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92)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這軍國大事的,小人怕是拿不出什麼好主意。”程澧小心斟酌道。
“神機營的麻煩説穿了還是銀子的事,神總戎他們想要用這空餉來練兵卒,也未嘗不是好辦法,只是朝中上下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咱們爺們,不太好辦啊!”
“我也曾想着將那軍卒之數如實造冊,自掏包來貼補這缺口,不過這破私錢貼公帑的事終非長遠之計,要是再給旁人按個‘別有用心’的罪過,我可是吃力不討好!”
“老爺深謀遠慮,公私分明。”程澧恭維道。
丁壽聞言自嘲一笑,他其實更擔心的是泥潭深陷無法自拔,正德小皇帝或許不會有宋高宗的猜忌之心,可他也不是大公無私的嶽王爺,養兵練軍那就是個無底,長年累月地往裏貼錢,就是朝廷裏沒人説話,他自己都得心疼死。
“所以啊,錢這方面你是行家,有什麼好主意都説説看。”丁壽希冀問道。
程澧沉思片刻,直言道:“小人不懂如何揀兵選將,只是依個人淺見,戚將軍大可不必將營軍中不堪者盡數革除。”
“那些人不是老弱病殘,就是猾狡詐,留在營中打不了仗,還白養着他們不成!”丁壽沒好氣道。
程澧微微一笑,“物盡其用,戚將軍認為那等使耍滑的兵痞們于軍伍不利,可在小人眼中,這些染了市井俗氣的心思活泛之輩都是做行商走販的好手。”
“你是説……”丁壽若有所悟,卻還沒想透其中關節,琢磨半晌還是問道:“什麼意思?”
“只要讓他們按月付銀錢,就保留軍籍,管是種田還是經商,由得他們自謀生路。”程澧道。
“那些當軍的寧做民逃亡,也不願當兵應役,豈會多花這份冤枉錢。”還當有什麼妙計呢,丁壽不以為然。
程澧低頭輕笑,丁壽不喜,問道:“你無端笑個什麼?”
“小人非有不敬之意,老爺是實在人,只見困苦軍户逃散他鄉,卻不見因軍户之身發家致富,位列廟堂者,卻也不在少數。”丁壽搖頭失笑,“你不説我險些忘了,那李閣老家中好像也是軍户。”
“小人自幼起走南闖北,增長見聞,對大江南北軍户之境況也略知一二,國朝為使軍兵能安心服役,其家耕地在三頃以內者可免雜役,隨營餘丁和户下供應餘丁亦可免當差,人在軍中婚喪嫁娶不但可預支錢糧,官家尚有貼補,老邁孤寡軍卒安置養濟院,使得老有所依,軍士戰歿及病故,其小無依者,有司計給行糧,待遇可謂優厚,然開國不過數十年間,軍户便屢有逃亡,卻是因為何故?”你他娘問誰呢,丁壽眼睛一翻,馬上就要變臉,幸好程澧已經識趣地自問自答,“小人所見,軍士苦者大略有二,一是服役之時上峯文武官吏勒掯驅役,侵佔屯田,軍士不堪壓榨,難以自給,甘為逃軍,再則班軍遠戍,背井離鄉,水土不服,多有客死他鄉者,故而一些兵士寧願藏身山野,貽禍家人,也不願千里迢迢去他鄉應役。”丁壽苦笑,“這可是難了,大明江山萬里,
北南疆不乏人煙稀少之地,僅靠當地衞所戍守,兵士捉襟見肘,必得要內地接應,方可無虞。”
“老爺明鑑,宣德年間時朝廷有鑑逃軍多,張榜公示只要逃軍歸籍自首,可只在近便鄉里服役,免去其遠戍之苦,軍户逃丁聞之歡欣鼓舞,皆視為善政,可惜不過數年,因邊
兵力不足,此令終究淪為了一紙空文。”
“既然逃軍杜之不絕,官府也唯有不斷勾補填缺,正軍家中無有成丁,便由貼户丁補,正貼軍户均不堪其擾,且丁軍逃亡,自也無有衞所文書回執,他們也無從蠲免丁徭,久而久之,更趨貧苦。”丁壽嘆了口氣,“是啊,窮途末路,要麼坐着等死,要不然只好學着那家中逃卒,舉家逃離,落個亡命天涯了。”
“也不盡然,”程澧笑道:“窮則生變,萬千軍户中也並非全是榆木腦袋,自也生出了許多應對之法。”
“怎個應對法?”丁壽好奇道。
“比如正軍與貼户間選出一房男丁,承諾在戍地終身應役,各房許以厚利,備銀送行,如此為軍的有銀錢布匹貼補盤纏,在衞戍之地自可以成家立業,而軍户之家也無丁徭承役之苦,安心開枝散葉,耕讀傳家,甚而科舉及第,改換門庭,如此兩相得利,皆大歡喜。”程澧回道。
“人心不足蛇象,貪婪乃人之本
,那承差應役的倘是中途反悔,捲了盤纏銀不知所蹤,那家人豈不是人財兩空?”
“老爺説的甚是,故而通常幾家人間會事前立下合同,闡明各自職責所在。”丁壽角一撇,不屑道:“人既能捨得和家人天各一方,豈會在意那一紙虛文,落得實惠才是正經。”
“老爺此言不差,常言説人情薄如紙,更何況那些代軍替役的,有的原本就與軍户人家八竿子打不着呢,”説至此,程澧也是低頭一笑,“小人所見,便有那廟裏的野和尚去代人當軍的。”
“哦?無親無故去替人當兵受罪,莫非那和尚參透了佛祖割喂鷹的禪理?”丁壽笑着打趣。
“有無禪心小人不知曉,只知芸芸眾生,皆為利往,軍户之家通常不會將銀錢一次給齊,而是待當軍之人回籍取貼時定期付,有的人家直接將許下的報酬置辦土地,以地畝產出作為回饋,這人能逃,地產總是逃不掉吧,只要該人及其子孫繼續當兵應役,便不愁沒有錢拿,是以那當軍之人與己有無血親,是和尚還是道士,全無干系。”丁壽撫掌笑道:“這遮莫便是常説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笑容倏地一收,丁壽蹙眉道:“如此做可是有違國法,那些上門勾補的官吏便能容得他們私相授受?”
“雖違國法,卻順乎人情,倘若勾補軍額不足,當地官吏也難免受責,如今既省了登門勾軍之煩擾,私下間興許還能落得些好處,他們睜一眼閉一眼,何樂而不為呢。”丁壽‘嗤’的一笑,“誰説‘上智下愚不移’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大明律法都被底下人玩出花活了,有意思,呵呵……”程澧跟着湊趣笑了幾聲,又奉承道:“老爺執掌神機營,清正廉明,愛兵如子,兵士不虞盤剝之苦,又無遠戍之憂,本當雀躍響應,只是戚將軍選兵之法甚嚴,頑貪懶之徒難入法眼,一概拒之門外,小人以為,這些人雖以營
為苦,養馬為累,但若真個勾銷軍籍,恐還會仰天扼腕,引以為憾呢!”
“故而小人想此等人雖不可為兵為將,卻可別作他用,那心思寬泛的經商盈利,貼補兵餉,老實一筋的,便去耕田務農,產出既可換錢,也可以供應軍糧,物盡其用,得其所哉。”
“以軍養軍?嗯,不錯,和以戰養戰也算有異曲同工之妙,真有你小子的。”丁壽算是咂摸出味兒來了,讚賞地拍拍程澧肩頭。
“不敢當老爺誇讚,其實要‘以戰養戰’也未嘗不可,小人便曾見東南沿海衞所有軍官以繳獲走私海商財貨變賣銀錢,犒賞麾下將士,待來老爺練兵有成,領兵搗巢,繳獲韃子牛羊馬匹之時,小人願附驥尾,承擔銷路,斷不會讓老爺您吃了虧去。”程澧這幾句話雖是玩笑,卻搔到丁壽癢處,他哈哈大笑道:“放心,早晚有這一天,嗯,有這軍籍羈絆,家人又全部在衞造冊,倒不虞他們翻上天去,與其便宜外人,你不如揀選一番,有那機巧伶俐的,先留着自家商號使喚,肥水不
外人田麼……”
“至於那些耕田的……也別讓他們東一榔頭西一子地亂耕亂鋤了,聚在一起方便管束生產,用公錢置辦田莊農具,他們只要按例起科
租即可,老弱軍卒也不必汰送養濟院養老,那地兒時好時壞的,出了狀況也沒個照應,可以在莊裏養養雞鴨牲畜,也算丁某為公家分憂了。”