迸出一絲微罅,卻不知傷於何處。

晉入三五數十載,他已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種凡人的駭異失措了。

微瑕自不足以威脅命,但在破野之弦的玄音前,功體內息乃至三五異能等,前所未見地產生力不從心之。除風雲峽那秋姓小子確有幾分鬼門道,只能認為熔兵手造成的缺損,藏有難以估量的隱患。

醫者不能自醫,殷橫野離戰場後,以“陰谷含神”反覆內視,始終找不到損傷,似乎只在生死相搏,又或臨敵不利時,方於不經意間顯現,像極了一個滿懷惡意的俗劣玩笑。再加上屈咸亨死前晉入三五的風雲一劍,畢竟傷着了他,內創合併不可知的功體罅隙,已到了不能忽視、須立即投醫的境地。

本想讓伊黃粱瞧瞧,誰知其心思已變,縱使驅役依舊,卻不能信任如昔,自不他知曉這個要命的罩門。

自此殷橫野深居簡出,除了非辦不可之事,絕不親炙;儘量避免動武,尤其分光化影、凝功鎖脈等異能,更是大忌。每早晚打坐吐納,直如回到習武之初,又成了那個兢兢業業莫敢自遑的小和尚,果然劍氣造成的內傷在數間大見好轉,幾已無礙。

《皇極經世功》堪稱是最全面的功法,最大的好處便是本我周全,於內形成一個自洽的大千世界,沒有驚人的自愈之力,也無剛猛絕倫的克敵之法,不能自闢蹊徑截彎取直,更無寒熱之屬的特殊加乘……同時也沒有這些同級神功的缺點。一絲一毫都沒有。

殷橫野透過上古殘牘,考較過所有內家神功的記載,正是為了找出通往武學極境的不二法門——此種境界,歷代皆有不同稱謂。蓮宗曰“無人我相”,道宗曰“至上真人”,在青鹿朝管叫“解銜星隕”,在金貔朝則叫“昭明境界”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古往今來,無人把這些説法視為是同一指涉,只當是對絕頂高人的美稱,偏偏出身勝處俱盧寺的小沙彌行空注意到了,立志找出終南捷徑,不計一切代價,終於得到這部珍貴的儒門秘笈。

《皇極經世功》的周全完美,使他一步一印,趕在不惑前踏進超凡境界,與獨孤弋、韓破凡、武登庸等後起之秀,同為當世巔頂之代稱,怕是連當初他自己亦未料及。

歲月從此成為殷橫野的盟友,武骨不及人處,可倚時光徐圖,彼退我進,終有勝時。這一回,他也打算採取同樣的方式來處理。

熔兵手打出的罅隙既不知在何處,索便不找了,固本培元,以最穩固的法子修補回去;減少異能運用,旨在於此。逆運“陰谷含神”,雖能將功體夯成一塊,重拓涇渠,在極短的時間內重運功力,然而此法本身就是破壞,只有不計代價追求眼前速效的人,方能用之;這樣的短視近利,不啻是自毀長城,無論智者武者皆不為也。

殷橫野打定主意韜光養晦,沉潛一陣子,只是天佛血的誘惑委實太大,耿照終究是將他誘到了此間。

當玄母箭挾《蛇虹彌天,三並照》的驚天之威擊落,被惡佛打回院裏的殷橫野,不得不在頃刻間連使“分光化影”,以移出轟擊範疇,此舉不僅徒增功體的傷損,南冥將他打出虛空的一擊,更擴大熔兵手所造成的迸裂,傷上加傷,以致殷橫野一度使不出三五異能來。

但這未始不是件好事。

微罅裂成了大口子,從而現形,不再晦暗難尋。殷橫野自忖身之後,覓一處潛心休養,少則一年,至多三年內便能盡復舊觀,功體依舊完美無瑕,足令他維持頂峯實力,突破百歲大關,邁入長生者之林;若能借佛血出七水塵,迫其收回賭誓,乃至於除掉了事,復將儒門諸勢力納入掌中,何愁主上大業不成?

直到褚星烈以《不堪聞劍》打破了他的功體。

不堪聞劍雖號稱是“無解之招”,畢竟不是隨手一摸便能奏效。以他二人境界差距,陰勁及體之前,三才五峯等級的高手可恃分光化影、凝功鎖脈等異能,或避或拒,不讓極招得手;萬不幸被打個正着,尚有陰谷含神轉陰為陽,令其無效。退萬步想,就算使不上異能,徑以真氣護體,那也得被陰勁打穿功體,才能夠束息凝血,無可解救。

對三五高人來説,不堪聞劍除非在應無用手裏,否則就是一則笑話,誰人與你無解之招?

偏偏就在他用不出異能的當兒,就在蕭諫紙使盡渾身解數,游龍劍六式連環,以血換血打穿他的功力防壁,幾乎兩敗俱傷的剎那間,本該全身癱瘓的褚星烈忽施偷襲,在殷橫野無法防禦的情況下,以十成功力的至陰之勁打碎他的氣海丹田!

殷橫野眼前一黑,仰天噴出大蓬血霧,半身血行倏忽而凝,要嘔也嘔不出,渾身空蕩蕩也似,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去。

陰勁透體,救無可救。這已非功體完美與否的問題,他雖有氣息,尚有血知覺,還能思考、錯愕、懊悔、驚恐……其實已經是死人了。許是翌晨,許是數之內,生命跡象便會接連靜止,終成為一具灰紫冰冷的屍骸。

四百年來無數高手已為他親身試驗,沒有例外。

因為《不堪聞劍》本就是無解之招。

半生雄圖、陰謀算計,對正兩道、無數奇士英豪的唆擺,對聖源的信仰崇敬,挑動武林大亂、乃至天下易主的光輝事蹟……這刻俱成泡影。他不過是具尚在呼、疼痛、慘嚎、戰慄着的屍體罷了,此外更無其他。

(誰……誰讓你們這幺對我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親手毀滅的,是一個何其偉岸傲人的不朽生命?

我……我是神臨之際,於諸天俱滅時,重新再造萬界,譜寫新象之人……是誰準你們,對如此偉大的不朽之人伸出髒手,意圖侵犯?你們毀掉的不是我,是三千世界的光明未來!就為幾個死不足惜的蠢蛋,為你們幼稚無聊、如過家家般的恩怨是非?豎……豎子……爾敢……豎子爾敢……豎子爾敢——“……豎子敢爾!”殷橫野驀然睜眼,口綻焦雷,褚星烈才收左掌,右掌已落,打在殷橫野軟爛如泥的腹間,着手處突然變得又堅又韌,入體的陰勁悉轉為剛力,反而回。褚星烈收手不及,臂骨“喀喇!”迸出脆裂輕響。

他右臂軟軟垂在身側,詫異一現而隱,卻無一絲懼,徑以左掌禦敵。殷橫野咆如傷獸,吼得發飛衣揚,隱然失卻人形:“豎子敢爾……豎子敢爾!”兩人單掌對撼,宛若摔碑,砰砰砰的巨響十分駭人,每一擊褚星烈便退一步,殷橫野卻未退後,越打越神,狂態漸收,昂首止步,劈空掌力的範圍急速拉長,聲勢卻有增無減。

褚星烈連退七步,終至堂前檐底,左臂已然提不起來,腳跟踢着石階,一跤坐倒,蒼白的瘦臉上淌落五道怵目殷紅,垂在頰畔的烏髮亦沾滿血漬,竟被轟得七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