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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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只得熬住這一下的忍心了。因為是:明知事情之不可能,何必沉湎在裏面吃苦?讓時間來消滅我們的悲哀吧,我斷定,再過些時,便可以全都忘記,到那時彼此又都平安無事了,我,仍然是我的孤獨,她或許有稍佳的命運的。”他這樣十分理智的話我從來沒有聽見過,我偷看他的面孔,因為酒後,蒼白的面頰上泛出點虛火的淡紅,眉心深深皺着,疲勞的眼睛正被圍在一圈暗紅的圈子裏,這令我想到一些肺病很深的人,越發心裏難過,而一忽之間又想到銀寶,我想如果他真是這樣實行之後,這於她又是何等的難堪呢?那下眼淚來的她的冷冰冰的面孔又在我眼前浮出來了,我覺得她比他更可憐了!
“這我以為不大好,雖然你這樣打主意,這主意也牽強得很,尤其是在她那方面越發難堪了。我素來沒有料到有她這樣的女子,所以我對於她的顧慮也就要出乎平常,我想如果你這樣做時,她或者會尋了短見的!假使是這樣時,於你的心上會起怎樣的變化?我以為你還是忍耐,反正她這數目雖然不算小,然而也不過千把塊錢,難道我們沒有得千把塊錢的機會嗎?”我説,我一面説一面想,卻毅然決定“或許有千把塊錢的機會”了。
“你這顧慮確是使我很不安心,但我猜想她必不至於如此的,她從前不是有一個兵工廠裏的客人嗎?那客人死了之後她怎麼沒有尋短見呢?”他説,但眼光卻在猶疑。
“這不同,我可以斷定她對你和對那兵工廠裏的人不同,這也因為你對她和兵工廠裏的人對她不同一樣,我們雖然不知道當時他們的事,可是從‘兵工廠’三字上便略可知一斑,況且,那人是死了的,而你確是活着,這顯然又是不同。”我説。
真是兩面都沒有辦法的事情,我這樣説,易庭波格外愁慮起來,半天不説話,一味地吃酒,並且在房中兜起圈子來。
“然而請你再不要使我難過,”他忽然又説,“我已決定只得如此辦了,反正都一樣,離和不離都是非常之痛苦,而不離則痛苦只會加深,離則或者會逐漸淡薄起來的!”隨後又大口地喝起酒來。
“那麼對她怎樣辦呢?也得想一個較為安全的辦法,因為在你是出於自願,而她則不同。”我説。
“這我也早已想到,好在到這年底我和那報館裏的合同期滿,那時我就要到青島去,現在不妨假作提前一點,這又要請你代替我到她那裏去説,説我因為走得匆忙,不及和她話別,到了青島再寫信給她吧。”説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有點醉意了,他的眼睛已經發紅,而面孔卻分外蒼白,蒼白得像紙一樣,然而還是喝酒。我呢,只到説不出的沉悶,而且情緒非常錯亂,想不出適當的話,於是兩下寂然悶坐過去。易庭波愈喝愈醉了,但是在那醉中卻努力想保持他的清醒,再用言語來描寫他的心情,於是理智的調子便重新返入傷,眼淚便止不住地淌了下來。
當時我還希望他這次的話和那次病中的話一樣,不料他果然實行了。這確是我所萬料不到的事情,我仔細想想,在上面雖然我自言自語説我和他成了知己,到此我方發現人和人內部的互相瞭解終是不可能之事,而尤其因為近代文明人的情不能純一之故,所謂“知己”者也不過彼此知道各人的一些事情而已,內心的變化和神的糾紛真的能夠彼此換嗎?但是雖如此説,深切的友情還是深切的友情,我知道他這是一種弱者的無可奈何的逃遁方法,我極其替他憤恨也極其替他難過,而一方面則又對於銀寶姑娘。
易庭波為要虛假的事情真起見,便寫了一封假作從青島寄來請我轉給銀寶的信,叫我拿到瀟湘館去。
我便做出一種的確如此情形的樣子,到瀟湘館去見銀寶。當時易庭波已經有七八天沒有到她那裏去了,以我過於關切她的眼光看來,她正帶着一副淒涼的面呆坐在房裏,她一看見我,就像看見了半個易庭波,照平常一樣在茶壺裏泡出上好的茶葉招待起來。
“老易呢?”免不了的是她這樣着急的動問。我不等她問下去便説:“第一句話請你聽了不要着急,老易已經不在奉天了,他已經到青島去了,這是一個朋友着他走的,以至於他想來和你話別也不能夠,這裏,是他從青島寄來叫我轉給你的信,他説個把月之後仍舊可以回來看你的。”我惟恐她着急,想在一個極短的時間使她知道全盤事情的經過,便這樣來不及地搶着説。
“怎麼?青島……”她面突然由本來的蒼白轉成灰白起來。
“是的,往青島去了,大概一個月後就可以回來看看你,這是他的信。”我便又急急把那信念起來,在那信中易庭波用着許多動的句子,他説他非常憤恨而且要哭的是一位朋友着他走,使他不能到她這裏來説一聲“去”,他説他非常掛念的是瀟湘館,他現在身體雖在青島心卻仍在她的旁邊,他説他無論如何不會忘記她,至遲到一個月後一定到奉天來看她一次,以後也能夠常常來看她,總之一句話是表示自己不是薄情人,事情的遭逢實在因為不得已,而且這不幸的割捨全然由另外一個可恨的朋友出來的,因而又説了許多埋怨別人的話。
我念着那封信的時候銀寶顯然沒有聽見一句,等到我念完,我看見她顯出乏力的樣子頹然坐下去了,而且頭也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